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他想。电子数字病毒。

    面前的长桌，以及上面的菜肴快速回缩，从三维立体转为二维平面，接着继续回卷成一维线条，最后收缩为零维原点隐匿无踪。

    另一副构图自他脚下铺展开来。

    郁郁葱葱的森林里，各种动物平静而优雅地散步其中。狮子与羚羊、老虎与野猪这种分属食物链两端的动物靠在一起，惬意而享受地一同分享清冽的湖水、初夏的暖阳。

    微风吹拂，许多动物悠闲地靠在参天古树旁，闭上双眼进入假寐。

    刘奕秋的到来，并未引起这些动物警觉。它们徐徐睁开一只眼的眼皮，见得眼前之人并无危险之后，不等细细打量便再度合上，回归睡梦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刘奕秋觉得数字世界出现了错误，把他送入了仙境之中。

    他刚准备重新“想象”，更换地图，就听见身后忽然刮起狂风。

    他转身望去，眼中所见摧毁了他二十年来形成的认知。

    一股两米见方的红色狂风拼命地撕咬着翠绿的树叶。这古怪的面积是因为那股风只在那个四四方方的范围内肆虐，离开了肆虐范围，树叶、树枝不会泛起一丁点涟漪。这颜色是因为经过肆虐的树叶、树枝、乃至树干，颜色会从郁郁葱葱变成红装素裹，仿佛季节倒退，它们又回到挂上满树花瓣的春天。

    染成红色的树叶继续出手，它们贴着树枝卷上树干，紧紧包裹树干不让其漏出一丝半点绿意。树干肉眼可见地逐步变细，它仿佛被剥掉树皮，正被一圈圈削去年轮。红色树叶则愈发鼓胀，仿佛将树干汁液容纳到树叶之中。

    红色树叶松开树干时，树干已从一人环抱粗细变得只有手指粗细。它无法继续支撑上方树干，“噼啪”一声带动仍然泛绿的正常树干倒向一边。刚落到地上，树干泛起涟漪，消散成绿色气雾融入空气之中。

    动物已被惊醒，它们谨慎地盯着这股古怪的狂风，有的两股战战几欲先逃，有的怒气升腾作势欲扑。

    一头东北虎上前一步，它如有灵性的眼睛扫视一圈，低吼几声，仿佛告知它们勿要妄动。它看看刘奕秋，轻轻点点头。最后它四肢用力，弹飞而起，跃到狂风前。

    “别过去，快回来。”刘奕秋急忙叫道，他自然已经猜到这股狂风就是具象化的电子数字病毒。

    东北虎并不听他的。它伏地身子，朝着狂风咆哮。

    狂风似被触怒，换了风向朝东北虎刮来。

    东北虎往旁边一跳，躲掉大半风势。但速度终究不及狂风，它的右后腿未能全部躲开，脚掌那一段被染成红色。

    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整条右后腿都被染红时，它似乎产生一个独立的想法，拉动身躯朝着狂风靠近。

    东北虎三脚立定，拼命向前，努力带动那条不听话的后腿离开。但事与愿违，右后腿的力量仿佛被增强，它慢慢朝一旁侵袭树枝的狂风滑去。

    东北虎火起，它原地咆哮一声，转头一口咬向红色后腿。

    鲜血从虎口涌出，淌了一地。那条本就泛红的虎腿沾满殷红鲜红，掉在地上。

    东北虎仰天长啸，半晌才拖着摇摇欲坠的身躯一瘸一拐走到一旁，慢慢舔舐那露出骨茬的巨大伤口。

    虎口满是鲜血，不易辨别，但随着时间推移，那抹红色游到它双眼处，爬上那用毛发写就的“王”字处。

    它忽然停下口中动作，抬头看向剩下那些聚作一团的动物们。它双眼泛红，鼻翼翕动，好似下一秒就要朝他们扑过去。

    “快跑。”刘奕秋跑向那群战战兢兢的动物，边跑边用手驱赶，“快逃。”

    东北虎又发出一声尖啸，它似乎被剧痛唤醒自身意识，眼中的贪婪和敌意消失不见。它摇摇晃晃站起身，却被再次喷涌而出的鲜血带走剩下体力。

    它颓丧地躺在地上。病毒侵袭加快，红色已经盖过它头颅。

    东北虎最后发出一声咆哮，而后趁着清醒尚存，它扭动脊骨，咬向自己肚皮。

    肚皮出现一道拳头大的创口，它仍不罢休，继续胡乱咬着体内脏器，将它们嚼得稀碎。

    腹部漫出的鲜血形成一洼小池，带走它的体温，也带走它的生命。

    它努力吐出嘴里碎肉，而后头一歪，死了。

    其他动物们发出一阵彻骨的哀鸣。

    东北虎那段未被病毒侵蚀的尸身、地上的碎肉、血池漾起波纹，化为星光点点溶于森林之中。

    剩下的那些尸身则像被磁铁吸引的铁石，慢慢滑向红色狂风，被扯碎后添进狂风，增大它的威力。

    狂风越来越猛。不过几分钟，动物群身后的森林已变得千疮百孔，变成一片红色的世界。

    必须快点离开，刘奕秋暗忖。可他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更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危险。

    他想了想，折下一截树枝当做鞭子，空中虚挥几下发出清脆响声。

    “走。”他拿着鞭子凑近动物群，作势欲挥，“都起来，给我离开这里。”

    领头的狮子爬起来，低低哀鸣一声，而后大头靠近刘奕秋，在他身上蹭了蹭。

    他的焦虑和慌乱顿时消失，他摸摸狮子头上鬓毛，“这里不安全了，把它们带上，一起离开这儿。”

    狮子抬头瞥了他一眼，伸出舌头舔舔他手心。它回头朝着众动物嚎叫几声，前爪挥动，在地上刨出一个小坑。

    想来这些动物有着自己的交流模式，它们一个个站起身，七零八落地跟在狮子身后。

    “好样的。”刘奕秋轻轻抚摸狮子后颈，“走吧，前面带路。”

    狮子牙齿轻咬刘奕秋裤腿，将他拉到身边。

    “嗯，好。我跟着你。”刘奕秋茫然回应。

    狮子两只前爪跪下，宽阔的后背紧贴刘奕秋身体。

    “你是想——我骑在你背上？”他尤有些不敢置信。

    狮子点点头，一对碧油油的双眼紧盯刘奕秋。

    “那好。”他鼓足勇气吐出这两字，跨步骑上狮子，“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