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灵犀力的升修路径有所残缺，可摆在眼前的并非是理论性的指摘，而是能不能掌握自身的力量，通过加深对灵犀力的了解，进而御敌制胜。

    作为一个不修灵犀道的人，决尘意一边要分析并熟悉灵犀力的升修方式，一边要掌握自身获取的“未知力量”，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头大。

    好在经年累月的苦逼生活，让他浮躁的心性沉淀了下来。既然抱不抱怨都改变不了结果，为什么还要自我内耗、浪费气力去抱怨？

    闲来无事，决尘意调匀气息，心境达到一定层次，渐入物我两相忘的佳境，状态维稳之后，便开始细细地品酌灵星所代表的力量。

    无梦之乡中，决尘意的身影如团云攒聚，轮廓渐渐清晰分明。

    这次他的形象，像是一位历史上望月兴叹、抚今追昔的世家子弟，只不过他望向穹顶的那颗璀璨遥远的星，又是哪家的明月？

    而正在他放空思绪，感受来自那颗星辰与其与己相连的光辉与暗流时，那种奇怪的声音再次无征兆地在耳畔躁动起来。

    它起先只像是由远及近的蜂鸣音，单调持久，钻入耳蜗，刺痛人的神经，但在决尘意拨开纷扰，想要追寻声音的发源地时，就如同穿越了时空与历史的迷雾，原本触不可及、目不能视的事物，便如纷飞的流萤，碎片化地呈现在他眼前。

    仿佛穿越无限时空，经历了漫长的时光，抵达宇宙中一片星灰弥漫的地区，周遭残缺不全的星球熔岩横流，五颜六色的灰烬朝着远处的不可视之物涌去，仿若一条条横亘宇宙的河流……

    这里……

    经历了什么？

    就好像一场惨烈的星际战争，但以本源世界的人类视角来说，这种灭星级别的战争以人类武器的力量难以做到。

    那团黑乎乎的事物是什么？

    就算是迷糊的幻境，就算是久远星辰的光所记录的残影，决尘意也无法直面其威仪与震撼的冲击，唯有那一声声宛如饕餮般的复杂声音，让他觉得自己正在被活体分食，肉体撕扯与断裂的剧痛让他几乎想要惊声尖叫。以人类的精神与肉体，难以承受那事物的微微一瞥……

    这种苦痛，同时击向现实与无梦之乡的决尘意，他的身体正在奇怪地扭曲，嘴里发出酷似野兽般地呜咽与嘶吼。

    然而，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惊扰到娟儿和幽生兰，就好像那团星光隔绝出了一片奇异的天地，就连他的神明也难以触及，唯有他自己来承受这种苦痛。

    还没结束……

    他没有中断辉光中的信息，任凭它的光芒所照耀，带来极致的痛苦，脑海里还在不断浮现飞旋的画面。

    紧接着，他听到了剧烈的爆炸声，不知何物的哭泣，他贪婪地的瞪着双眸，想要看清那团吞噬万物的黑色物体……

    还差一点……

    就只差一点……

    只要他集中精力，坚持下去……

    他的肉体怪异地扭曲着，发出劈劈啪啪的怪响，双眼暴凸布满血丝，神情狂热且痴迷，完全忘却了生死。

    为了一个谜底，一个梦想，人类究竟能承受多大的痛苦与折磨？

    是否愿意舍弃生命？

    这不是他该想的问题，他的精神几近崩塌，肉体快要殒灭，但那神秘事物好似有种难以抗拒的魔力，就算是死，也会教人如痴如醉！

    多么丑陋，多么卑劣。

    “你想死吗？”

    下一刹那，一声脆脆的响指，无梦之乡的辉光顿时黯然下去。

    “扑通”一声，决尘意失魂落魄地跪在地面，好似失去了所有生气，变成了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珈美一只手掐着腰，后怕地叹了一口气：“那些远古宇宙残存的旧忆，涉及所有宇宙的历史与奥秘，以一具肉体凡胎的微薄力量难以与之抗衡，但它们对普通人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会让他们发狂，会让他们甘愿死亡……”

    人类如同萤火，却又向往真理。

    看着决尘意泪流满面，又说不出一句话的苦楚模样，珈美喟然长叹，慢慢走了过去。

    决尘意以为自己死了，这种错觉很久才有所缓和，直到有种温暖的感觉，如同五月的风一般和煦，原本快要被真理炙烤干裂的大地又恢复了生机。

    不知不觉间，他的意识开始回归，从残破的星辰，从漆黑的深渊，从久远的历史中一点点拼接复原，直到他亲身体会到了真实的温暖，不是虚无缥缈的概念……

    珈美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无奈又心疼地说道：“在升修途中，有很多干扰，会面对很多诱惑，那是人类绝不能承受的致命引诱。你要离那些坏蛋远点！”

    他又活了过来。无梦之乡中的他死里逃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极其狼狈、极其不甘，像个可怜又无知的孩子因为犯错扑到了母亲的怀抱，内心却充满了尊敬与感恩。

    在此刻，珈美才像是一位神明，一位真正的神明，充满了怜悯与慈爱，发散着温暖宽和的光辉。

    在起初，对于决尘意颇有僭越的大胆举动，珈美既惊又恼，腰肢被他一整个搂住，她的双手仿如落水者想要抓住救命稻草般快速挥舞几下。

    但当她忽然感受到一股澄澈的暖意涌上心头时，她渐渐镇定了下来，收起了半吊子神明的戏谑与无措，无可奈何地喟然一声，试探着伸出手，抱住他的头，让她这个落魄神明唯一的信徒尽情撒娇。

    她一时间明白，神明与信徒之间的感召，并非单向性的，而是相互的作用。他能从她这里获取升修资格，也能给予她的神格铸造出光辉的皇冠。

    所以，今夜就任他撒娇吧。

    嗯。

    就今晚……

    过了片刻，待决尘意的情绪如暴风骤雨般倾泻而出之后，他才幽幽缓过神，红着脸退了开去。

    无梦之乡，可以有泪，但具体表现随着主人的意志而波动，不会存在太久。

    这避免了他更大的尴尬。

    见他平复了情绪，珈美掐着腰，笑哼哼地道：“怎样，抱着神明痛哭流涕，是否让你好些了？”

    决尘意讪笑着吸了吸鼻子，没有察觉自己依旧跪在地上，只是抬起头望着面前那一团透明的人形轮廓。

    不知怎么的，或许是哭过后的世界变得更加明媚，珈美的身形似乎有了些许的色彩，只是这点点波纹般的色泽无法勾勒出一个具体的肖像。

    “好多了。”

    珈美摇摇头，无奈道：“我才不在那么片刻，你就惹出那么大的乱子。如果我没有出现，你究竟会怎样啊……”

    现在想起，唯有后怕。

    决尘意低下头，颓丧道：“恐怕那样我们的缘分就此结束了吧……”

    珈美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接着打了个响指，一种决尘意从未品尝过的外星花茶便已备好。这种茶清香温润，有助于提振精神，温热的茶水入喉，决尘意的身躯稍稍回升起暖意。

    二人静默喝了一会儿茶，决尘意才缓缓开口：“我看到的景象……是远古宇宙间的战争吗？”

    他将刚才在星光中幻视的场景一一告知珈美，并且着重描摹了众星的残骸，还有那个牵引着无数灰烬的“黑色物体”。

    然而，珈美出人预料地摇摇头：“虽然你我神识相连，但你通过灵星所见的场景，我看不到，但我能通过你的感受所感受到……”

    决尘意讶异道：“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珈美喟然，“你看到的，并不是什么星际战争，而是盘桓在各个宇宙当中的……【神】。”

    话说，你不就是神吗？

    为什么会有种讳莫如深的感觉？

    好像生怕因为说错话，而被祂们所注意到一样……

    决尘意腹诽几句，但因为珈美能听得到他的心声，所以他及时中断了遐想。

    珈美没有跟他计较，接着道：“我感受到了可以轻松毁灭群星，并将其吞噬的力量。如果我没猜错……你在【久远宇宙的残忆】中看到的神，应该是号称【绝灭之尊】的【吞无】。”

    久远宇宙的残忆……

    绝灭之尊……

    吞无？

    决尘意吞了吞口水：“祂……很强吧？”

    珈美苦笑道：“你说呢？”

    想了想自己仅仅想要看祂一眼，还没看到就快要神魂俱灭的状态，决尘意依旧有股冷意，面不了心惊肉跳。

    更何况，自己所见到的“吞无”并非本体，而是久远宇宙的残忆，若是碰到了本尊，岂不是还没看一眼就灰飞烟灭了？

    理了理心绪，决尘意问道：“灵星发散出来的光，记录着遥远宇宙的历史？”

    珈美给予了他肯定的答复，但还补充了一点：“所谓’灵星‘、‘黯星’，不是真实存在的星球，它们是破灭的星体与宇宙残存力量的聚合体，而无梦之乡可以将这种力量具像化。这些早已经消逝的群星和宇宙发散出的最后辉光，记录着毁灭前的历史，穿越漫长时空，来到了你的眼前。”

    说罢，二人皆是端起茶杯，悄无声息地啜饮一口。

    怎么感觉，宇宙中无时无刻不会不存在的残酷毁灭，那些残存的记忆之火，这些被后人的眼眸所观察的景象，还有一股宿命般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