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同道
电光涌动如流水,层层包裹形如巨茧。
在一人一猫的紧张注视下,电光渐渐褪去,露出了四周一圈由红转暗的地面。
凌修远与梅乐山相对而立。
一阵海风拂过,梅乐山的手指碎成粉末簌簌落下。
“你赢了,”梅乐山忽然一笑,数道裂纹爬上脸庞,“但那暴君死了。”
“商鞅虽死,秦法不止。”
凌修远的声音仍旧平稳,抬手间一道电光飞出,将梅乐山的身体击成飞灰。
四散飞扬的灰烬中,电光炸成一团罗网,又迅速回缩,化为一枚电光闪烁的珠子飞入凌修远手心。
“想乱我心神趁机逃走,妄想。”
凌修远将手一翻,那枚珠子便消失不见。
“陈兄弟,我还以为你已葬身大海,未曾想竟在此相遇!”
凌修远步履虚空,飞至陈生身旁,躬身便是一揖。
“此战却是多亏了你!”
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一礼,陈生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当不得凌左校尉大礼!只是恰逢其会,吼一嗓子罢了。便是没有我,左校尉取胜也不过是迟一些。”
陈生闪开正面,口中连连谦让,想伸手扶起凌修远,但以他的力气如何拦得住。
没学过古礼,现在该怎么做!
陈生恨不能抓耳挠腮,但又不能太过失礼,错过好不容易出现的机会,只得硬着头皮学凌修远的模样回了一揖。
一时间,两人就这么互相作揖起来。
还是凌修远朗笑一声先行起身,伸手把陈生托了起来。
目光灼灼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凌修远面露疑色,道:
“昨夜见面时,陈兄弟你还只是常人,怎么今夜就有修为在身了?”
不等陈生回答,凌修远又看向他肩头的小花,道:
“还有这位小友,怎么与那猫妖玄彩有几分相似?”
他看出来了!不会来个大威天龙吧!但听他语气用词,应该是抱有善意的,不如坦白……
陈生心跳狂飙,念头百转,感受着手腕处护符传来的坚硬质感,最终作出了决定。
“此事说来话长,还望凌左校尉容我从头道来。”
凌修远面带笑容,伸手做请,引着一人一猫寻了一块干净沙滩席地而坐。
“昼夜追敌,将其灭杀,正是谈兴正浓之时!陈兄弟请讲。”
说罢,凌修远伸手一招,远处的猫妖骸骨便飞至他手中,翻手间消失不见。
顾不得去想凌修远用了什么法术,陈生理了理思绪,开口道:
“凌左校尉,昨晚你们离船后,我便去了甲板上收集兵器什物,结果发现三个海寇未死,还想跳海以木桶……”
听着陈生的讲述,凌修远不时点头,全无打断询问之意。
“那团血芒扑到跟前,我以护符照法施为,把那团红芒打得颜色淡了许多,但还是被它落到身上。”
说着,陈生解下手腕上的细绳,将护符双手奉上。
凌修远接过护符收好,又召来许多树枝,伸手一指便枝叶分离,有浓浓水汽从树枝上冒出。
待得水汽减少,树枝自行聚拢成堆,一团火焰凭空而生将其引燃。
眼前这一幕着实神奇,但陈生已经来不及多想,他边回忆边讲道:
“……如此试过之后,我确定这《万象诀》很可能是真的,尝试修炼起来,没想到一修便成……
“……接下来便是积攒真气凝练敛息术符箓,多亏了左校尉的那道真气……”
凌修远若有所思,伸手将许多海龟蛋自四周召来,一片片树叶迎了上去。
待厚厚的树叶把海龟蛋包好,篝火无声无息地向前挪动三尺,只留下一些烧红的木炭,海龟蛋恰好落入其中。
“……哪里想到那桶中竟然冒出一个猫头,半边血肉半边白骨,好生骇人……”
一截粗树枝和数个椰子一起飞来,落到篝火边。
“……握着护符一拳打出,我便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就看到这小猫蹲在我跟前,眼神也不似先前那般凶狠,还挺亲人,我便带她走了,给她起名叫小花……”
除了隐去小花吞噬猫妖这些在脑中小院发生的事情外,陈生毫无保留,因为那涉及他真正的秘密,不可对人言。
陈生说的都是真话,没有假话,只不过他说的不是完整的真话罢了。
小花蹭着陈生的手心,发出一阵咕噜声。
“……多亏小花当时跳出来,引得猫妖分心。更要多谢左校尉的法术和护符,不然我必丧命于猫妖爪下。”
待陈生讲完,两人一猫跟前已经摆好了海龟蛋和木杯。
说了这许多话,陈生正有些口干,端起木杯猛灌一口,清爽的椰汁顿时让他舒服许多。
小花安静地蹲在一旁,啃一口烤海龟蛋,喝一口椰汁,好不快活。
凌修远咽下口中的烤海龟蛋,喝了一口椰汁清口,点头道:
“这《万象诀》我早有耳闻,乃是大荒宗的一篇功法,虽无甚优点,但胜在中正平和可容万物。
“我方才推衍了一番,你所得《万象诀》功法是没错的,与传闻相符。”
有了凌修远对《万象诀》的肯定,陈生这才放心许多。
虽然踏上修行路实属偶然,但他不想退下去。
“大荒宗上下皆豢养灵物,多以《万象诀》为其入门功法,待修为提升后再转修其他功法。
“大荒宗好用禁气之术,故其功法少有流传在外,被攻破山门后弟子四散流落,其门下功法更是少见。
“梅乐山便是出身大荒宗,麾下有书妖文帙、猫妖玄彩。昨夜若非梅乐山命文帙决死断后,他和重伤的玄彩根本逃出来。若不是梅乐山一身法器宝物都已化为飞灰,且真气耗尽,我也奈何不得他。”
陈生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之前推测《万象诀》可能与梅乐山一伙有关,一直担心有人来寻自己麻烦,只是没工夫细想。
如今得知大荒宗已经没落,梅乐山三个都死了,真是倍感安心。
“书妖文帙昨夜被打得魂飞魄散,你应是意外与它残魂相融,才得了那段记忆。也只有如此,才能避开禁气之术得了《万象诀》。”
听到凌修远提及,陈生急忙问道:
“左校尉,那传功长老说用禁气之术号令妖怪,那些海寇因禁气之术有口难言,不知这禁气之术究竟是何物?我与残魂相融会有禁气之术的后患吗?”
凌修远喝了一口椰汁,道:
“禁气,又称气禁,也有人称之为禁制。本是以炁控制外物使之‘毋动’的巫术,古吴越、古楚地、古巴蜀多有此术,后演化为方术,再化为道法。
“到如今,禁气之术可封禁人、物、魂魄、鬼神,以禁其言行举止,妙用极多。
“天下各门派皆有禁气之术,多是禁弟子门人私传功法,并不像大荒宗这般滥用。”
“巫术、方术、道法?”陈生有些疑惑,“道法是演化而来,不是神仙传下来的?”
凌修远闻言不由一笑,“功法道法都是人开创出来的,神仙也是人做的。
“由蛮荒至文明,无数前辈先贤观天地而得大道至理,悟道而演法,后辈推陈出新、添砖加瓦,才有了如今这许多功法道法。
“若功法道法都是神仙传下来的,我等后学末进只知亦步亦趋,只会在别人画好的圈子里团团转,不过是个磕头虫罢了,还修行做什么!”
“原来如此,”陈生点了点头,“以前看那些说书唱戏,还以为三清四御五老他们天生就是神仙,原来都是人做的。”
“此言差矣。”
凌修远放下木杯,神情庄重道:“三清乃是大道化身,虽有许多人妄称功法道法得自三清亲传,每每以三清嫡传自居,然皆是荒谬。不过是其自悟道法,冠以三清之名罢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三清不爱不恨,岂会亲传某人道法。
“至于其他神仙,便都是人做的,有些人甚至分身数人以身兼数职。此等事,等你修为高了自然知晓。”
话音刚落,凌修远忽然摇头失笑,道:
“方才所言皆是谈资,与修行干系不大,还是残魂之事更要紧些。
“这一天一夜的遭遇,多亏陈兄弟你是个缜密果决之人,换做旁人恐怕早已遭难。
“至于你的情况,我虽有所猜测,但还需再查探一番才能确定。”
望着凌修远伸出的右手,陈生会意的伸出左手,任由他搭上自己的脉门,送了一道真气过来。
真气在陈生体内仔细周游数圈后,凌修远这才将真气收回,转手从鞓带取下一个布包递给陈生。
“里面有些伤药,你且先将左手伤势处理一番。”
陈生对此自无不可,他先前将左手塞进猫妖之口,被利齿弄出许多伤来,如今虽不再流血,但皮肉翻卷看着有些吓人。
陈生抹药包扎的工夫,凌修远沉吟道:
“你的确练成了真气,凝练了一道法术符箓,与《万象诀》所载相符。你未学过静坐、存想、变神等基础功夫,却直接将真气、法术练成,可谓是奇遇了。
“至于魂魄之事,泥丸宫乃是不可轻乎之重地。我以真气稍微探查后,并未深入其中。
“你的魂魄虽有些紊乱,但的确强于常人,当是残魂相融后所致。此事对修行有些益处,将来或许会生出非人的奇异之处。
但凡事有利有弊,融魂后虽是以你为主,但残魂毕竟是外来之物,确有后患。”
听凌修远这般说,陈生急忙起身,道:“还请左校尉,请师……”
陈生话未说完,凌修远一挥手,他便拜不下去,更有一股风灌入口中把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当不得如此大礼,需知咱们陛下早就下令,非是节日祭祀等事,平日只需作揖即可。”
凌修远手掌下按,陈生便不由自主地坐了回去。
“拜师一事更是无从说起,我身有禁气之术,师门所传的功法是不可外传的。”
见陈生神情愁苦,凌修远却是笑道:
“不过你已开始修行,你我二人又有并肩作战之谊,便可算是同道。同道之间论道乃是常事。”
陈生刚露出喜色,就听他话锋一转,道:“不过论道之前,还得为小花道友探查过才是。”
小花看了一眼陈生,见他点头,这才跳上凌修远手掌,任其一指点在头上。
在陈生紧张的注视下,凌修远好一会才睁开眼,将小花放在地上。
“小花道友魂魄残损紊乱,应是受镇邪符影响。之前的些许怨气煞气已无,与之前宛如两猫,这倒是不多见。
“也许你二人同受镇邪符,分担了力道,这才让小花道友折损部分魂魄后活了下来,但性情大变。
“此等事我亦听人说过,缺损的魂魄可以修行补全。你今后传授文字道德与小花道友,待魂魄补全,她便不再是以前的猫妖了。”
凌修远目光落到陈生身上:“陈兄弟,你的魂魄与残魂相融,后患多为每日于融魂时分现出残魂本性,让你变得与平日有所不同。
“此等事并不少见,谨守本心便可安然度过。
“待得踏入第三重天时,借天人合一的道韵使魂魄融为一体,从此便再无影响。”
这一关就这么过去了?这地界有很多魂魄相融的情况吗?
陈生心中纳闷,口中却是问道:
“左校尉,不知道该如何踏入第三重天?《万象诀》所讲并不详细,令人难以明了。”
“既是同道,如此称呼太过疏远了,”凌修远摆摆手,“我名修远,字景和,咱们如常人称呼便是。”
“景和兄,”陈生从善如流立刻改口,“不知这第三重天如何修行?”
凌修远摇了摇头,道:“万丈高楼平地起,你连静坐、存想、变神、洞照、周天、炼神、还虚这等基础功夫都不会,修行之事所知甚少,需补足这些才能谈及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