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红日西斜、百鸟归巢，养生观前，其乐融融的一群官吏、道士相互道别。

    “长生道长，咱可约好了；待到本官年后进京述职、可要随我一同面圣。”

    “若到时鲁大人不嫌弃，贫道自然不会推辞。”

    紧接着，一群官吏上轿的上轿、骑马的骑马，衙役们紧跟在队伍后方；就这么浩浩汤汤离去。

    陈知妙有心上前再送一段路程，但看了看一旁不为所动的长生道长、只好按下这个想法。

    等到总督府的队伍消失在街道拐角，卫平回头道：

    “都回去吧，今天闭观谢客。陈知妙，你留下。”

    被叫到名字，陈知妙熟练地上前：

    “道长，可有什么吩咐？”

    “之前吩咐你、找人去接来丐堂被采生折割的孩童，事可办好了？”

    “那些孩童，此刻正安置在客院里；由老冯夫妻二人照顾。”

    “嗯。还有件小事。”

    闻言，陈知妙也不多做怀疑；甚至因为总督大人光临、长生道长即将受封，而感到沾沾自喜：

    “道长您尽管吩咐，陈某绝不推辞。”

    “之前替贫道守门之人、没管住自己的手，你去将他的尸体收拾了。再给其家人、送去白银八十两当做抚恤，就说、他是死于今早的骚乱。”

    原先的笑意瞬间凝固，陈知妙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道长，此人原先表现得极为老实；属下是真没看出来、他竟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我……”

    “毕竟总督大人亲自来访，你身为帮主、理应陪同；又因为根基尚浅，没有信得过的心腹，才出了这档子事。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此话一出，陈知妙还能说什么呢？

    隐约中，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极为错误的决定，甚至足以抱憾终身！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再苦的果也只能咽下：

    “长生……真人，陈某领命。”

    这边，陈知妙悲从中来；另一边，冯清远亦是唉声叹气。

    鲁总督前来，本是他这个观主露脸的大好时机、却被姓陈的安排照顾这些残疾儿。

    而且他还不能拒绝，不说姓陈的如今是草头帮帮主、压他不止一头，将这些残疾儿接来观内、更是长生真人的吩咐。

    这小院，原本是用来接待、暂住于观内的贵客；已经有一间房被冯清远夫妇占用；如今又有几十人挤进来、早就满满当当。

    几十人的吃穿用度，还是小事；至少他冯清远家资雄厚、负担得起。

    但这些小孩被采生折割后、强迫着去卖艺乞讨、动不动就是一顿毒打，浑身上下难找到一块好肉、头发里跳蚤乱蹦，散发出阵阵恶臭。

    原本打算用硫磺、香料，给他们洗个澡；之后才好面见长生真人。

    然而，第一个没有双腿的孩童、刚进浴桶便哇哇大叫：原来是身上赖疮泡水后、疼痛难耐，根本没办法沐浴。

    更要命的是：丐堂那些天杀的，拐来小孩后，模样周正、没有残疾痴呆的早就被卖掉；剩下都是没人要的，不是长相丑陋、就是天生呆愚。

    于是便将这些小孩“加工”一番，用以博取同情、乞讨钱财。

    只被砍掉双腿、已经算幸运，挖眼、阉割、割舌、断臂……这里所有孩童，竟无一齐全之身！

    尤其是缩在墙角那只“大黑狗”，了解其中内情后、就连冯清远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妻子更是恶心得呕吐，不敢在此多待。

    煎熬等待中，院门终于被推开。

    刚一接近此处，就能闻到隐隐约约的腐臭味；推开门后，恶臭更是扑面而来。

    卫平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是走进院内：

    “乾一道长，倒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真人请随我来。”

    走进屋内，愣是卫平早有准备、还是停顿了片刻。

    不谈那更加浓郁的臭味，十几个严重残疾、浑身赖疮的孩童，同时投来视线的场景；不管谁，都难以做到无动于衷。

    “真人，另一间房里、还有十四个……更加严重一些的。”

    “丐堂参与此事之人，都如何了？”

    “这……”

    冯清远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道：

    “两个直接指使的香主、已被活埋，高堂主后天就要自裁；至于参与此事的乞丐，共有八十二人，尚未执行惩罚。按陈堂主的说法，应当是要全部打断双腿。”

    “都杀了吧，图个干净。”

    “可……”

    就算草头帮在城北呼风唤雨，可若一次性死了这么多人、还是会兜不住。

    有些事，能兜住、那就是个屁！兜不住，可比泰山还重！

    况且，虽不齿丐堂那帮人；冯清远还是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

    草头帮发家至今，与之关联而惨死者、何止百人？

    但这些，是分布在三十年的时间里。

    赌堂设局榨干赌鬼家产，戏堂练功练死了人，道堂吃干走投无路的信者钱袋里最后一文钱，马堂购买调教被拐来的清秀女孩。

    至于赖堂和丐堂，就更别提了。

    谁敢说自己的屁股干干净净？

    不管是为帮内着想，还是为自己着想；冯清远都该保下那八十二人的性命，至少提一句“真人请三思”。

    然而，他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不仅是没这个胆量，还因为一丝良心未泯。

    原本，他是没有这一丝良心的；可知道这世上真有鬼神后，被舍弃的良心又冒了芽。

    于是，冯清远终是咬了咬牙：

    “长生真人，此事一定要做得干净，冯某愿意效劳！”

    “这件事就交给陈知妙吧，贫道有其他事交给你……”

    当冯清远离开小院，老脸上的笑容溢于言表。

    长生真人暂居养生观，足以带来数之不尽的香火，但这些香火也会随着真人的离开、逐渐凋零。

    就算可以通过塑像、立生祠的方法，挽留一些香火；总归无法让养生观发生质变。

    但有了怀里这玩意，可就不一样了。

    真神神像！

    的原材料清单与画像。

    长生道长已经答应，二尊神像塑成后、有自己的好处！

    当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道观、凭借文山居士一首词，便跻身江淮名观行列。

    如今，乘着真神神像的东风、岂不是要与那些道家祖庭齐名？

    只是可怜了自己的钱袋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