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前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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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3(when it‘s dark)(白夜)

    我慢慢睁开眼睛,头晕目眩,喉咙隐隐作痛。

    我很渴,这是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情。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左边的下嘴唇翘起了皮,右边的裂开了一道口子,有点腥甜,弄得我更加口渴,上唇黏腻腻的,好像粘液干在上面了。

    周围的事物逐渐清晰起来,栏杆,是牢房。

    身体很痛,我意识到,这是因为我被紧紧地绑在一把金属椅子上,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正中央,两边光秃秃的水泥墙上满是脏污,我光着脚踩到的地板又湿又凉,似乎有些木板的倒刺或是别的什么,刺痛了我趾间的肉。

    有一个悬案挂在天花板的灯泡垂落下来,一明一暗间勉强照亮了房间,影子摇来摇去,我微微眯着眼睛回避刺眼的光线。

    面前是一片门框,本该在那里的门应该早就不见了,因为那里落满了灰尘,但是透过它除了走廊的墙壁别的什么都看不见。

    我,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惊慌。

    “放慢呼吸,集中注意力。”

    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睁开眼,吐出一口气,干渴的嘴唇抽动着,我能听到门外走廊墙壁上的回声,尖叫声,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咆哮声。

    它们离我很远,但不可避免地让我的神经更加紧绷。

    “喂!”

    这声大喊几乎要撕裂我的声带,胸口一阵剧痛,如果说刚才喉咙的疼痛是被刀割,那这下就像是有人把我的肺连同各个气管整个一起拽了出来,然后揉了揉,又狠狠地塞了回去。

    但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清清嗓子又喊了起来。

    “有人吗?”

    黑暗的走廊里传来不间断的回声,没有了别的动静。

    于是我闭上了嘴,想挣脱捆绑,但是绳子系得太紧太紧了,手已经麻木了,脑子里也开始泛起一些不好的念头。

    我奋力摇头,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我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要是我能知道这个就好了。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踢踏踢踏,听上去是老式皮鞋的声音,很响,很亮,荡起一段段回音。

    这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为我点燃了一点希望,我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门口,祈祷着有人可以来帮助我。

    一个小男孩,踢踏着一双及其不合适他的大小的鞋子,跑进了房间,他穿着一件鲜红色的外套,面孔被一个塑料魔鬼面具掩盖,眼睛上的洞露出一抹蓝色,蕴含着好奇。

    他的眼睛很大很圆,从眼窝里突了出来,像山羊那样,无神,这让我的脊背一阵不安的颤栗,我抖了抖,把这阵不安压抑下来。

    “喂,孩子,你能把我弄出来吗?”

    男孩往前走了几步,歪着头但还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用被绑着的胳膊敲打着椅子,粗糙的绳索磨破了我的手腕,流出的温热给了我一丝知觉。

    “给我解开吧,帮帮我。”

    男孩透过他那奇怪的面具看了看我,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径直走到我面前,他巨大的蓝眼睛里突然充斥着悲伤,他摇了摇头,嘟囔起一些低低的声音,我听不懂。

    我才发现,那个男...人没有穿裤子,他不是男孩,他那奇怪的样子与走路姿势是因为他腿的一部分被截去了,大腿下部直接和脚接在了一起。

    还没等我尖叫,另一个男人冲了进来,他是正常的人类,应该吧。

    他体型很壮硕,留着长长的头发与胡子,在灯光下显得灰黄的脸因为厌恶而扭曲,他的手里是一把锯短的猎枪,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方型的物体,因为那只手在阴影里,我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他没有理会我,而是一枪托把那个残废打倒在地上,木制的地板咚的回响了一下,残废闷哼了一声,男人一声不吭地举起他的猎枪,抵住残废的前额,扣动扳机,把他的脑袋打飞了,我看到那个残破的头骨撞到水泥墙壁,留下一团红红白白的痕迹,然后,头骨砸在了我的肚子上,一阵铁拳一样强大的冲击力,血块伴着脑浆溅了我一身。

    我惊恐地看着那个小小的无头尸体倒在地上,枪的巨响导致的耳鸣久久没有消散,时间似乎卡住了,我的身体开始变得燥热,当时的空气凝固了,过了好久,空气重新回到了我的肺中,浸透那些细胞以后,空气才又开始运转

    我听见自己尖叫起来,然后响起滋滋啦啦摩擦绳子的声音,是我使劲地想去挣脱。

    那个男人从头到尾没有看我一眼,他弯腰抱起那具残破的尸体,扛在肩上走了出去。

    随后,走廊里爆发出一阵哄笑,有欢呼声,我闭上眼睛,但那声音震耳欲聋,充斥了我的每一个毛孔,然后在我的身体里,大脑里不断回荡。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笑声才消失,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那些痕迹和残破的头颅还留在房间里,几只苍蝇叮了上去,嗡嗡声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事情,尽管我不愿相信。

    所以当我发现另一个男人站在我面前的时候,要不是被固定住了,肯定就跳了起来。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暗蓝色牛仔裤,棕色的头发修得很短,面部被布盖着,明显是不想让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恐惧伴随着滚烫的血液涌了上来,在我胸口那里不断地跳动着。

    “我这是在哪里,我又犯了什么罪?”

    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啊,你别这么紧张,害怕的话表现出来也没事。呃,怎么说呢,我不能对你说太多,这是为了你好,你只需要知道你那个时候意外闯进了我们的工作,也不知道你看见了多少,这就让事情有些棘手你知道吗?”

    “灭口吗?”

    “悟性很高嘛,但是我们一般不会这么做的,但是为了安全嘛,我们选择了一些折中的选项。”

    “什么...?”

    “你是想问是什么手段吗?噢,很简单,也就是抹去一部分记忆,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我们会安顿好你们这样的人的。当然还有另一种方式,加入我们,不过那是需要进行测试的,大部分人都是没有办法承受下来的,而他们,嗯,很多都疯掉了。”

    “你们是谁?测试又是有关什么的?”

    “嗯,我们算是一个负责修补世界上的漏洞的组织,比如说那些不符合认知的事物,那些秘密的,散播着恐惧的东西。用宗教的方式来讲,那应该说成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但是他放弃这里,把这个地方交给了别的管理者,于是这些管理者们决定用它们的新能力来创造自己的世界,这里无处不在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这个实验的碎片,于是这里就逐渐变成充满了变态和怪物的丑恶马戏团。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是很早就加入他们的,那个时候还没有测试这种事情,我们也就是把那些意外看到的人灭了口,所以我不知道,但是看那几个疯子,很显然是极为恐怖的东西。”

    “修理异常吗?我好像接触过这样的事情。不过我倾向于认为这个世界一开始就是那些所谓的管理者创造的。但是抹去我的记忆以后,我会到什么地方?抹去记忆又是到达什么程度?”

    “嗯,大概是在你进到这个地方之后的记忆全部抹去?我也不太清楚,但是看你的样子,大概也是走投无路后到了这个地方的吧。”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走投无路,我好像是因为某个奇怪的生物而穿越...到这个地方?大概吧。如果没法回去,那我还是试试看那个测试吧。”

    “哦,那你应该挺适合组织的,希望你能通过吧。不过你要是真的疯了,那也只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把我手腕的绳子解了开来,那里已经因为长时间的缺血而麻木,我揉着暗红色的勒痕。

    “既然你有机会成为我们的一员,那就没有必要再绑着你了,走吧。”

    我上了一辆车,他让我坐在副驾驶室,车后座有个女孩,她很瘦弱,眼里闪烁着警惕的光芒,就像是一只野生的小猫,不管你对她多么好,她都无法完全地相信你。

    “来参加测试的人大多都是你这样的,没有去处的,或者犯了极大罪孽的,测试是一组人一起进行的,具体内容无法告知,但是那里会有一些之前的受试者留下的东西,可能会是提示,如果你成功加入了组织,你会发现以后的工作也是这样,时刻注意前人留下的信息,或者危险的时候给后人留下信息。”

    女孩突然开了口。

    “我们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吗?”

    我这才发现周围的景色已经变成了一片广袤无际的农田,下了主路以后是一条砾石路,就是用来给拖拉机开的那种,然后转向一条土路,然后是一条明显只是由两条车辙印成的道路,路的尽头是一所房子,看上去那里就是目的地。

    老式的两层农舍,看起来还挺大,估计是三到四个房间加储藏室的规格,然后是谷仓和一辆报废的拖拉机。

    农舍的前面,栅栏外面五百米左右的地方,立着一个邮箱,那里还挂着一个很大的铃铛,就简简单单地挂在一个金属钩子上。

    “这块地方是二十世纪末某个地主赠与我们的,当然,测试是从我们摸清楚这个地方的特性才开始的。测试没有固定的目标或时间限制,那些从里面出来的清醒的人也说不清楚,而且听上去这里的测试是不断变化着的。”

    然后我们被带进了那个房子。

    然后我们看到了其他的接受测试的人,一共是七个人,最小的是那个女孩,其他四个人跟我差不多大的样子,还有一位相对年长一些。

    带我来的那个人叮嘱了一句不要随意走出这片区域就离开了。

    互相交谈了一下,他们都不是什么普通的人,三个人是穷凶极恶的罪犯,两个是破产者,意外的是,那个女孩似乎对我挺亲近的,不过,也有可能我是其中看起来最没有威胁性的人。

    “你们觉得那个铃铛是干嘛的?”

    那几个人开始找起所谓的信息,顺便也看看屋子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我听说这个地方有的时候会有飓风之类的灾害,或许铃铛的声音就是天气预警的信号。”

    “我觉得这件事情不重要。”

    “但是如果危险因素导致死亡,那通过还他妈有什么意义。”

    “那个人没说过死亡的问题吧,之前的失败者都是疯了而已。”

    这里的人们年龄都相仿,又都…呃,经历丰富,所以不可能能选出一个领导者。

    他们开始争吵起来,出现了一大堆污秽字眼。

    出于习惯,我把女孩先带到了楼上,不过可能这也没有什么意义,根据其他人的情况来看,她此前所生活的区域大概率是比这里更加污秽的泥潭,这里稍微好些,至少这里的人都怀着某种觉悟。

    二楼的面积比一楼小一些,是东南西北对称的四个房间,应该都是用来居住的房间。

    女孩在身后拉了拉我,递给我一本本子。

    “大叔,这个是我在那个座钟的下面空隙里找到的,你们太高了没看见这个,我不是很确定这些要不要和他们讲。”

    这个就是所谓的信息吗?

    日记里面记述了一些经历以及一些建议,比如天黑以后不能多个人同时离开农舍,比如自然灾害也会对里面的人产生影响,以及关于地下室的物资状况,那些物资据说会在下午六点出现,有确定的量。

    我思索了一下,还是把这个本子给他们看了,毕竟我和那个女孩都不太理解里面的一些内容,或者说是警告。

    脸上有疤的那个男人用一种“我说什么来着”的眼神看了那个跟他争吵过的人,那个人又怼了一句。

    “只是影响,死不了。”

    “说起这个影响,是指对精神方面的还是别的什么?”

    “是san值,某种神话体系里的一种评估人类精神状态的数值。”

    女孩在我身后说到。

    “扯什么洋屁,我们还是关心一下这个本子里讲的是不是真的。”

    “很简单啊,等到六点不就知道了。”

    “但那如果是真的,天黑以后就只能单独出去了。所以我提议我们先去排查一下房子周围的危险。”

    于是敲定下来,四个人出去检查谷仓和周边围栏内的田野,女孩和我还有年长一些那位破产者负责查看屋子里是否有未被发现的隐藏区域,比如阁楼里的小房间,到地下室的通道,对,我们还没有找到去地下室的路,反正就是这种恐怖电影里常出现异常状况的那些地点。

    最后,下到地下室的楼梯在双人床的下面被发现,大概是为了阻止家里的孩子晚上溜进去偷吃东西,而阁楼有一个只有小孩子才钻的进去的小窗口,女孩说里面的小房间存放着一些残缺的工具和玩具,还有几本图册,她把图册带出来了,上面画着一些农场里的动物,比如猪呀羊呀。

    过了一会,外面的人回来了,谷仓里没有异常,拖拉机是完完全全报废了的,引擎都被拆走了,还有就是一些散养着的禽畜,但随着天色变暗,那些动物都远离了农场,那个铃铛的挂钩有些脱落了,而且锈得很厉害。

    七个人坐在大厅的桌边,等着六点的钟声。

    伴随着钟声敲响第六下,地下室传来物品掉落的声音,当然,那些东西和笔记上记录着的一致,包括那些带血的指头。

    我们挑了一些看起来正常的罐头和瓶装水出来,堆放在大厅的桌子上,不过大家都没有什么胃口。

    围坐在桌子边,等着,大家都知道会有变故发生,但那未知,对何时、何事的未知,而且我们很清楚,那会是可怕的,诡异的,在这种气氛下,压抑的乌云碰到了最适合它的凝结核——恐惧,把本就不明亮的明天遮得更加严实。

    铃——

    尽管早有准备,但那声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一个人推开了窗,伸出手感受了一下,摇了摇头,关上了窗子。

    “没有风。”

    “那大概是那个绑着铃铛的绳结松了。”

    “得去系上,笔记里说过晚上尽量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那铃铛声大概也会引来什么。”

    抽签选出了一个人,我看着他点起一支蜡烛走进了黑夜里,然后就只能看到那个小光点朝着铃声的方向飘进了田野里,小火苗在铃铛的旁边盘旋了整整一分钟。

    然后铃声停了下来但是又过了很久,那个人还是没有回来。

    我又看了一会儿,却发现远处的小火苗开始升起,慢慢地,平稳地,火苗笔直地升了上去,我看着它飘到了空中,消失在了屋檐上,离开了我的视线,铃声再次大作。

    旁边的女孩突然抓着我胳膊的手突然用力,指甲掐入了我的上臂,她很害怕,这说明刚才的情况她也看见了,但其他人不那么想,他们似乎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我试着跟他们说明情况,但现在在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而且那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解释,可能是风把一小段燃着的烛芯吹向了天空,然后在黑暗里,他迷路了,毕竟我们为了不引起过度的注意,没有亮灯。

    于是第二个人出去了,保险起见,他带着的是一盏油灯而不是蜡烛,还带上了厨房里的菜刀。

    那盏灯比蜡烛好认多了,我们清楚地看到他到了系着铃铛的邮箱旁,然后那盏灯在铃铛旁徘徊,那盏灯一动不动的被盯了很久,他在干嘛,他在喊第一个人吗,那为什么我听不见他的声音。

    随后,很突然的,灯灭了,随后就是铃声再次响起。

    于是大家都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剩下的四个人里,有两个与外面的其中一人是旧相识,于是他们无视了劝告,一起出去了,拿着蜡烛,边走边喊着那两个人的名字,灯火映照出他们的手,和衣服上的小小光晕。

    他们走了快一半了,然后很突然的,他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但是我们还能看到他们中的一个提着灯,还能另一个蹲在地上看着什么,还能看到他们举起胳膊把手围在嘴边,我看到他们的嘴在动,仍然在黑暗中大喊着,但是什么都听不到,只有那不间断的铃铛声越来越响。

    恐惧逐渐在剩下的三个人里传播,因为我们看到他们走到铃铛边上,绳头半系不系的垂在钩子下方,说明刚才还是有人试着系好它的,那个蹲着的人也拿起了一盏灯,是刚才的那盏。

    他们远离了房子,我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微弱的灯光穿过了植物缝隙,所以我们更加看不清那边的状况,过了一会儿,他们中的一个走回来了,一手是灯,另一手是蜡烛,他的嘴巴在动,但听不见声音。

    他越走越近,很突然的,声音出现了,压过了铃铛的声音。

    “不见了...”

    然后,他倒退了一步,嘴巴还在动,但又没有了声音。

    “这边像是有一个屏障,能隔绝声音。”

    很突然的,意外又起,他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回头,把灯丢了出去,我们看到灯撞上了什么,碎了,他跑了起来,带起了风,蜡烛随之熄灭。

    铃铛还在响着,叮当叮当,一声一声像是直接打在了耳膜上。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另一个人先失去了理智,推开门大叫着冲了出去,直到踩上那条分界线,喊声消失了,然后铃声响了两下,停了一会,又是两下。

    女孩拉了拉我,告诉我有东西靠近了,出于极度的恐惧,我们锁上了窗户,把所有的家具堆到了那些可以进入的门口,然后躲到了二楼靠着草垛的地方,这样如果真有必要,可以跳窗逃离。

    突然,女孩跑了出去,然后我听到了咚咚咚的下楼声。、

    我不敢,我不敢下去看她,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丧失了理智,是不是也冲进了那片黑暗,冲向了铃声的来源。

    然后,一缕光从门缝里照了进来,门开了一道小口子,挤进来一束火苗,一支蜡烛,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被推到门边的床和衣柜间,我留出的小小缝隙里,她挤了进来,缩回护住火苗的手,放在唇上,让我不要说话。

    我看着蜡烛慢慢融化,滴落在她的手上,但她只是举高了一点蜡烛,好让那光可以照见整个房间。

    咚,咚,咚。大厅的门被敲响了。

    “别开门。”

    女孩压着嗓音说。

    我当然没有傻到那个程度,但很传统的恐怖桥段出现了,门外传来了一模一样的声音,因为隔着一层,显得有些沉闷,然后重复着,重复着。

    女孩小小的身躯颤动着,抖成了一团,冷汗越过她紧咬的嘴唇,在下巴上流出一道血痕。

    敲门声停了一下,然后在另一个方向响起,听起来是后门,然后是屋顶,然后三个地方都响起了敲门声。

    敲门声伴着铃铛声一直扰动着我们的神经,根据剩余蜡烛的长度判断,大概凌晨三点的时候,出现了别的声音,吱呀声。

    然后,我感觉铃声变得更加清晰了。

    心跳了大概四十下,楼下传来了撞击声,什么木制的东西破碎了。

    六十次寂静的心跳,楼梯开始吱嘎作响。

    房间里开始出现另一个声音,很难分辨那是男人的声音还是女人的,ta说。

    “把蜡烛熄灭吧,这样就不会因为缝隙里的亮光被发现了。”

    “把蜡烛熄灭吧,这样就不用看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把蜡烛熄灭吧,这样就不会有恐惧了。”

    身边的女孩突然激动起来。

    “不!不可能!黑暗是绝对不行的!”

    脚步缓慢又平静,在二楼转悠着,是不是停下来,然后又突然狂乱地冲向某个角落,然后又突然停下。

    第四百下心跳,铃铛声,从门口的缝隙里伸了进来。

    一个男人的头顶开了门板,他没有胳膊,只能扭动着,像虫子一样在地板上滑来滑去,光秃秃的脑袋上结了痂,脏兮兮的,挤进来后,能看到他的双腿被带刺的铁丝网缠在一起,这样他只能靠扭动身体才能移动,他的眼睛没有眼睑,显得巨大而恐怖,两个布满血丝的白眼球饥饿地盯着我,张开干裂的嘴唇,他的牙齿被拔完了,换成了长长的螺丝钉,从他流血的牙龈流出来,就像一个破碎的岩层,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链子,链子的尽头是门外,可以看到一个裸体男人的上半身,他没有毛发,肌肉松弛的很厉害,像他的“宠物”一样布满了疤痕,一块肮脏的布包着他的头,遮住了他的脸,只有一只血红的眼睛从布上一个粗糙的口子里窥视着我,但我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可的的确确有沉重的喘气声。

    黑色的东西,像触手一样,或者说某种液体,从那个怪异的男人身后,从天花板上流下,从地板上蔓延,然后上下闭合,把男人整个包裹进去。

    很快的,粘腻的黑色满布了整个房间,慢慢把光芒吞噬,我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那支蜡烛的火苗,我知道女孩把她的手也握在了蜡烛上,我能触碰到她的指尖,颤抖着,但火苗仍然没变。

    很黑,但并不安静,四周充斥着铁链刮蹭的声音,还有一些,听上去像是吮吸食物的声音。

    我举起双手,试图确定自己所在的方位,前方一定存在什么可怕的东西,但是我看不见,我感到渺小和迷茫。

    然后我摸到了,巨大的,光滑的柱状物体,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恶臭,食物残渣的气味,我突然意识到了,我们可能是在某种生物的嘴里,这种念头让我感受到了极端的恐惧,于是我开始后退,但有一股力量拉着我,要让我向前,是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潜意识告诉我应该跟着她。

    所以我顺从了,而且我无法忍受失去那束火苗,它是唯一让我还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东西。

    所以我跟着往里走了,我能感受到它湿漉漉的舌头在我身下咯吱作响,我的头磕在另一颗牙上,我伸出一只手抓住它,咬紧牙关把身体向内拉过膝盖,唾液和粘液布满了我的全身,很热,很臭,但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我快要晕过去了。

    它嘴里的肉在我周围挤来挤去,把我的身体挤压的像一个泡在水里的棺材。然后它开始咬我了,我听到咯嘣一声,可能是我的腿,骨头从皮肤里弹了出来,很痛,但那痛感并不真实,就像你再看一部战争纪录片,感受里面的人物受到的苦难一样。

    然后是肩膀,我感觉到我的眼球从眼眶里鼓了起来,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但她还是拉着我,或者说拉着那支蜡烛,继续在往里面爬。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作为食物的样子落入食道,可以感觉到咽喉的肉挤压着我残缺的身体,身体,说实话我不太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可能是神经被撕裂了?或者在黑暗降临的那一刻,我的身体就跟着一起溶解了。

    但是在下落的那个时候,我被什么东西钩住了,或许用勾更加合适,因为那好像是一只手,温和,柔软,它抓着我,对我说下面是很可怕的地方,可能也不是说吧,但我就是产生了对继续往下的恐惧,我的火苗,正在往下继续沉去,但我已经不能动弹了。

    然后是凭空的,出现了一声歌声。

    “theneverythingisalright。”

    很熟悉的歌声,这句歌并不是刻意地唱出来的,而是很轻松地,悠闲地,哼唱着,像不经意间的,在夜晚的草地上,就仿佛着周围的黑只是某日的夜色,微凉。

    它比前面出现的手更有力量,我看到那只手上的肉开始腐烂脱落,显露出红色的肉,然后是筋脉,最后变成一副白骨,挂在我的肩上。

    于是我带着这只骷髅手,追上了那束火苗。

    歌声继续,而且在慢慢地把火苗拉长,就像是在photoshop上调整图片,火苗的底部不动,尖端被拉扯着,像一把刀子,划开了本来密闭的空间,拉开了黑暗的窗纱。

    剖腹产。

    我的脑袋里出现了这个奇怪的念头。

    随后就像是真的破开了茧子,白色,红色的光射了进来,洗净了黑色,我,蜡烛,女孩,重新出现在了屋子里。

    天已经大亮了。

    我们加入了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