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从役使六丁六甲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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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秋税

    大盛隆顺四十八年,秋。

    出云山下,徐家村。

    秋收刚过,收割入仓的粮谷在农户手里还没过上两手,负责征收田税的仓斗级役吏便如同嗅到腥味的鲨鱼匆匆从宁阳镇赶来。

    徐家村村口处。

    此时一个个村民或扛着、或提着装着尖米的麻袋,苦着一张脸聚在一起,等待三名吏员的到来。

    “又到一年尾交秋税的时候了...”

    有人哀叹。

    徐家村拢共百来户人口,家家户户无一不是在田地里扒拉吃食的泥腿子,每年夏秋两税征收的日子,都是大家伙最痛苦的时候。

    在人群角落一个五口之家中,年约三十的妇人瞧着三辆马车从远处向村口快速驶来,小声嘀咕道:

    “希望今年那些官吏不要太过分了...”

    听到母亲刘芳不切实际的话语,坐在麻袋上的瘦小少年徐清不禁摇了摇头。

    希望那些征税的吏员手下留情?

    怎么可能。

    这简直无异于让饿狼少吃点肉!

    想想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事。

    思念间,驾驭着马车的三个吏员已经来到徐家村村口。

    “三位大人。”村长徐有福连忙迎了上去,一脸讨好的神色。

    “人都到齐了吗?”

    “都到齐了。”

    领头的吏员点点头,翻身下马:“那就别废话,赶紧开始,接下来点到名的上前来!”

    徐清仗着自己身材瘦小,挤到前头去观察那三名吏员。

    三名吏员皆身材壮硕,目光精亮,一点都不像是伺候笔墨的书生,更像是军伍中人。

    其中一人手持笔墨和鱼鳞图册。

    鱼鳞图册是土地登记簿,上面详细记载了宁阳镇以及周边十数个村子各家各户的土地和人口情况,因田图状似鱼鳞,故以之为名。

    另一人从马车上抬下一个木制的官斛。

    最后一人则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守在一边,脸庞冷硬,腰间配刀,透着一股凛然的威慑力。

    徐清目光主要停在那个官斛旁的吏员身上,眼中清光流转,悄悄探查他身上的“炁”。

    少顷。

    徐清回到家人身边。

    老大徐活见到徐清回来,赶忙问道:“三儿,怎么样?”

    徐父徐母还有老二徐槐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徐清沉着脸道:“今年怕是不好对付,那踢斛的家伙气血旺盛,是个练武的。”

    大盛吏员俸禄低少,只能通过一些邪门手段获取额外收入,夏秋两税征收时的淋尖踢斛便是其一。

    所谓淋尖踢斛,即征税时米粮需要在官斛中堆成尖堆,这时吏员往斛上踢上一脚,掉出来的就都算是损耗,百姓不仅不能拿回,还要将少的重新补上。

    这踢斛的操作听着简单,实是个技术活。

    官吏顾忌脸面,大多只会踢一脚。而一脚下去,既不能让斛倒,还要尽可能多踢出些损耗。

    这就很考验踢斛的吏员的脚力了。

    徐清最怕遇到这种练武的来踢斛。

    练武首先练的一定是下盘。

    下盘稳,哪怕没有专门修炼过腿功,一脚踢出,想做到踢几成损耗就几成这一点还是很简单的。

    不过低层次的武夫在台面上虽然比不得儒释道三教的修行者,但能练武的身份财富都不差,没理由会来做这种仓斗级吏员。

    最不济的也是去做捕快才对。

    这么多年下来,徐清只遇到少数几次是练武的来踢斛的。

    徐母刘芳听到这话,双眉紧缩,唉声叹气:“还想着今年能多剩一些粮食,好让你大哥二哥成家呢...”

    老大老二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唯独徐父一脸平静,或者说麻木。

    “别叹气了,莫让人瞧着,以为咱家怎么了。”

    徐父发话,其他人只好噤声不言语,但面上明显可见发愁的表情。

    手持鱼鳞图册的吏员大声按户头挨个点名,被点到名的人家提着麻袋上前往官斛上倾倒尖米。

    一斛堆好,踢斛的吏员上前一脚踹在斛壁上。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米堆最上的尖尖像雪花一样扑簌簌往四周落下,叫人看得心惊肉跳。

    正如徐清说的那样,踢斛的那个吏员技术确实不错。

    寻常踢斛的一脚约莫能踢下八九升,将近一斗的损耗,这人一脚却能稳稳踢下一斗五,多则两斗。

    徐家村村民见状不免暗暗叫苦。

    好在徐家村地处江南,耕地肥沃,加上近些年年岁不错,还不至于有人交不上秋税。

    但手里的粮食少了,接下来过冬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时间渐渐推移...

    “下一个,徐大牛。”

    被点到名,徐清一家子提着装着尖米的麻袋走上前。

    手持鱼鳞图册的吏员诵读着徐清一家人的情况:

    “下户人家。”

    “一家四男一女共五口,家有良田两亩,中田四亩,下田十亩,蔬地三亩,需纳尖米一石六斗。”

    语罢。

    徐父和老大自觉提着麻袋往斛中倾倒尖米。

    守在官斛旁边吏员瞥了眼徐清一家子,看到身躯半佝偻着的徐父、人高马大的老大老二以及身材瘦小但明显超过十岁的徐清。

    心下顿时有了计较。

    脚下用力,一脚狠狠踹了上去。

    咚——

    官斛一边离地往后倒,但最后没有彻底倒下,这时无数尖米顺着倾斜的方向扑簌簌掉落。

    “缺两斗五。”吏员瞄了一眼,准确说出缺少的量。

    徐清一听眼皮直跳。

    太狠了!

    这一脚竟然踢出了足足两斗五的缺口!

    一斛五斗,这就直接少了一半,若按现在米价十文一升来算,那就是两百五十文了,都够买五斤猪肉了!

    徐母和老大老二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

    徐父一声不吭,上前默默补齐。

    吏员收起这一斛尖米,下一斛继续,又是两斗五的缺口!

    徐清恨不得把牙咬碎。

    一亩良田正常能产出的米粮,在一到两石之间。而中田能产出一石已经是极好了,更别说下田。

    他们家三秋这一季,从早忙到晚,一天都不敢歇息,也才收获九石米粮。

    除去缴税的,分到五个人手里,每人不过十五斗。

    这就是他们家每个人未来几个月的口粮了。

    而五斗尖米,已经足够一个成年人一个月的口粮了!

    老大徐活性子急,一急眼就要冲上去理论:“大人,你这一脚踢出来的也太多了吧?!”

    徐清和老二徐槐大惊失色,连忙拉住口不择言的大哥。

    “大哥!”

    “不要冲动!”

    那名踢斛的吏员的脸瞬间冷下来,双眼微眯:“你这是在质问我?”

    “混账!给我闭嘴!”

    徐父暴怒出声,大声呵斥老大徐活,然后转向那吏员,僵着的脸庞上扯出一个十分别扭的讨好笑容:

    “没有,没有,大人,我大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立刻补上!”

    徐父随后将缺少的补上,又重新倒上一斛,直到将米堆得高高的,形成锥形才停手。

    踢斛的吏员冷哼一声。

    目光嘲讽的在老大徐活身上扫过,然后脚下运劲,一脚飞起狠狠踢出。

    伴随着一声远超之前的沉闷声响起,这一次官斛竟凌空飞起,上下转了一圈后,稳稳落地!

    “缺四斗五。”踢斛的吏员不屑的笑了笑,“迅速补上!”

    话音落下。

    一瞬间,徐清目中好似燃烧起了火焰。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点脸面都不顾,将一斛米都几乎踢得掉出来!

    一石六斗的田税,九斗五近一石的加耗,合起来放在哪个地方绝对都算是重税中的重税!

    徐清三兄弟面对这一幕怒火中烧,然而另外其他两名吏员见到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这事在他们眼中完全不值一提。

    泥腿子而已,做得过份些又如何?

    “是是是,大人,我们马上补上!”

    徐父生怕自己三个年轻气盛的儿子因为愤怒坏事。

    哪怕在吏员报出缺少的部分时,他在听到缺少的数量瞬间也有点晃神,但还是立即反应过来,小跑着上前补上。

    徐清看着徐父满脸肉疼但又不敢反抗往斛里倒米的模样,缩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

    即便他身上有些特殊的地方,在一名练过武又是官吏的家伙面前,依旧一点蹦跶的资格都没有。

    深吸了口气,强行将怒火压制下去。

    交完秋税,徐父一言不发拉着一家子离开。

    回家的路上。

    老大徐活沉着脸,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都怪我。”

    徐父没有责怪老大,只是苦口婆心道:“民不与官斗,以后别那么冲动了。吃少点总比没得吃好。”

    徐母刘芳一脸发愁:

    “本来想着最多四斗的损耗,剩下的足够一家子过完这个冬天。现在一石六斗的田税加九斗半的损耗,接下来我们可得省着点吃了。”

    “多弄些红薯吧。”徐父叹了口气。

    徐清看着情绪低沉的家人,忽然开口:“爹,你之前说过,老张叔能带我去他以前拜师的道观中修行。这话还当真吗?”

    徐父讶然的看向徐清,沉吟道:“你想去?”

    “去!”徐清眼神坚定:“能去为什么不去!”

    不去一辈子只能作为最底层被人踩在脚下,现在有这么个机会,无论如何他都得抓住!

    更何况,他并非没有依仗——

    他生时有异象,伴有十二尊本命护法神将一同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