神渊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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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芦苇的花穗(二)

    首领的声音冷得让人心慌。

    “老家伙,你看看,你们中有人不想跪着生。”

    老人抬起头,刚想转身去劝说那名拔刀的中年男子,喉咙却怎么都发不出声,他只觉得身体轻了好多好多,眼中的世界忽地翻转起来,一圈又一圈,直至落地。

    首领的刀很快,随手一挥便是斩首,精细的切入角度让剑锋连丝毫的卡滞感都没有。他连刀上的血都没有振去,便收入鞘中,这套动作的熟练程度很高,看得出来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因为仔细看去,他的刀鞘口遍布着很多,早已干枯的血迹,算是别样的装饰——血漆。

    “都起来吧,不跪着生,就站着死。”这句话满是挑衅的含义,和不在乎的冷漠。

    “爷爷!”

    拔刀的男子愤怒到了极点,高举着刀,迈着尽可能大的步子冲向首领,勇气可嘉,动作却是纯粹的门外汉,惹得首领想要发笑。

    老妇人跪在地上恸哭求他:“泽塔,奶奶求你了,把刀放下……”

    说什么都迟了,做什么都晚了,男子被愤怒支配。

    首领伸臂对向他,仅一弹指,无形的力量爆发出去,高压的空气化为瞬息的狂风肆虐,一瞬间便穿腹而过,将泽塔击倒在地,猩红的血喷溅着,也流淌着,在那片芦苇荡。

    “原来良家子弟,如此不堪一击。”

    魂印师!

    科舒威瞳孔缩得很细,用手把弟弟按到地上,自己也紧紧贴地不敢动弹,他在祈祷这个首领,千万不要展开奥能探查周遭。

    呻吟和呜咽断断续续,首领手中长弓又是极快地搭上羽箭,一箭贯穿泽塔的下巴,结束了他残存的生息。

    老妇人泪流满面地爬过去,抱着她的孙子,想要小心地拔出羽箭,却不下手,她怕孙子还感受得到疼痛,也怕羽箭太过深入,用力拔出留不下全尸。

    “为什么啊,你们可以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谁叫你们刚开始不给,非要跑的,不把你们全杀了,以后大家都选择跑怎么办,我们很为难啊。不说了,兄弟们,下马动手吧。”

    见到首领挥手示意,剩余的骑兵们纷纷下马,狞笑着舞弄刀剑,这一次劫掠了这么大的一个商队,他们心里别提多爽了。

    “哥哥,我想帮他们。”

    舒赫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他用颤抖的手握着那把短弓,暗自用力想要撑起身,嘴唇抿得很紧,那是心中的愤怒在积攒。

    科舒威楞了一下,他知道弟弟是一个勇敢的孩子,本性纯良,理应成为和义父一样光荣的狩海猎人,现在自己想要让他,对如此暴行熟视无睹,对面就算是一整只军队都不行,他们可吓唬不住,这个小男孩心中朴素的正义。

    难道科舒威就不是吗,他也是在一路的苦痛中走过来的,是小镇上的大家为他撑着伞,才度过了这个时代的腥风血雨。

    淋着雨成长的少年,会比谁都想要撑起伞,科舒威的良知在猛戳他的心。

    但说得再多,他和弟弟都不过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孩,就算挺身而出,又能做得到什么?

    “我们帮不了,趴着!”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科舒威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裂得痛,这让他说话时少了一口气。

    “可是……”

    科舒威用了很大的力,将弟弟生生给按了回去。

    “等他们开始动手后,注意力不在我们这,我们就偷偷跑!”

    “可是……”

    “听着舒赫,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在死去,医院里的哀嚎和这里的惨叫,你不去听,它就没有,明白吗?你每天都要忘记很多事,何不索性把他们也忘了!”

    不知弟弟有没有听懂自己要表达的意思,科舒威只知道,舒赫正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

    言不由衷,深深刺痛着他的良心。

    他再次轻抚弟弟的头。

    “忘了吧……”

    那些流民大气不敢出,仍然把头埋低跪在地上,当然这其中也有人起身想要逃跑,却被优先杀掉,骑兵八个人,八把刀,赫然结成杀戮的圆阵,谁也逃不出去。

    先前的老妇人哭喊着爬回去,去抱起她最小的孙子想要跑掉,科舒威看着她被一刀贯穿,小孙子的哭声也嘎然而止。

    他明明不忍再看下去,但却不能闭上眼,因为要时刻去盯着,以便找到自己和弟弟逃跑的最佳机会。

    “妈妈!”

    一个女孩,她忽然凄厉的叫声,呼唤出了科舒威多年前深藏的恐惧,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么喊着,喊着自己的妈妈,用自己的眼睛,流着和那个女孩一样绝望的眼泪。

    “妈妈……”科舒威喃喃自语。

    “弟兄们,忘记说了,都杀慢点,瞧把我们女孩吓得。”

    溃兵的首领大声发话,阴沉地笑着,不用多说,他手下的骑兵们心领神会,全都用猥琐至极的语调回应。

    “好嘞!”

    那是一个只比科舒威小上些许的女孩,他就这样看着女孩凄惨无助的低头模样,她倒在泥土中,用一只手侧撑着身子,银灰掺杂的前发被泪水也被泥水沾染,凌乱地有些打结。

    她在泥潭中呜呜低泣,慌张又笨拙地转过身去,想要去翻找一些干净的布,好为母亲盖住血流如注的伤口,最好能找到针线,让她能有机会救救母亲。

    首领推开伤了女孩母亲的那名骑兵,再一把抓起她母亲的头发。

    “真是多谢你了,还有一个貌美的女儿,兄弟们杀的快,忘记留几个女人了,等下就借你的女儿用用。”

    母亲受的是致命伤,只能吐着血沫骂他,无力地伸手,想要去抓首领的眼睛,却被一把匕首划过脖子。

    “绘……跑……要活着……”

    咕噜着满嘴血沫,哀伤的亡语被母亲艰难的吐出,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手,虽然离女儿有着好几米远,但也想要隔空为女儿再梳理一下头发,或者是,她想给自己女儿一个最后的拥抱。

    “妈妈……”

    绘哆嗦着抽泣,呆滞在原地低声呼唤,始终没法回头去看母亲一眼,手中拿好的布和针线黯然垂落在地。

    首领对一名骑兵昂了下头。

    “你的。”

    那骑兵连连道谢,随后扑过去将绘按倒在泥地,但绘的力量却莫名地大,让这个瘦削的骑兵很难以下手,甚至还挨上了一巴掌。

    这狼狈模样让其余溃兵大笑不已。

    这群人的注意力彻底被吸引过去了,科舒威明白这就是最好的机会,他扯了扯弟弟的袖子,拉着他悄然往后面挪动。

    他答应了妈妈,要照顾好弟弟,这比他的良知要重要,他可以一辈子活在愧疚中,但弟弟一定要好好的。

    和他想得一样,那群溃兵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所以科舒威大胆了起来,不再是匍匐前进,而是拉着弟弟弓着身子,低步移动,越早跑掉越好,只要能上山,只要能上山一切都会没事的……

    “哥哥,别拉我,我自己会走。”

    一丝不详的感觉出现在科舒威的脑海,但那时的他居然鬼使神差地同意了:“好,你是乖孩子,听话,要跟紧。”

    那名骑兵满脸涨得通红,他和绘一直僵持不下,在恼羞成怒之后,准备扬起拳头就是一下。

    窣!

    一枚羽箭破开芦苇丛,锐利的箭头径直贯穿骑兵的太阳穴,直至从另一端冒出头才停下!

    除了血洒落和弓弦颤动的声音,整个旷野都似和那名骑兵一同死去一样,寂静无声。

    溃兵们瞳孔剧缩,畏惧地看向羽箭来袭的方向,有人双腿在条件反射下发抖发软,几欲先走。

    旷野起了风,吹动着所有的芦苇花穗,长风领着它们全部飘扬向同一个地方,像无数双眼睛仰视着站在圆心的那个孩子。

    科舒威猛然回头,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弟弟,那把短弓握在他小小的手上,齐聚的山风吹动舒赫的衣裳向上翻飞,清晨日光洒在他身上,像是神明的青睐。

    舒赫挺起小小的胸膛,用稚嫩的声音降下宣告。

    “我和哥哥是正义的猎人!”

    一发反击的羽箭疾速袭来,目标直指男孩的心脏,科舒威冲步上前悍然拔刀,凌空斩碎羽箭。

    狂飙的心跳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都炸起鸡皮疙瘩,但他仍然用最响亮,最愤怒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弟弟的话。

    “我们是!正义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