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群自西而来的人，经过连夜的紧赶，终于仓惶逃出了凉国的地界。

    追兵并未出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的人和马匹都需要休息，半死不活的文熠也需要治疗。

    刘茂带着他在飘起白雪的南安城中找了半日，总算在傍晚时分找到了一家破旧的小医馆。

    医馆的主人姓陈，是个皮包骨头的老头。偌大的名字挂在匾上，是这间破屋子里唯一看上去还算像样的东西。

    明天就是元日，这老头一心只想着过年，只是因为立门板的时候慢了半分，被刘茂一脚卡住了门缝，硬是闯了进来。

    当他搞清楚来人不是强盗，而是主顾的时候，老脸上的表情由惊恐转变为了不悦。

    “对不起，夜不就医。两位请两日后再过来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去搬门板。

    刘茂倚住门板不让他动，伸手又把软绵绵靠在自己身上的文熠推到了陈老头面前。

    “医者仁心，先生请看一看我侄儿吧。”

    “他病了好几天了，若是再拖两日，我怕他就熬不住了。”

    陈老头借着昏黄的夕阳，随意的看了文熠几眼。

    “只是受了风寒，害了热症，再拖个十天半月的也不打紧。”

    “你快让开，别拦着我关门。”

    见此人冷漠无情，刘茂知道再多费唇舌不如让朋友帮忙。

    他把文熠往门板上一靠，腾手入怀，请了好朋友出来。

    “先生，劳您大驾，救救我这侄儿吧。”他将手中的银锭轻轻晃动，折射出闪烁的亮光。

    出乎意料的，他的朋友面子似乎不够大，对方不为所动。

    “你把我当成市侩小人了吗？”老头看上去甚至有些生气。

    刘茂有些错愕。他扫了一眼屋子里的摆设，多少明白了这里破成这个样子的原因。

    在这个世道，有两个行当最是不缺生意，卖药的医馆和卖白花的扎纸铺子。

    对方身为一个济世的医者，混成了这般模样，只怕就是不够市侩所致。

    刘茂暗自打算，干脆用刀逼着对方就范算了，可他又有些担心，这老头若是因此不好好出力，反而会害了文熠这小子。

    公羊谨正捧着一沓纸钱跟在刘茂身后探头探脑。

    他刚刚照顾完扎纸铺子的生意，本来按照他的判断，这些东西很快便能派上用场。可是刚才听到这老人说文熠只是得了风热的小症，这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你这庸医！”公羊谨大声道：“你再好好看看。”

    他一把扳起文熠低垂的脑袋。

    夕阳的余光下，文熠苍白的脸上到处都是大片红斑。

    “这分明就是中毒的症状，他根本就活不了两天！”

    “蠢材！”老头听到公羊谨的话，立刻反唇相讥。

    “书中有言：温毒者，冬月感寒毒异气，至春始发也。表证未罢，毒气不散，故有发斑之证。”

    “热毒亦是毒，此人的表症根本就是风寒引起的热毒入体！”

    “胡说！哪来受风寒的人会一晕好几天，你分明就是不学无术，在这胡说八道！”公羊谨大声反驳。

    陈老头叫他气的半死。他一把拉住文熠衣领要从对方手里夺过来，想要给这目无长辈的这家伙好好上上课。

    公羊谨却扳着文熠的脑袋不放。

    在两人的拉扯中，文熠的衣领被扯了开来，陈老头一眼就瞧见了他身上裹着的布条。

    “咦？这是……他是不是还受过伤？”老头停下动作，有些迟疑的问道。

    刘茂拦住还要继续嘲讽的公羊谨，回答道：“正是如此，前不久受了不轻的伤，当天又下着雨，这才染了风寒。”

    老人的脸色严肃起来：“若是如此……也许要被你说中了。”

    闻言，公羊谨笑道：“你看，认输了吧。我就说他是中毒。”

    “屁！”老人一翻白眼。

    “我是说他若再不治疗，可能真的活不过两天了。”

    ……

    从离开姑臧城那天开始，文熠就一直在做梦。

    他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在梦里，他是一个狂热的冒险者，每天行走在生与死的边际，寻求着肾上腺素那猛烈的一剂。

    所以当他从网络平台上看到这则招募志愿者的广告之后，几乎立刻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什么实验志愿者还要自己掏钱？”一个娇憨的女声轻声抱怨。

    “就是因为要自己掏钱，所以才征募不到人手。”文熠笑着回答：“如果是免费的，这样的机会怎么能被我抢到。”

    “那你也用不着卖房子呀。”那个女人在文熠的梦里好像笼罩着一层白雾，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抵押而已，算不上卖。”

    文熠有些兴奋的说道：“你知道这趟实验如果成功的话，能够为我带来的隐性收益将会远远超过这一座房子。”

    “可如果是失败了呢？”女人问道。

    “失败的话，就只好让你来照顾不二了。”

    文熠一边笑着，一边蹲下身子，招呼那头叫做不二的苏格兰牧羊犬。

    “但我不会失败，不论是在牌桌上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我一直受幸运女神眷顾。”文熠的声音充满了自信。

    那女人轻声笑了起来。

    “任何事情都没有百分百成功的可能性。”

    这笑声让文熠觉得似曾相识，这话语更是让他觉得非常熟悉。

    文熠眯起眼睛，试图穿过白雾看清女人的脸。

    “你不和我一起来吗？”

    他问出了一句自己都感到意外的话。

    “不了，当日的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女人轻声说着。

    “而你也应该回去你该去的地方。”

    听着这陌生而又熟悉的话语，文熠的心脏忽然猛烈的跳动。

    他站起身来，向着白雾中的女人跨出一步，同时伸出手臂，试图抓住对方的胳膊。

    在他鞋底落到地面的刹那，他的手也触摸到了白色的迷雾。

    周围的场景忽然像流水一般向着文熠身后涌去，而那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就像是一块脆弱的玻璃，骤然碎裂开来。

    文熠从梦中醒来，猛地坐起了身子。

    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清晰。

    他眼里的手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只，正拽着一件靛蓝色的粗布袄子。

    顺着破旧的棉袄向上，文熠看到了一张寻常农家女孩的脸。

    眉毛很浓，眼睛很大，鼻子小而翘，嘴巴因为吃惊而微张着，脸上皮肤有些发黑，两颊上有一团淡淡的红晕。

    “现在是什么日子了？”文熠松开了手。

    他皱着眉毛，心中说不出是遗憾还是欣慰。

    “昨天刚刚过了元日。”农家女孩怯生生的答道。

    “都已经过年了么？”文熠扭头向窗外看去，那里雪下的正大。

    “不知不觉间，我到这里都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