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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心死则生怨

    那瘦弱的汉子抱着个孩子,默默地流着眼泪。在他身侧靠着一个女孩,缝缝补补的麻衣上,还沾着糕点碎屑。

    近前细看,那个瘦弱汉子正是温三宝。

    温三宝低着头,挨着男孩的脸蛋。他见到灯火照来,便抱着四娃起身往山洞走去,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抱累了就躬下身背在身上,可刚把四娃背在背上,四娃无力垂下的双手让温三宝又感觉不踏实。

    于是三宝又将四娃抱在怀中,但他不敢看四娃,只是用脸贴着早已冷却的尸体。

    他走到了洞口,又坐了下来,把四娃放在腿上。二妮拽着温三宝的衣角,低着头拖着脚步。

    他们的脚步声沙沙,合着簌簌的树叶声,像静默的祷歌。

    周武提着灯,默默地跟在身后,一股无名的悲凉在黑夜中回荡。

    该怎么形容他们的感情呢?

    不是兄弟姐妹,更胜兄弟姐妹。

    良久,温三宝动了动唇,虚弱的说了几个字:

    “她不知道那是你的。”

    温三宝说的,是周武挎在身上的双肩包。应该是二妮先回到山洞中,发现了这个不属于山洞的双肩包,然后撕坏了它。

    “他怎么了?”

    周武没有追究自己的小事,反问温三宝:“发生了什么事?”

    温三宝眼中露出一丝茫然,一丝痛楚,发红的双眼再次流下泪水,连嘴唇也开始抖动起来。

    “四娃...四娃死了...”

    他说到这里,又哭了出来。还记得从陈家出来,说着要去找陈少的时候,四娃稚嫩的童音犹在耳畔。

    “哥哥!你要去哪里啊。”

    “什么时候回来啊,哥哥。”

    “好嘞哥哥,我们等你,你快点回来。”

    才过一个下午,四娃就死了。

    温三宝的腿又开始哆嗦起来,抱着四娃像无头苍蝇一样挪动着。他的眼神麻木又呆滞,甚至忘了回答周武的问题。

    他舍不得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始终不肯放下。

    周武没有再去打扰失魂落魄的两人,只是在旁观察,感受着心底的酸楚。

    直到烛灯燃尽,天光发白。周武望着天空,忽然感叹了句:“老天也会骗人啊。”

    昨天哪是什么好日子,分明是要人命的苦命日。

    ......

    晨光照耀大地,露水打湿草木。黎明的清风是阴凉的,赤膊的周武冷不住打了个喷嚏。

    温三宝跌倒在地,二妮伏在四娃身上,低声呜咽着。

    死亡,是生与死的分割线。它不是过家家一样,说什么不惧生死就可以无视生死。

    它是一个肯定的结果,一件无法改变的事实。

    自古至今,谁能超脱生死?纵使帝王将相,也难逃一死。

    无论见证多少次死亡,周武始终面无异色。他用平静,祥和的心态,接受死亡的发生,接受悲伤的沉重。

    因为自己,将来也难逃一死。

    阳光照射进来,带来了微微暖意。周武再也扛不住积压已久的疲惫,闭上眼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昏沉,直到下午。

    “你醒啦。”

    同样的话从同一个人嘴里说出来,但不是同一天。

    还未起身,周武就感觉身上的酸痛阵阵袭来。他整整一天没进食,又奔波劳累了一天一夜,身体出现这些状况也是正常的。

    “有水吗?”

    “没了。”

    温三宝的语气没有任何情感,眼神空洞的不像人。

    “你回陈家了吗?”

    “还没有。”

    他抠着手指上的沙土,那是掩埋四娃时挖坑挖的。

    “不回去么。”周武望着面无血色的三宝,建议道:“回陈家看看吧,我把陈余杰送回去了。”

    “哦。”

    温三宝麻木的起身,朝陈家镇走去。

    他很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周武说不上来。

    落日的阳光渲染着大地,周武勉强起了半身,揉着太阳穴开始复盘整个事件。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情况比想象中的糟糕。”

    如今的周武,不仅浑身无力,连口舌也是干燥的不行。在不摄入任何水分的情况下,人体最多可以坚持3天左右的时间。

    他得找水喝,还要弄些食物渡过这几天。

    说起水,五龙山那边有一条江河。古代的江河是流水,没有污染,只有细菌和寄生虫之类的,比现代饱含科技与狠活的河流要干净不少。

    想到这,周武起身去屋外。

    他解开黑马,直奔五龙山下。为了防止像昨天那种意外发生,他带上了破烂的双肩包。

    纵马疾驰,不出半天。周武来到那条江河边上,他找到沙坝,挖开口子,等水源清澈了,便俯身饱饮一顿。

    天色也在这时黑了下来,也不知道温三宝回到陈家会不会给他带一些吃食回来。

    周武不知道的是,他这离开的这会儿,陈家镇乱成了一锅粥。

    昨夜陈家主母见到了儿子的尸体后,她内心悲痛万分,伤心欲绝。天刚亮,便叫了些人操办白事,事还未办完。

    温三宝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昨天跑掉的二妮。

    陈母望着两人,内心的痛苦使她心里极度扭曲。她指着两人破口骂道:“你们两个短命鬼!给我儿子陪葬去!”

    温三宝是陈母前些年收留的一个流浪儿,平时非常听话,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好。”

    温三宝还是那么听话。

    陈母顿了下,心中的怒气梗在喉中,最后化作一声冷哼。她抽出插在他儿子眼睛上的短刀,丢在两人面前,斥道:

    “自己动手。”

    短刀不长,两尺有余,抹脖子够了。

    “好。”

    温三宝捡起短刀,他的目光望着陈母,像是在回味着什么。片刻后,一道血箭飚射而起,三宝瘫倒在地,眼睛直直的盯着陈母。

    他张了张满是血水的嘴巴,始终说不出话。

    “三宝哥哥!”

    凄厉的呼喊迟迟响起,是二妮的惊呼。直到温三宝倒下的这一刻,她才终于反应过来。

    “你不要死啊,我不要你死!”

    少女拉着倒地的温三宝,泪水溢出眼眶,双手紧紧地拽着那件血染的麻衣短打。

    可这满屋都是冷眼,谁会在乎一个小女孩的哭闹声?

    “好,死的好,你也赶紧去死!”陈母声色俱厉,呵斥着二妮:“你也去陪我儿子!”

    疯了,陈母疯了。

    边上的管家婆神色惊惧,在陈母身边跺着脚想走又不敢走。驼背佬的眼神也是躲躲闪闪,或看地,或看鞋,就是不敢去看哭得撕心裂肺的二妮。

    门忽然被重重的叩响,王婆子在院外骂了一句:“跑什么东西...”

    众人被这一声吸引了目光,都往院外看去,都没发现二妮起身往后院跑去。

    二妮边哭边跑,仿佛将心中所有的痛苦哭了出来。陈家镇的风不大,哭声传遍整个镇,闻者无不心酸。

    陈家院中,只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看什么看,把温三宝拖到堂外,给我儿子陪葬...”

    院外的王婆子鄙夷看着院内的陈母,低声啐了一口。

    “仗势欺人的畜生。”

    王婆子虽然嘴碎,但人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