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补课，下午背书，晚上写作业。

    一开始，两个人为在谁家补课起了争执，最后决定在夏浔家，俞思淼怕打扰到俞涟白天工作，同意去夏浔家补课。

    有的时候写作业太晚，俞思淼直接睡在了夏浔家，阿公阿麼也习惯了早上准备两份早餐，不管俞思淼在不在他们家。

    但是这确实给俞涟省下了很多事情，现在刚好是假期空档，需要审核的文章量翻了一倍，他不得不花巨资买了个舒服点的电脑椅，犒劳一下自己可怜的颈椎和腰。

    为了感谢夏浔的阿公阿麼对俞思淼的照顾，俞涟接二连三买了很多东西让俞思淼带过去，有的时候是补品有的时候是按摩仪，有的时候是植物盆栽。除了植物盆栽，其他的都被阿公退了回去，甚至扬言再敢带东西来，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假期过半，俞思淼照常在夏浔家补完课，准备写作业。

    他看见放在自己书包夹层的大海胶片，对夏浔说：“你现在还有那个相机吗？”

    夏浔咬着苹果，想了一下，趴在地上从床底拖出一个纸盒子。

    “这是什么？”俞思淼很惊讶，他在夏浔家住了这么久都没有注意到床底下有个这个玩意。

    夏浔打开后，里面都是各种小东西-画本、纽扣、很久的狗狗玩偶等，再往下面翻翻，俞思淼看见夏浔拿出了一个小相机。

    “这是我小时候的相机。”夏浔捣鼓了一会，相机还能开机，只是显示电量不足。又翻翻那个纸盒子，搜出来一根充电线。

    夏浔将相机插上充电线，放在墙角充电。

    “里面没有胶片，还得去买胶片。”

    俞思淼点点头，在那个铁盒子又翻了翻，床底下被铁盒子还压着一个文件夹，抽出来的时候被带出来一股灰尘，夏浔看见后也凑近了，“这什么？”

    “这你家你问我是什么。”俞思淼有点鄙夷地看了看他，抖了抖把上面的灰尘擦掉，在灰尘下隐藏着的字显现出来，清楚写着病历单。

    “我翻开了啊。”俞思淼说。

    “翻。”夏浔点点头。

    那病历单翻开后，上面的字体被晕染地有些模糊，都能看出来写的是夏浔的名字。

    地点不在厦门更不在南方，是BJ的医院，俞思淼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他在那儿治疗过很久，那里几乎算他半个家。

    “这他妈什么，”俞思淼指着夏浔的名字直勾勾瞪着他，“06年，你在这儿住过院，你他妈去过BJ。”

    “…不是，等会，我他妈真不记得。”夏浔拿过病例看了又看，俞思淼在旁边看着他，心里愈发不爽。

    “病例搁这儿了你说你没去过BJ？”俞思淼扯住夏浔往床上一摔，“06年，你06年就去过那儿！”

    “我他妈说了我不记得我不记得！”夏浔也朝俞思淼吼了一声，他比谁都更着急想要知道这些，手上急促地翻着病例。

    病症诊断那一栏的字有点模糊，但依旧能大概推出来，“贫血…脑内供血不足…记忆力暂时性损伤。”

    “我他妈脑子有问题？”夏浔看着俞思淼。

    本来有点严肃的气氛被夏浔搞得莫名其妙有点好笑，俞思淼顿了顿，盘着腿坐到夏浔旁边，“06年我也在这儿住过院，我们俩一个病房的操啊。”

    “你也有病？”夏浔看着俞思淼。

    俞思淼顿了顿，啧了一声，“我他妈不说了我有病啊，你他妈也有病啊，咱俩住他大爷的一间病房！”

    “…太玄幻了淼哥…太玄幻了。”夏浔看着俞思淼，张了张嘴有点哑言。

    俞思淼扯着夏浔一股脑儿扯到家里，把书桌上贴着的拍立得给了他，“这你给我的，就是用你妈送你的相机拍的。”

    “…我说怎么这张没了。”夏浔看着拍立得顿了顿，脑子里面还有点没转过来，“所以咱俩小时候就认识？”

    “我操啊你头上这发绳就我编的，”俞思淼说，“俞涟头上有根一模一样的！不然我问你你为什么留长发？”

    “…对啊，为什么啊，”夏浔愣了愣，“我还以为是他们让我留的。”

    俞思淼瞪着他，脸上的表情又恼又火，“你今天晚上回去问问他们，你要没捋清楚我明天就来抽你。”

    “这么迫不及待？”夏浔笑了笑，起身穿鞋。“那就走吧。”

    “干嘛？抽你啊？”俞思淼看着他。

    “买胶片去，”夏浔晃了晃手里的拍立得，“不是喜欢海的，多拍几张。”

    夏浔骑车到了那个破旧的商业街。周围很多小摊小贩，东拐西拐，在一个巷子里面找到了一家杂货铺。

    夏浔掀开门帘，俞思淼好奇地看着里面的一切小玩意。“赵叔，赵叔？”连喊了几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从前台里面的躺椅惊醒。

    “是小浔啊，想要点啥？”赵叔打了个哈欠，砸砸嘴。

    “相机的胶片，有吗？”

    “有，要啥样的？”

    “InstaxMini的。”

    赵叔翻了一会玻璃柜，拿出一包胶片递给了夏浔。“给二十八就行。”赵叔笑了笑，点燃了支烟。“行，谢谢赵叔。”夏浔将零钱放在桌上，发现俞思淼不见了，四处寻找着才发现他对着几捆已经有点落灰的九股线发愣。

    “怎么了，你不会要编东西吧？”夏浔有点不可思议。“你个傻缺，你头上那个不就是我编的。”俞思淼拿了两捆九股线，一捆红色一捆白色。

    “叔叔，多少钱？”

    “没事没事，拿去吧，摆了蛮久了，也没人买。”

    但是俞思淼还是掏出了二十块钱放在前台。

    赵叔叼着烟，笑了笑，收下了那二十块钱。

    两个人骑车回程。俞思淼摸了摸口袋里面的毛线，很久都没有编了，俞涟头上那个也该换了。

    他抬头看了看，夏浔发尾绑的发绳随着海风飘动。那个时候手还是有点生，卖相不怎么样，但是这是他编的第一条发绳。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俞思淼的嗓音极缓，淡淡地从夏浔的背后传来，“这个发绳你当时怎么没有取下来，不是已经忘记了吗？”

    对啊，夏浔也很奇怪。当时醒来一切都忘记了，但是当他看见这个发绳时，却有种感觉在跟他说，这个发绳很重要，不能取下来。

    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到了家门口，夏浔才开口。

    “淼哥，再给我编一个吧，这个有点旧了。”

    俞思淼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孩。

    “啊，好。”

    “那走吧，安胶卷去。”夏浔拍了拍俞思淼的头，走进房里。

    “咔哒-”胶片安进了相机中。

    俞思淼正在看着夏浔书柜上面的漫画书，大多还挺有意思的，基本都是日本很老的黑白漫画，不得不说质感真的好。

    “俞思淼！”

    抬头那刻，相机的镜头对准了他。

    “咔嚓-”

    夏浔低下头看了看成品，嘴角微微上扬。“拍的很好看。”俞思淼也好奇地走近看看什么样。

    确实拍的很好。明明是逆光，但是脸上的神情拍得很清楚，抬头刹那，白日褪去的颜色，是发丝上的金，是眼眸中的亮。

    “淼哥，这张我先留着了。”夏浔笑了笑，转身把照片塞到了书桌上的画本里面。

    俞思淼看了看那个画本，拿了起来。

    “哎等等等等！”俞思淼刚好翻时，夏浔蒙住了他的眼睛。

    “我操你至于吗夏浔！！给我放开！”俞思淼被夏浔压地动弹不得。“好好好，你你先给我。”“你妈的谁稀罕看你破画本。”俞思淼把画本随便一扔扔到床上，夏浔这才放开他。

    “我操..”俞思淼狠狠瞪着夏浔，“你他妈的就是画黄色漫画我也不会惊讶，真他妈的有病。”

    “哎我这不是，怕带坏你嘛。”夏浔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上，脸上的神情才放松了下来。

    俞思淼活动了一下刚刚被夏浔摁住的手腕，满脸不耐烦，“你这人什么毛病，光喜欢抓别人手腕。”“我不抓你手腕我抓哪，你劲大的跟牛一样，谁搞得住你。”夏浔抓了抓脑袋，把画本重新放在书柜上面。

    “夏浔，这里面是什么啊，我还真的不信是小黄漫。”

    “就他妈是小黄漫，什么都有，操女的操男的都有。”夏浔极其不耐烦，但是刚说完这句，两个人都沉默了。

    夏浔背对着俞思淼，俞思淼看不见他什么表情，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空气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的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俞思淼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只能看见夏浔缓缓低下了头，像是自己小时候在罚站的样子。

    “淼哥，”夏浔的声音带着笑，自嘲般地笑。“如果我真是的呢？”

    俞思淼从来没有看见过夏浔有这样的落寞感，他能感觉到夏浔在发抖，止不住地抖。此刻自己的心跳的好快，他感觉天旋地转，脑子一片空，忘记了今天补课的东西忘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俞思淼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夏浔笑了笑，将画本收拾好，轻声说：“没事，我能理解。”

    他拿起桌上的相机，刚想开口，俞思淼抢在他前面说话了。

    “好巧。”

    俞思淼站了起来，朝夏浔走去。

    此时日落将至，大海与太阳在黄昏中接吻。俞思淼想到了《灯》里面的一句话。

    “光高于所有悬空的事物，他发现，恋人在接吻时，身体是半透明的。”

    阳光不偏不倚地搭在他们的身上，窗外的一缕微风吹过了金露花的树枝，略过他们的脸庞。

    俞思淼睁开了眼睛，微微往后退，嘴里有股淡淡的柠檬味。

    “淼哥，你安慰人的方式好特别。”

    “西方礼仪都这样。”

    “所以你也是这个意思？”

    “看你怎么想。”

    “我觉得你想吃我豆腐。”

    “猜对了。”

    “那…”夏浔朝相机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还来拍照吗？”“走。”

    两个人都像是若无其事穿着鞋子，准备出门。但是只有自己知道，心脏跳动的频率。

    沿着公路骑到海边，现在刚好凉快一点，沙滩上面的人很多。夏浔把大妹也带来了，在俞思淼的缕缕尝试下，他能试着跟大妹一起玩，大妹相比其他的狗来说，性子会温和很多。

    “淼哥，我说实话我没拍过人物，”夏浔有点尴尬地看了看俞思淼，此时俞思淼正专心在克服最后的心理障碍，试着抱抱大妹。

    大妹蹭了蹭俞思淼的手，俞思淼抿了抿嘴唇，一鼓作气将大妹抱了起来。大妹在俞思淼怀里很舒服地趴着，夏浔拿起了相机，拍下了这一刻。

    我说真的俞思淼，这个相机我拍过大海，拍过森林，拍过天空，我没有拍过人。在遇到你之前，我以为我不会再拿着相机对着其他人，也以为不会再画第二个人。

    夏浔抓住机会拍了很多张，一会的功夫胶卷就用完了三分之一。他坐在石墩上面，一张一张的挑选。

    俞思淼还蛮上镜的，长相偏秀气，但是不会让人觉得柔美，夏浔一直认为他的眼睛里有种跟谁都在较劲的感觉。

    “夏浔，”俞思淼扔了一瓶华洋汽水过来，夏浔稳稳的接住了，扭开瓶盖，汽水里面的气泡纷纷往外涌出。“拍好了吗？”

    夏浔喝了一口汽水，把胶片拿出来，“还可以，拍了十几张。”俞思淼一张一张地看着，点点头，“哎，不错，技术挺好的。”

    “这是我第一次拍人，”夏浔说，“我也没有想到拍的还行。”

    “那你之前拍什么？”

    “风景。大海、天空、花花草草，能拍的我都拍。但是我不喜欢拍人，拍不好人。”

    “这次拍的好看，纯属是淼哥你长的好看。”

    “嗯，我知道。”俞思淼肯定且自信地点点头。

    他拿走夏浔手上的相机，将镜头朝向自己，“夏浔，来，笑笑，这是我们的第一张合照。”

    镜头“咔嚓-”一下，胶片里面两个少年和一只小土狗，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刻。

    “这张照片我多复印几张，让徐智拿去卖。”俞思淼很认真地看着夏浔，觉得这个主意是个发财之道，“徐智跟我说，职高那边都有喜欢你的，您这真是男女老少通吃。”

    “他搁着放屁你都信？”

    “感觉放得蛮真的。”

    “……”夏浔咽了咽口水，“之前确实有几个职高女的堵过我。”

    “然后呢？”

    “什么然后，然后我跑出来了啊。”

    “为什么堵你？”

    “看上我了，要包养我。”

    夏浔刚说完，俞思淼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背，“那你还说徐智放屁。”

    “我靠，你他妈的太没轻重了！”夏浔被这一掌打的跌坐在地上，“俞思淼我跟你讲，你他妈别天天臭了个脸，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那些女的照样找你。”

    “那她们干嘛找你？”

    “因为我他妈的比你懂礼貌！傻逼。”夏浔拍拍裤子的灰，一脸怨恨地重新坐在石墩上面。

    “懂礼貌？”俞思淼眯起了眼睛，“第一天来的时候我感觉你看热闹看得挺开心的。”

    “…你是不是就想说这个？”夏浔反应过来了，俞思淼跟他扯嘴皮子扯了半天就是想算帐。

    “我不是帮你了的…”“得了吧你，我要不踹那脚，你能吭声？”“我怎么知道你那臭脾气跟脸没半点关系。”两个人坐在石墩上又吵了起来，大妹趴在旁边静静看着他们，从沙滩打到海里。两个人全身都湿漉漉的，但是还是不知疲惫地打。

    俞思淼刚抡起拳头，就被夏浔带着摔倒在海里，两个人跌倒在海水边缘，海水正在涨潮，海浪一下一下击打着他们。

    夏浔喘着气，望着即将日落的黄昏，身体一起一伏，感受着海浪的拍打。

    “夏浔，你看，又到了黄昏。”

    “一天又过去了。”

    “我衣服湿了。”

    “我也是。”

    俞思淼看着余晖的晚霞，肚子突然发出了警告。

    “我饿了。”

    “听见了。”

    “回家？”

    “好。”

    浑身湿透了，大妹很嫌弃地远离了他们，自己扭着屁股往家的方向走去。骑行的车跟海风迎面而上，吹得浑身有些冷飕飕的。

    俞思淼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搂住正在骑车的少年，看着旁边的风景一瞬而逝，他意识他们已经是初三了，马上要参加中考，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关键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