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

    汽车站向西走不远，过了自行车修理铺，就是原西县林业站。

    林业站的隔壁，与副食公司之间，有一片不小的疏林，疏林里面榆、槐、楝、桑、桐、杨等树间杂，有效的遮挡了来自公路的噪音，使得疏林后面的小院极是安静，有闹中取静之意，格局又上一筹。此时榆树挂钱，槐花开放，人一走进，就有暗香袭来，沁人心脾。

    与孙少安在车站分开，穆旭就来到了这里。凝目看那小院，两颗枣树已经发芽，正隔着青砖围墙向他招手。

    这是一座靠崖窑院。

    站在穆旭的位置，隔着围墙能看到石窑的青石墙券，上面应是个小平顶，再往上是缓坡，蜿蜒着通向小山顶部。

    想了想，穆旭上前敲门。

    门开了，是一个老妇，不过穿戴很是讲究，手上连戒指都有，像是金的。

    人也很富态，显然生活很好。

    在这个年代，很不寻常。

    “你找谁？”

    “请问，这里是穆家吗？”

    老妇顿时警惕起来，“穆家？这里没有穆家，这是刘家，你找错了。”

    “没错呀……”穆旭摸出一个纸条，“地址上是这里呀，穆开山，清清楚楚……”

    “早死了，现在是我家，你走吧。”

    说着，老妇就要关门。

    “姥姥，是谁呀？”

    中间的窑里走出来一个青年人，长得墩墩实实的，有些偏肥胖，看着不像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穆旭有些了然。

    这人大约就是李向前了。

    老夫人说：

    “谁知道哪里跑出来的盲流。向前啊，锅里得的蒸槐花应该熟了，我给你盛去，刚下来的东西，鲜得很。”

    说着就要关门。

    穆旭伸手抵住：“我找穆开山。”

    “穆开山？”李向前想了想，“噢……想起来了，人早几年前就不在了。”

    “不在了？怎么不在了？出门了？”

    “就是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刚听这位老太太说，这里是刘家。穆家有后人呀？”

    “那个……这是上面分的。”

    “分的？能告诉我那个单位分的吗？从京城大老远跑这一趟，我得给人家个回话。请问你贵姓呀？”

    “姓李。你是京城来的？”

    “向前娃，你回呀。”

    老妇人有些紧张，忙推着外孙往院里去，“不相干的人，不用理他们。”

    “我可不是不相干的人，我姓穆。”

    老太太有些慌神儿。

    “姓李，你是李向前？那么你爸就是革委会的李登云了，噢……”穆旭做恍然大悟状，“明白了，我去革委找他。”

    说着，穆旭转身就走。

    李向前忙追上来，“你还没说你是谁呢，你认识我爸？”

    “不认识，不过听人说过。”

    “你是谁？”

    “穆旭，穆秀英的儿子，要是没错的话，穆开山应该就是我姥爷，所以，我有资格过问这事。向前，我这就算打招呼了啊，回头你和你爸提提这事儿，应该怎么做，李主任心里应该有数。”

    “那……好吧。”

    穆旭是故意为之。

    他不可能把宝押在田福军一个篮子里，求神不如求己，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再说了，田福军也需要一个契机。

    机器启动，需要有人摁按钮。

    从小院离开，穆旭看看时间，就去了田家。来之前见了白明川，白主任传话说田福军要见他，时间就约在今天。

    到田家的时候，十一点多点。

    田福军已经在了。

    “你来了。不过今天你不走运，咱爷俩怕是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穆旭了然，田润叶今天没回来。做饭的人不在，田主任只好勉为其难。

    “饿不死的瞎家巧儿，做饭这事，我还是有些擅长的，做熟没问题。”

    “哈哈哈……你这‘擅长’有些水呀。”

    “水煮是个好办法，功夫菜，虽然笨些，但管用，咱看看都有啥。”

    穆旭看了看，洋芋、白菜、干豆角、粉条、馒头……还有块肉。

    “叔，要不咱一锅出吧。”

    “一锅出？”

    “做个炖菜，上面热馒头。菜熟馒头热，正好下嘴，而且有菜有汤有馒头，饭后喝点茶水，完美！哦，对了，给徐大爷熬米茶，那喝起来养胃。”

    “还真是一锅煮江山呀。”

    “省事儿，味道也不差。”

    “这么自信？”

    “对于煮，我还是有信心的。”

    “那好，我给你打下手。”

    于是，田福军拿瓦片刮洋芋皮，穆旭泡干豆角、粉条，切肉片，忙起。

    穆旭边忙边把双水村诸事进展汇报了，田福军沉吟了一会儿，说：“塑料膜的事公社传回来了，我在想办法。水泥好办些，到时我让人送去，盐和尿素也是，耽误不了事儿。营养钵理论上应该是可行的，若是成了，对棉花生产影响将会很大，是个大好事。不过，你说伏旱这事，真会有那么严重？”

    “北方伏旱是常有的现象，夏末开始，入秋雨季到来得到缓解，一般不会影响生产，但我分析了五年来黄原的气候变化，如今都四月中旬了，黄原还没有下一次过饱墒雨，若是到六月麦收还没有的话，今年大概率会发生旱情。”

    “嗯，我知道了。”

    见正事说完，穆旭顺嘴提了句小院的事，“叔，来这里之前，我去了小院，见到了个老太太，李叔叔他岳家好像很富有呀，穿金戴银的，不常见。”

    田福军皱眉，“我不是说……”

    穆旭捅开煤灶，架上锅，擓了一勺猪油放进去，香味立刻就起来了。

    “叔，这事我想了，主力推动还是我来，您随机应变就成，这样更有利于您开展工作。刘家得那个院子，规定和程序均不合规，平日里没人说罢了，我先小折腾一下，事情起来，李叔叔应该会有取舍，到时候您也好办。”

    “你打算咋折腾？”

    “秉正道而行。我下午直接去革委找李叔叔，亮明身份，提出要求，然后去冯主任那里提交书面申请……”

    “这……”田福军刮洋芋的动作一顿。

    “你真不像个年轻人。”

    “呲啦！”

    油热了，切了姜丝和辣椒撒进去爆香，肉片撒进锅里，热油一逼，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个的小勺子，美拉徳反应开始，肉片变黄，有了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