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谴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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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升斗

    北宋宣和三年正月二十七

    顾学究正在在前堂喝茶,钱绣刚刚去西厢给娘道完早安路过叫了一声:“顾师傅早晨。”刚想去工地看看进度,身后顾学究叫住了钱绣:“小郎君留步,老夫有话要与你说。”天地君亲师,毕竟自己师傅叫自己,钱绣赶紧调头以对。

    “小郎君再过一次年后就要束发了”顾学究慢慢悠悠的说道:“之前老夫见你身体虚弱,就不敢急求其他。如今见小郎君日渐恢复,老夫就不得不说了。”钱绣低着头努力回想自己干了什么事惹了这老先生。

    “以前小郎君礼数周全,可是雷击以后又记不起事来,老夫都不曾说过小郎君半句。”顾学究怕是忍自己很久了,趁自己爹不在肯定要好好教自己一番。“小郎君钻营道学炼丹,老夫无可厚非,终究是炼出了好酒来。庖厨之艺乃系家业所务,老夫亦无不可。但…”钱绣听到这里,这个但字出来证明到了戏肉了。

    “但小郎君这一手行书,错漏百出歪歪斜斜,很不像话啊。”顾学究讲了这么多,原来是因为自己的那手狗爬简体字。你早说啊,害钱绣自己嘀咕着担心半天。钱绣低头行了一礼,双手作揖回答:“师傅讲得是,只是那雷差点要了学生性命,醒来之时确实忘记了大部分知识,绣儿以后一定多多练习。”

    说完钱绣以为脱难正想逃开,谁知那顾学究不依不饶开口道:“还有,小郎君日日锻炼增强体魄乃是好事,但万万不要生出什么复仇之心。”这老学究果然是人精,这都看得出来。“你莫急着走,过来,我讲些旧事与你听。”

    北宋元祐六年正月二十

    时年三十有一的顾炎正在账房对账,就在两年前他还在汀县一间私塾教书,只因为自己累试不中,只能靠此教书谋生。恰恰有一日师傅叫到家中吃饭,席上引见了开正店的钱员外。钱员外对自己非常客气,想引自己为账房先生。

    顾炎当然没有现场答应,只是在钱员外走后,师傅留自己细谈。自己的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私塾教书确实养不活人,将来也会断了孩子的科举路。所谓寒门难出贵子,自己家里那几亩薄田再加上教书的收入,以后还是就算中了州里解试,自己典了田地也不够儿子上京考省试的路费。

    顾炎想了些天,决定还是答应钱员外,到员外家里的正店当起了账房先生。做了一年后基本熟悉了正店的业务,钱员外就拿着一份契约来找自己。契约上写明端州甘露楼有自己一成身股,钱员外要把幼子这支迁到端州,要顾炎去帮钱康打理端州的正店。这等于是把幼子托付了给自己,顾炎经过一年主顾知道钱员外是个实在人,因为身股确实很吸引,便答应举家迁到端州。

    这对着对着账便听得有人叫自己,顾炎抬头看去,原来是江北管理田庄的钱九。钱九讲道:“去年本地大水过后,又发大旱灾,庄子附近的村落十有八九都颗粒无收。昨天有几个耆老到庄上来借青苗贷,我不敢做主,便过江来问小官人。谁知小官人的泰山病重,和大娘子日夜照顾,只能寻夫子你来商量了。”

    顾炎听了摇头不断,他只知正店经营,田庄的事却不了解,便开口道:“可怜天见,连遭两灾,便借与他们便是了。”钱九答道:“借肯定是借的,只是这利息得定多少,要夫子你拿主意。”顾炎算是自耕农里面比较富的那种,有一定的抗灾能力,就算灾年不是还有族产支撑嘛。

    “平时多少息口的?”顾炎问道。“一般都是四成,像这种大灾年要六成”钱九答道。“什么?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厚的利?从前王文公所行之青苗法,利息不过一两成,都被人究病为恶法。这么高的息口,这农人还怎么活得下去?”钱九不知道谁是王文公,但他种田的经验是这样。便道:“全凭夫子你拿主意就是了,多少利息确实要定好,几个耆老还在等我回去。”

    此时还有一腔热血余温的顾炎想起了横渠先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一直是指引着读书人方向的名言,顾炎想到灾民可怜便对钱九讲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灾大难面前岂可贪婪图利,这样吧,没有利息怕是全端州都会来借,哪里有有这么多粮种借与所有人。就收两分息,只限钱家庄周边村落来借。”

    北宋宣和三年正月二十七

    “这不,第一天,周边的村落有地都来了。第二天,庄子便被几个大户围了,钱九还被打了一身。到了第三天,几十个乡绅就告到州府衙门去,说钱氏贪图名利,想要私自复行青苗恶法。”顾学究捋须望着钱绣问道:“知道当中的厉害了嘛?”

    钱绣点头应道:“本来是师傅的善意之举,只是损了其他士绅的利益,学生还是明白的。”顾学究微笑以对道:“好,不错,确实有智。这本来说与你听并无考究之意,小郎君能讲出个所以然来,老夫心甚慰。”然后又抬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道:“事情后来是叶大官人出面做得保,才收了尾的。官人当时年纪还小,心里颇为有气的。”

    “老夫当时与官人一样还是年轻,心里自然不服的。于是乎起了复仇之意。”钱绣听了顿时觉得顾学究身上有某种光辉。“但凡钱家庄周边的田地能收的基本收了,面上是四成的地租,但交租的升斗却是三成实收的。”顾学究此时却舒了一口气,又是叹息又似是放松。

    “第一年,佃客们交租发现交少了,便奔走相告,三村五里但凡想卖田的,都卖与钱家庄。第二年第三年附近能收的田该收的都收了。到了第四年发现收无可收,就把升斗换回三成五的。当年就有佃户举到州府,告发钱家庄欺佃民太过。这是今天讲的第二个道理,小郎君要记住,斗米恩担米仇。”

    钱绣点了点头,顾学究见钱绣听进去了后又接着道:“第五年开始居然有很多庄客弃租,至今本地人都极少过来租中。当初为了报其他大户打砸的仇,想把周边的地都收了,不让他们收。但最后却落得佃客将田地抛荒。小郎君明白了吗?”钱绣岂会不明,点头应是。

    顾学究这番旧事讲了出来,钱绣理解得了。但是,爹爹与顾学究两个的陈年旧事,结合起来是三个表哥以及那七舅父,只是打骂这么简单吗?兼并田地这么简单吗?只是挑起议论闲言啐语这么简单吗?钱绣想到这样也无法证实自己到底有没有想错。

    现在的自己有的是时间,不过这身体练起来还需要时间。仇是肯定要报的,该查的也要查。到了二十岁冠礼之后,就没有人可以管自己了,再等个六年。顾师傅讲的事也应该做,于是钱绣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在计划挂幅上那句慢跑三里下加了一句:练字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