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人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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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13

    节假日的时候没有清洁工来打扫厕所,洗手间的地面已经被踩满了黑糊糊的鞋印。

    厕所最里面的隔间没有便池,只有一瓶消毒液放在地上。这里相比另外两个隔间更窄一点,站在里头,有一种被空间挤压的感觉。

    余不正偶尔会躲进这里想一些事情,虽然条件不怎么样,但起码不会被打扰。

    今天他只是有点儿烦。

    莫名其妙的情况太多。

    李处发来消息,说事儿已经办好了,待会儿还在他的寝室里碰头。

    一切顺利的话,当天案发前发生的事情应该能更直观地呈现。

    余不正走出隔间,谢天谢地,没人来上厕所,今天是没有味道的一天。

    ……

    “怎么样。”

    “还真成了,离谱咱就是说。”路易眉飞色舞。

    “行,先等等。”李处在平板上做起了记录,“路易桑,咱这边你来讲吧,我整理。”

    “好。我们这边儿主要是去看监控嘛,哎你知不知道我们是怎么看到的?”

    “怎么搞的?”

    “这位兄弟,”路易拍着李处的肩膀,“他跟人家说他手机丢在一楼了,丢好几天没找着,完了想查监控,那值班的都没觉着不对,还真就让我们看去了。”

    “很正常嘛,只要找个正经理由,再说点儿好话,都不是啥大问题,而且之前已经上报申请过了。”李处耸耸肩。

    “好家伙,这都过多少天了,还是案发当天的时间点,他就真不怀疑有点儿啥?”

    “说明警方也觉得监控的意义不大吧,不然应该会特意吩咐不能让别人随便查的。”

    “那确实。”

    “然后呢?”

    “然后当时的情况是这样,和之前说的差不多,但是我们整了个时间表,真的当时,太刺激了,我搁那儿偷着记时间,和个间谍似的。”

    “具体的我都写在表格里了。”李处点开一个文档,“对着表格说吧。”

    “那么先是零点毛山去锁门,咱都知道,也没什么异常,309这几个是这个案发时间段除了毛山唯一被拍下来的人,先是两点的时候,他们寝室那个留在楼里面的,就是杜良下去开门,完了刘森林就进来了,进门就直接奔走廊去了,上次我问他的时候,他说是上厕所去了,接着大概50秒之后剩下俩人也进来了,也都进了走廊,一会儿刘森林出来,最后杜良也进去了,接着就挨个都出来了。”

    “刘森林上厕所去,那另外三个干什么去了?”

    “说是去热水间打水去了。”

    “有点儿太巧了吧,”李处发表意见,“正好所有人都进去了。”

    “也不是说不通,在外面的人没水了就回来接水嘛。”

    “杜良说他是趁着下楼也顺便去接个水。“

    “有一个问题,”余不正问道,“刘森林、毛慨和蔡纪是当晚一起出去的吧?”

    “是。”

    “那他们也应该是一起回来吧,为什么刘森林进门的时间比另外两个早了将近一分钟?”

    “嘶,要不咱问问去?”路易提议。

    “先等等,还没完,我想再捋一捋。从毛山锁门开始到摄像头被遮之前,所有在一楼监控范围内活动的人和顺序,你们都记清楚了吧?”

    李处展示起记录。

    0:00:00,毛山锁门,进走廊,应该是进休息室睡觉了。

    2:00:00,杜良开门,刘森林第一个进入走廊。

    2:00:50,毛慨、蔡纪由一楼大厅进入走廊。

    2:01:00,刘森林离开走廊。

    2:01:10,杜良最后一个进入走廊。

    2:01:20,毛慨离开走廊。

    2:01:30,蔡纪离开走廊。

    2:01:40,杜良最后一个离开走廊。

    “能看见的就这些了,监控范围就是一楼大厅这一块儿,走廊里面就看不见了。”路易说。

    “一个上厕所,三个去接水,厕所和热水间在休息室对面,他们都说那会儿啥也没看见,而且时间和遮监控的时间很接近,所以起码凶手没有事先做什么显眼的机关吧。”

    “现在可以去问问刘森林了,除了他为什么提前回来之外,还要和他算算账,是他给了毛山的地址,结果住里面的是杜良,耍猴儿呢,这不可能搞混吧,也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你先去看看他在不在寝室吧。”李处看向路易。

    “好嘞。”路易出发了。

    “怎么样,余不正桑,这几个人有可能吗?”

    余不正想了半晌。

    “正好趁这个空档,咱们试验一下吧。”

    二人走到套间入口,余不正手里提着一个水杯。

    “距离应该差不多,现在我进去接一次水,你来计时。”

    李处掏出手机点开秒表,余不正按照不快不慢的正常速度走到走廊尽头,拐进李处的寝室,接好水后用相同的速度走回来。

    李处摁停。

    “32秒。”

    “接一趟水的时间,差不多吧。”

    “干啥呢这是?”路易正好从楼上下来,好奇地看着李处。

    “刘森林在宿舍吗?”

    “哦,在的。他说他那会儿尿急,就走得快,把那俩人落在后边儿了。”

    “哦。”

    “地址的事儿呢,他怎么解释?”

    “他说,是因为毛慨以前叫他去那里玩,他当时没去,所以现在就还以为那是他家。”

    “不对。”余不正反驳,“上次咱俩找他的时候,他不是说不知道毛慨和毛山什么关系吗,不知道他俩是父子俩,他怎么会说那是毛山家?”

    “我告诉他的。”路易举起手,“我知道之后就立马告诉他了,然后他就说他可能知道毛山的住址。”

    “这么看问题反而是在杜良那里啊。”

    “特别关注,还去人家家里,他俩啥关系啊?”

    “好朋友。”李处回答,“他自己说,很好的朋友。”

    “他说是就是呗。”余不正说。“算正常吧。”

    “现在怎么说,你俩刚才发现啥不对劲的了吗?”

    “时间看上去倒是没有问题,不过感觉还是怪怪的。”

    “你们真的不考虑我的那个器官贩卖那一说吗?”

    “也不是不考虑,只是以我们的能力没法儿往这个假设调查。说不定你说的都对,但我们验证不了。”

    “那好吧,也确实。”

    “你们说,这个刘森林有没有可能犯案?”李处瞪着眼看着两人。

    “请开始您的表演。”

    “我是想啊,另外三个人只有三十秒左右的时间,杀人肯定是不够,但他进去足足有一分钟,如果动作够快,是不是有可能?而且他领先那么长时间进来,是不是就是想快点溜进去杀人,然后赶在别人发现前出来?”

    “你的意思是,他虽然进了走廊,但没去厕所,而是从活动室里跑过去杀人了?”

    “对呀,这段时间,你看,毛慨他们进来之前有50秒,这50秒刘森林在干什么是没人看见的。”

    “一分钟,有点勉强吧,他进去倒是没问题,那他出来是走哪条路线?”

    “原路返回或者直接从活动室出来。”

    “这不行吧,不管从哪里出来,只要被他的舍友看见就当场露馅了。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上厕所去了。”

    “不一定啊,好比说50秒之后,这个毛慨蔡纪进去了,去热水间,他这个时候从活动室出来会被看见,但从休息室出来就可以了。”

    “也不行,”余不正立时反驳,“休息室门是锁的,出来的时候要想把门关死就要使劲把门带上,那么大声儿,会被听到的。”

    “又或者他在那俩人进来之前就原路返回,躲进厕所,俩人进去他再出来。”路易一歪头,“那也就是说,他要在50秒内先到走廊尽头的活动室,从那儿跑到休息室杀个人,再跑回来躲进厕所,这不大可能吧,飞人啊?”

    “哦还有一点,中间那个房间,”余不正补充道,“那什么……生活指导教师室,那里用来堆杂物,阳台上也是,两侧堆着很高的箱子,如果要跨阳台,就必须先把箱子搬开。我听我那叔说,那里很干净,箱子啥的都是整整齐齐的。”

    “那就更不可能了,总不可能50秒内这么着急干完这些事儿,中间还要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搬开再摆好,要是能可就太牛掰了。”

    “还有还有,刘森林是凶手的话,就还要花额外的时间穿脱鞋套和手套,这么一算时间根本就不够。”

    “再者说,刘森林要是待在里面,怎么知道外面他那些舍友会不会进来,什么时候进来,什么时候出去,自己再规划好跑出来的时机,不可能吧。”

    “嗯……”李处接受了现实。

    “监控里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我想想,呃,戴口罩算吗?”

    “什么口罩?”

    “毛慨戴了个口罩,阿姨说过他感冒了。”

    “感冒了……”

    屋内再次短暂安静了一阵。

    “我还有个想法。“还是李处开腔,”警察在草地里搜东西,我觉得说明凶手的路径很有可能就包括草地那里。”

    “走草地的话就真得爬墙了。”路易满脸不相信。

    “有这个可能,还有可能他用了梯子呀。就比如说凶手是修理工,提前几天把梯子藏进草丛里,当天再用梯子进进出出。这样一来进出方便,二来也可以踩点,就比如进咱宿舍楼修个空调电扇的时候,趁机就可以到处看看。”

    “那怎么挪走梯子?又怎么带走毛慨?”

    “这个可能性有很多了,反正咱们楼后面没有监控。也许藏进什么车里之类的。”

    “真能出难题呀。”

    “对了,我差点儿忘了。”路易一拍脑门,“我有个重大发现兄弟们,我今天去家教,那家人正好有个法医,好像就在查这个案子,我听见他打电话说什么中秋节,锐器伤之类的,还问人家什么有没有。”

    “什么有没有。”

    “他是不是在问医院有没有收这样的伤员?”李处问。

    “还真可能,这样的话,是不是代表毛慨也有可能没死?”

    “起码说明警察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可是他要是活着,为什么要躲起来?”

    “他就是凶手啊,然后伪造了自己死亡的现场,反正现在没有尸体,随便咱怎么猜。”

    “他如果是凶手,且不谈有没有动机,他为什么要搞一个自己被杀的现场?这相当于宣布毛慨这个人已经无了,那他下半辈子怎么生活?”李处质疑。

    “而且风险也大,一旦被发现还活着,那就直接自爆。”余不正补充。

    “好了好了,这个先放放,还有一个点,咱们之前没注意。”路易补充,“今天我突然想起来,毛慨的血迹不是有嘛,那从里面有没有可能验出安眠药之类的东西?”

    “懂你意思,毛慨受伤时的状态很重要,他当时是被迷晕了还是清醒的,我们还不知道。”

    “我再补充一个点。”李处伸起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现场的那个凶器,上面有几个人的血迹,这和遇害的顺序有关系,凶手是先用那把刀干掉了毛慨,还是先干掉毛山再用另外的凶器去杀毛慨,这也是个问题,还有凶器的来源,那把刀能不能找到购买记录之类的。这些都是可能的突破口吧。”

    “这是警察的工作。咱们的任务只是打听打听小道消息。”

    “我明白了。”路易嬉皮笑脸,“咱们就相当于是福尔摩斯手底下那帮小流浪汉。”

    “我们都是小要饭的。”李处乐了。

    不知道像这样乱来的调查还能进行多久,余不正隐隐感受到这个小团体的疲态。

    但是自己已经深陷泥潭,没法儿脱身了。

    余不正不感兴趣动机,他只关心手法。

    重新来到宿舍楼门口,再次检视这里的情况。

    正门和侧门还是稍微有些不同,正门的摄像头一左一右分列两边,视野方向向内交错,只要是从正门进入,就一定会被拍到,但是侧门不然,两个摄像头设在同一侧,方向则左右岔开,加上门洞的突出部分,只要紧贴墙壁,应该可以从西侧避开监控躲进门洞。

    但是没什么用就是了,反正侧门是锁的。

    除非。

    余不正想到一种可能。

    ……

    躺在床上,余不正心乱如麻。

    嗡嗡的声音响起,一只飞虫在他脑袋旁搅扰不止,余不正挥了挥手,赶走了它,哪知过了一会儿,小虫居然得寸进尺,飞回来趴到了手机屏幕上。

    烦人,余不正用力甩动手机,那是个什么虫子,像是苍蝇和蜜蜂的杂交体,大大的复眼,细长的躯干,条状的花纹,看得余不正既惊诧又恶心,那东西像回旋镖似的,阴魂不散地盘旋一阵后,又停到了床沿的扶手上。

    他看着它。

    余不正倏地坐起,迅速爬下床,抽出一张餐巾纸包覆住手心后,对着那只虫的位置狠狠一拍。

    餐巾纸掉落在地面,余不正俯身掀起一角,那只被拍落地面的虫顶着巨大的白色牢笼,拖着歪掉的翅膀苦苦挣扎。

    虫子虽小,却也有惊人的生命力。

    余不正站起身,看准了虫的位置,一脚踩了上去。

    虫的身躯已然变形,但依然没有死去,它周身都在颤抖,面目全非的残躯紧紧扼住风中残烛般的生命,拼命想要爬出自己的坟墓,人类无足轻重的一脚,于它是重若千钧的杀意。

    虫子。余不正想。他再次抬起了脚,双眼注视着虫子,却又不是虫子。

    即使这样,它也不愿死去。

    一脚。再一脚。

    一分钟前还自由自在的虫已经支离破碎,余不正把它连同餐巾纸扫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