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言，你家住哪啊？”

    面对马丁的询问，洛言却愣了神，紧皱着眉头。

    马丁大吃一惊：“不是吧？你家住哪都忘了？”

    “好像是云锦路上。”洛言努力回忆，可语气并不坚定。

    “好像？”马丁反问，见洛言不回答，便又问道：“具体在哪啊？”

    洛言只觉得头痛欲裂，口中发干：“记不清楚了。”

    马丁不再追问，而是叫了辆出租车，先去洛言口中的云锦路看看。

    到达之后，洛言便寻找着他记忆中的住址，可几个小时都一无所获，就连神经大条的马丁也隐隐察觉除了问题。

    “你家真在这儿吗？”

    “嗯，我再找找。”洛言点头，看似十分确认，却只是再给自己一点信息。

    马丁皱着眉头，按他的经验来看，山蜘蛛的毒确实可能影响洛言的记忆，可这毒还消除了其他人对洛言的记忆，甚至让他本人无法被正常认知，那就十分匪夷所思了。

    山蜘蛛并不是什么危险稀奇的妖族，自然没有这种强大而诡异的力量。

    除非...根本就不是山蜘蛛的毒造成的。

    马丁越想越怪，但却依旧耐下性子陪洛言寻找。

    而此时洛言强忍着脑海中的异样，他的思维感觉到一股粘稠的触感，似乎有些什么东西阻挡着他得到答案。

    马丁拍了拍洛言的有些僵硬的后背：“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你想想你有没有什么亲戚。”

    洛言冷静了下来，却情绪低落，小声的嗯了一声。

    三人把行李放到宾馆中，在楼下的小吃街闲逛，洛言仍旧想不起自己具体的住址，这让他逐渐的急躁起来。

    夏音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南京小吃，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洛言，犹豫自己该说些什么。

    此时马丁口袋中铃声响起，他脱离人群，接通了电话：“喂！老头子，怎么了？我们在南京办点事。”

    “我不是说让你们在天津等着吗？还有人要找你们会和！”电话那头传来略显苍老的声音。

    马丁一撇嘴，俨然一副无赖的样子：“我给忘了，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回天津？”

    “算了，你们现在启程，济南莱芜市附近的XY县，等等我把具体坐标发给你，有队员在那里遇到了妖族，他单人搞不定，需要你们过去帮忙！”

    马丁叹了口气，不情愿的说道：“好嘞，马上就去。”

    云南某个森林中，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老人放下电话，他坚毅的面部曲线，挺拔的身姿给人一种剑鞘般的稳重之感。

    “沈驭，还没搞定吗？”老头拉开嗓门大喊。

    “别催！真不知道你来这里干嘛，我还得分神保护你。”林中缓缓走出一名中年男子，黑色风衣显得如此合身，宛如鞘中利剑，锋芒内敛但又不意间溢出一股狂躁，蓝色的瞳孔显得尤为特殊，即使故意装出懒散的眼神中也难以隐藏其中锐利的锋芒，。

    “实践是检验整理的唯一标准，我总要亲身验证一下。”老者推了推黑框眼睛。

    “所以呢，研究出什么来了？”男子显得有些无奈，本来已他的实力解决这只妖族并不算困难，可是他还要顾忌着老头的安全，这样的战斗让他感觉颇感无聊。

    “还要测试一下再下结论，这只妖族你就顺手弄回去吧，尸体和妖晶可都是好东西。”老头转过头去，思考着什么向回走去。

    “唉，最近妖族越来越多了。”男子似乎有些抱怨，“算了，这样也好。”不知想到了什么，男子的嘴角露出一丝危险的弧度。

    此时南京方面，马丁在人群中寻找夏音和洛言，很快就见到搂着各式各样小吃的夏音，也不必说，洛言肯定就跟在她后面。

    马丁喊上二人回到旅馆，这才说道：“我们明天就要出发，去济南。老头子来信了，济南那边出了点问题，有人和妖族遭遇，要我们过去帮忙。”马丁一边说着，手脚麻利的开始订票。

    夏音忽然一把按住马丁：“那洛言...怎么办。”

    “这样吧，我和夏音先去济南，洛言就留在南京吧。等我们完事儿再回来找你，我觉得你的异能挺废...挺靠谱，不会惹啥麻烦。”马丁回头征求洛言的意见。

    洛言此时心情低落，也没和马丁斗嘴，只是点了点头：“嗯，你们去吧。”

    夏音欲言又止，而最终依旧保持着沉默。

    夜深人静时，马丁却仍未入睡，据他分析，目前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那只山蜘蛛是特殊亚种，可以消除“存在”这个概念本身，甚至消除所有关联之人对洛言的记忆，但因为这种力量太过离奇，所以先不去仔细考虑。

    而第二种可能，即洛言的所有记忆本就是是虚假的，而在山蜘蛛的力量刺激下使他记忆混乱，种可能性还高一点，但疑点也不小，毕竟能影响记忆的妖族，大概不会是无名之辈。

    马丁只觉得问题棘手，多想无益，为什么不回到西安问问研究所里那个神奇的老登呢？

    现在赶快赶到济南才是正事，想到这里，马丁便打了个哈欠，很快的进入梦乡。

    砰~

    过道中传来关门的声音，接下来想起轻轻的脚步声。

    马丁从床上坐起，从声音方向来判断应该是洛言出了门，他有些放心不下，很好奇洛言的去向，便穿上衣服跟了上去。

    洛言在夜色下独行，可这次黑夜并没有给他带来安心，他被不安所笼罩，又来到了云锦路，那里本该是他的住所，街边开着一家破旧的中药堂，可如今这里却显得如此陌生，仿佛他的记忆说了谎。

    找到了！

    他终于找到一处熟悉的地方，一处阴暗的小巷，他似乎是想用这个脏乱狭小的地方，来证明自己真的曾存在于此。

    天上下起细雨，洛言却熟视无睹，没有多余，甚至没有撩起卫衣上的帽子。

    破碎且模糊的记忆缓缓流入脑中。

    那是他初中时，和一群不良少年在此处打架的记忆。

    一群高中生年纪的混混就在这个巷子中堵路，为首的头目手持钢管，身后站着两三个同伙，他们围起一个女孩，流里流气的说些不堪入目的话语。

    这份记忆是如此的模糊，仿佛不曾存在，即便如此洛言还是继续追寻回忆的碎片。

    那时的他不会转身逃避，反而有一种中二的勇气，正面赢了上去。直到他被钢管打倒，可心中却并没有恐惧。

    他想起来了，和山蜘蛛拼命时，他也是这种感觉，恐惧又疯狂，用疯癫来试图缓和自己的恐惧。

    小时的洛言似乎就展现出了疯子相似的特质，他大叫着冲向面前的高中生们，趁着对方慌张时夺过他们手中的钢管。

    那时的他，想的不是如何保护自己，而是彻彻底底的击溃敌人。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向施暴者靠拢，又像是在享受暴力所地带来的快感。

    他也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个本该得救的女孩，却露出了更惊恐的表情。

    英雄，就该赢的光明正大理所当然，举手投足间以德服人，而他则像是个疯子，满身的泥泞血腥，想披着染血的狼皮用以恐吓敌人。

    他没有等来感谢，取而代之的是疏离，他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异类，同学们都觉得他是个精神变态。

    他是个疯子...

    他知道，他也接受。

    或许从这时起，他便也疏离了人群，喜欢独自一人，或是在夜色下漫步，或是在书店里看一本小说，孤僻给他带来不安，却也给他带来快乐。

    尽管洛言不喜欢自夸，但他觉得自己挺聪明，所以他还是能混入人群，装出一副完美的微笑，只有心思细腻的人，才会偶尔在他身上感觉到些许违和感。

    如今，他不必再装了......

    与他相关的一切都消失了，不论是亲人朋友，还是住所归处，一切都归于虚无，让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洛言的表情平静，木然的环顾四周，他甚至冰冷到能冷眼审视自己。他得出了答案，自己的一切都已经消失，就连他的努力也毫无意义。

    若是存在即合理，那么消失自然也合理。

    那他...

    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

    洛言的眼神平静到有些可怕，他的身体却变得模糊起来，似乎可以透过肉体，见到他的体内有一朵蓝色的火焰在悄悄燃烧。

    一股墨色忽然在火焰上蔓延，似乎要侵蚀与抹除火焰的存在，若是这股墨色笼罩一切，洛言或许就会永远的消失。

    但或许，他足够幸运，总有人拉他那么一把。

    身后传来一阵大喊，而后有人粗暴的推开洛言：“小子不看路啊！你挡了哥们的路，总得给点精神补偿费吧！”

    洛言转过身去，认出了面前的几个小混混，他们是洛言小时候结下的冤家，如今团伙里又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却依旧在这片小巷子里找学生们收些保护费。

    他们自然是记不起洛言，但至少在他们眼里，洛言看似文静，像是个好敲诈的学生，没准给点苦头，就会立刻求饶交钱。

    又或许，洛言的存在还有那么点意义，能给混混们交点保护费。

    洛言的眼神迷茫而麻木，伸手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零钱，那是他攒下来的，夏音给的那些跑腿费，他是个小财迷，总觉得省点钱可能会有用，或是给自己买块糖，又或是给帮自己的人买块糖。

    但现在...这些零钱似乎没有了意义。

    强烈的虚无感想要吞没了他，如同落入死海之中，他游不到岸，却也沉不到底。

    “还挺识相，不错不错。”混混头子也没想到这个大学生如此的不禁吓，虽然零钱不多，但这种服从却让他在小弟面前出了风头，便满意的伸手去拿。

    就在这时，混混头子却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过头去，却发现一个满脸怒气的黄毛，他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见到这位国际友人一拳打在他的脸上，而口中吐出字正腔圆的四字国粹：

    “我%*&你妈！”

    没人知道，马丁的中文老师是不是多少带点方言口音，但他觉得自己说普通话的技巧标准，但骂街一定就得全靠感情。

    他邋里邋遢，满嘴的白赖话，却敢在面对整个世界时，就穿着件动漫T恤英雄登场，他觉得自己不尴尬，那尴尬的就该是全世界。

    四五个小混混一拥而上，而马丁却并没有用异能强化身体，他觉得自己可以打不过，但不能耍赖。

    可双拳难敌四五六七八手，他挨揍时，却偷偷瞥了瞥洛言，他见到洛言脸上的表情变换，从虚无到迷茫，又变得悲伤，直到出离愤怒。

    愤怒的人，总有存在的理由。

    洛言猛地将一人扑倒在地，双眼中遍布血丝，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根本不管其他人的围攻，现场顿时弥漫起一阵恐慌，那是独属于洛言的疯狂，那种在虚无的折磨下，发酵到有些醇香的疯癫。

    这场混战终究两败俱伤收场，在把洛言和马丁打倒在地后，混混们心有余悸的互相搀扶着离场。

    马丁站起身来，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我@*￥你妈的，再遇到我，指定没有你们好果汁吃！”

    马丁比洛言要大好几岁，在洛言眼里，他擅长的三语投降，倒不如国粹骂街更加顺耳。

    “谢谢...”洛言也爬起来，这句感谢不知是由心而发，亦或是习惯性的礼貌。

    “小事儿！”马丁摆了摆手，显得十分豪爽，他看见洛言就要转身离去，却并没有阻拦。

    有的事情，总要自己做出决定，他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帮着骂几句街。

    洛言慢慢的走出巷子，毫无目的游荡着。

    他停在十字路口，抬起头，思考着该走向何方，雨水在夜里落下，于空中划出灰蒙蒙的轨迹，让他目乱神迷。

    他懂得，马丁没有选择追上来，就是想让他自己做出决定，是留下亦或是离开，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马丁既然会冲出来打这一架，就也会回头和老头子说自己弄丢了个异能者，洛言可以留下，也能随意离开。

    或许他足够幸运，每次走到悬崖边，都有人帮他摘下眼罩。

    洛言看着脚下湿漉漉的地面，原地彷徨不知所措，他甚至愿意永远停留在这路口，不做出选择，因为他不明白他到底追求着什么。

    向后？

    他想回到以前的世界，但世界却拒绝了他，他的过去彻底消失不留一丝痕迹，剩下的只有一种致命的虚无。

    向前？

    要孤身一人，进入那个荒诞的世界吗？

    他要和马丁夏音去研究所，与异能者们混迹在另一个世界吗？

    又或许...有一天他依旧会重蹈覆辙，被世界所遗忘，那挣扎又有何意义？

    向左、向右？

    他与世界和解好了，他仅仅需要一份新的工作，就能将自己重新打磨成安静的小齿轮，他混迹在人群之中，用以慰藉自己的不安。他很有自信，一定能混得很好。

    是真是假又哪有那么重要，一朝一夕，苟延残喘，又何尝不好？

    他站在十字路口彷徨着，他留恋着虚假的安宁，目光注视着左右，他的本性胆小，喜欢躲在阴影中，可若是没了光，也就没了影，他就无处可藏。

    他迈出一步，想要逃避，寻求短暂的安宁。

    他觉得自己离那灯光繁华的世间近了一步，这世间总有光的，或许是别人的光，但他装作乖乖孩子，在屋檐下栖息一阵又何妨呢。

    若是被驱赶，那便搬家，他没有自己的光，便自然要流浪。

    再迈出一步。

    大街上一个浑身泥泞的男孩迈着滑稽的步子慢慢挪动着。

    只需要最后一步，他就将脱离这个十字路口，戴上卫衣帽子，挂起他完美的假笑，再次隐匿在人群之中。

    鬼使神差的，他停在了路口，在灰暗的世界中，闪过一抹略带温度的色彩。

    一柄橘色的伞？

    一个站在路口的女孩？

    若真是如此，他便得偿所愿了。

    他见到那女孩站在路旁，偷偷注视着他，女孩似乎想要挽留，却又抓着袖口，尽力忍耐。

    他还真的挺幸运，有人在乎他，让他自己选。

    可现在，还有什么比愿意挽留他的人更重要呢？

    他觉得自己不能太烂了，不能怄气，多少得乖一点，软饭还是不要硬吃，至少得吃的可爱一些。

    所以他把手揣进兜里，装作怕冷，哆哆嗦嗦的走向了那个女孩。

    “今天真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