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黑暗里传来汩汩流水声，空旷却逼仄的虚无外壳应声而碎，透进灼目的柔光。

    没错，灼目的柔光。

    刘奕秋眼中所见乃是一块巨大的均匀散发着柔和光线的荧幕，理智告诉他这光线并不强烈，但眼睛并不同意。

    于是他闭上眼睛，过了半分钟左右再次睁开。

    这一次光线总算不再那么强烈。刘奕秋努力转动脑袋，观察当下的境况。

    头顶的亮光盈满整间屋子。一眼扫过，这屋子四四方方，面积约有两三百平米。各种不知用途的大小型仪器错落有致地摆放其中，更有一条缓慢运行的传送带摆放在房屋正中央，一头朝着他，另一头延至门外——如果那四五米高、十来米宽的波光潋滟，有如罩上被石子打破的平静湖面一般的矩形空洞能称之为门的话。

    门旁边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上面忠实地显示着室外的风景。微微流动的碧蓝海水拂上略略泛黄的沙滩，带走几捧细沙，留下几只手指长短的小螃蟹。几颗高大的椰子树长在沙滩边，羽状的叶片随着微风轻轻挥动，发出“沙沙”的声响。浅绿色的椰子半隐在叶片之下，在艳阳照射下发出浓郁的馨香。

    热带。刘奕秋似乎已经感受到这炽热的空气，他觉得身体开始冒汗。

    “体表温度开始上升。”身侧传来平铺直叙的电子合成音。

    刘奕秋收回盯着海水的贪婪目光，偏头看去。

    那是一具亮银色的类人型机器人。它同样拥有双手双脚，手分五指，左手放松垂下，与膝盖同齐，右手食指虚点着刘奕秋额头。

    “目前体温29.3℃。”它说。

    机器人并不是由嘴巴说出这句话的。它自然有颗脑袋顶在躯干之上，可上面没有嘴巴，没有鼻子，没有耳朵，没有头发，只有两只圆形眼睛长在上面——其中也没有瞳仁，只有亮晶晶的一块玻璃状物品，似乎是摄像头。眼睛以下是一块半个手机大小的显示屏，上面用汉字显示着“目前体温29.3℃”这几个字，下方则是用稍小一号的字体贴心地显示这句话的英文翻译。

    “您醒了。”机器人用左手理了理身上的罩袍。它左胸的一团洇红随之弥散，细小的红色液珠互相碰撞，随后形成“齐氏公立冬眠复苏研究所”几个汉字。然后字迹消散，液珠再次碰撞，形成一个偌大的“齐”字。

    我为什么在这里？刘奕秋想要开口相询，却只觉喉咙中如有烈火炙烤。嘴巴努力翕张，也只能吐出半口寒气。

    “根据研究所相关规定。为增进客户体验，提高客户参与感，请客户您自行选择本机拟人模块。”它右手中指前端滑开一道缺口，一股发丝般粗细的红褐色细线射出，绕上刘奕秋手腕。

    “60岁。男性。花甲之年，成熟稳重，富含哲理。”机器人用苍老的声音慢吞吞地说。

    刘奕秋脑中有如浆糊，尚不明白机器人何意。他瞅了瞅那根细线，再回头继续打量机器人。

    “40岁。女性。气质沉稳，知书达理，风韵犹存。”电子合成音变得柔美、略带沙哑，犹如空谷幽兰，酥软人心。

    空气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幽香。刘奕秋闭上眼睛，教授《大学英语》的老师仿佛出现眼前。浸泡在冰水中的脑子开始转动，他总算明白了机器人的意图。

    “30岁。中性。孤高之人，空谷幽鸣，冷漠孤傲。”语气有如寒冰。

    幽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沁骨的寒意。

    刘奕秋竭尽全力摇了摇头。

    “21岁。男性。与您冬眠时同龄。”机器人语气轻快地解释，“这个模块并非事先录入。乃是从云端提取大量15~24岁男性样本，取其均值而成。”

    就这个吧。刘奕秋想要开口同意，可仍旧无法发声。他刚想点头，就听机器人说道，“检测到客户体表温度上升0.1℃，心跳频率加快10%，肾上腺素分泌提高5%。与肯定答复的内分泌变化相符。”

    它收回细线，空灵的电子声宣布，“正在切换至青年模块，请稍候。”

    机器人脑袋口鼻位置的显示屏开始播放一段录像：

    ——画面里一只右手熟练地先后使用了刀叉、筷子。然后手心朝外张开，掌纹和指纹清晰可辨。再之后它又用拇食两指捏住一支枪的膛管，这金属造物肉眼可见迅速坍成一团。视角拉远，这只右手手腕以上的部分全由金属构成。

    ——画面消失，显示屏中央弹出一行文字：齐氏义肢售卖更换中心，您的最佳选择！

    “模块更换完成。”机器人提醒，它语气倏然加快，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抱怨，“老古董，你他妈是吃多了？还是用了二手义肢产生排斥反应了？或者是冬眠箱气体更换装置出了毛病让你额叶缺氧出了毛病？怎么好死不死地把我唤醒了？老子时间这么宝贵，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不能在这傻逼地方照顾你。”

    话语刚落，机器人转身朝门外走去。

    房间里立时响起警报声，“QHRI-07，请迅速回到原位，完成既定工作。”两侧墙壁靠近天花板处掀开圆孔，十数只手指粗细的膛管伸出，瞄准机器人。

    “操！”机器人骂骂咧咧地竖起中指，朝膛管比划一番，忿忿不平地回到刘奕秋身边，“该死的老古董。”

    刘奕秋震惊得瞪大双眼，他身上的疼痛似乎都减弱了许多。

    QHRI-07伸出双手，从透明盒子里取出刘奕秋，随手将他丢上传送带。它又在盒子外侧摸了摸，抠下一块铭牌扔在刘奕秋胸前。

    传送带速度加快，带着上面不能动弹的刘奕秋出了房间，将他送上一架轮椅。

    屋外并没有阳光、沙滩、椰树。

    灰蒙蒙的阳光照射下，刘奕秋发现自己处在一块空旷的荒地里。眼前两三公里远处是一片巨大的钢铁森林，五颜六色的灯光污染夹杂其中，最为醒目的是几行投射在半空的艳红色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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