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经理早已结束了通话，一脸沮丧，平板被丢在面前的桌子上。

    众人静悄悄地鱼贯而入，正如十分钟前悄悄地走。没有云彩，啥也没有。

    看见众人进来，蔡经理将平板拿了起来，似乎拿不定主意应该用平板做什么，就又把它放到桌子上。

    然后，又起平板拿了起来，神情显得非常茫然。

    凌云志在一部纪录片里曾经看到过，有一任美国总统演讲完偶尔就是这个样子。

    “哦，”蔡经理终于找到返回地球之路，但表情腼腆，像个大姑娘——这倒符合他的性格。

    “人事部发来通知，几位同事需要去人事部，”蔡经理说道，没有抬头看大家。

    “我现在念一下人事部发来的名单。嗯，我觉得我应该在这里解释一下，这个名单完全是由人事部定的，我事先不知道，也没人征求过我的意见……”

    其他人谁也没有吱声，只有蔡经理带着喘息、犹豫不决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

    振作起来，有个领导的样子，别像个娘们。大声说出来，名单里没有凌云志。

    “我很高兴这么多年和大家一起工作，很荣幸与大家成为工作伙伴。过后大家会理解，这个名单真的不是我拟定的。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们亲如一家。我也知道，我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我知道我的性格和一些习惯与大家不同，我不是我们这个团队的理想主管。”

    “行了，花菜头。赶快念名单吧，不就是一个转岗吗，大不了就是被裁员。至于弄这一出戏吗！”有人打断了蔡经理的话。

    众人哄堂大笑。

    “就是啊，真被炒了鱿鱼，就再找个工作呗！”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我都被感动哭了，嘻嘻嘻。”

    “哈哈哈，快别打断蔡头的苦情大戏。”

    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压在众人心头阴霾似乎也散去了。

    “我刚才还真挻担心被念到名字，现在一想，念到就念到呗！”

    “可不是，大不了离开这里，去其它城市寻找工作机会。”众人看起来全放下了思想包袱，热烈地议论着，甚至开始憧憬失业后去远方冒险。

    蔡经理显然未料到形势会向这方面发展，有点不知所措。

    “既然大家这么看得开，我就不多说了。请允许我再多说一句，毕竟有人要离开我们这个团队。我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与宽容，我们一起走过了那么多日子，一起经过了那多难熬的时光，我真心希望大家以渡过这个难关。好吧，我开始念名单，

    “燕阳天，……”

    “操，”一个声音在云志的脑后响起，随后摔门而去。

    唉，燕阳天这脾气！就算真失业了，也要保持最后的体面啊！

    他出生时，他爸肯定是特别高兴，要不怎么会起这么个名字。每次见到燕阳天时，云志总是禁不住这么想。现在看，显然是辜负了老人家的期望。

    “艳阳天走了，那不就只剩下阴天了。”有人开了句玩笑，没有人去接，落到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在达观、积极、正能量的外壳下，每个人都有颗容易受伤的心。有子女要养、有房贷要付，前方还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风险，银行的存款却寥寥无几，甚至根本没有存下。

    “苏步启，苑中魁……”

    蔡经理继续念道名单，被念到名字的人一声不响地走了。偶尔有与旁边的人握手的，双方的表情都极不自然，笑容中露着尴尬。刚才的乐观情绪早已随风而去。

    共有二十五名同事被通知去人事部。以往，都是人事直接给个人发邮件通知。这次让部门负责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来念名单，说明涉及的人太多，也太急。都等不及员工下班从储物柜里取出自己的通讯设备。

    “调整的排班表，已经发给大家的工作终端了，大家按这个表执行。现在，快去穿戴设备，迎接新的玩家。”蔡经理草草地结束了会议。大家谁也没再问什么，闷声不响地离开了会议室。

    云志心里惦记着雅子，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是怎么样的。说是转岗，实际上就是变相裁员。自己这边都这样，她那边肯定是躲不过了，只能是更严重。但愿她也能躲过这一劫。

    在工作时间内，不能使用个人的通讯设备这个规定，真有必要改改了，工会就不管管？云志心中忿忿不平。

    “快走吧，别胡思乱想了，担心也没用。”老玄拍了拍他，安慰道。

    也不知道老玄是有读心术，还是自己过于纯真，让人一看就透。

    由于少了超过一半的游戏向导，准备室里显得宽敞了许多。

    “你不是负责调试造型的吗，怎么负责起这个了？”老玄在旁边与调试技术员搭话。

    “精减人员，一个人负责所有的这些，”云志已经穿完戏服，刚从充电盒里拿出纽扣大小的收发器，正往脑后的脑机接口上贴，听见老玄的话，就转过了头，是一个闷闷不乐的年轻人，正在回答老玄的话，“造型、通讯、信息这些技术服务的子部门都合并了。试一下信息接收情况。”

    以后还会不会继续精减啊，云志悲伤地想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了。

    “服装没有问题吧？”负责云志的是一个年轻姑娘，一直负责服装和道具的，同样是愁眉苦脸的，也不知道技术服务部是怎么招的人，不知道乐园的服务宗旨是快乐吗！

    “没什么问题。”

    姑娘仔细打量了一番，还用手在服装上拽了拽，没发现问题。

    “脑机上线了吗？”

    “我想是连上了，至少排班表已经刻在我脑海里了，”云志裂脸露出灿烂的笑容，刚好六颗牙。

    “好，我给你发信息，你按信息提示想像出画面。”姑娘不为所动。

    香蕉大香蕉皮更大，云志脑海里冒出个想法。

    “请认真按提示，想出一个画面。”

    云志脸红了，他还没来得及绘制图画，其它画面就从潜意识中出来了。

    “可以了。”姑娘说。这次云志在蔚蓝的天空上画出一个香蕉，香蕉皮慢慢剥开。然后，香蕉皮在前，香蕉肉在后，同时摆在一张桌子上，桌子的实木花纹清晰可见。一个红色的大于号，翻滚着顠了过来，落在香蕉皮和香蕉肉之间，一个亮点沿着大于号，从下向上滑动，在顶部发出闪光。闪光过后，打出一行字：すみません。

    “神经病，”姑娘白了他一眼，“测试通话。”

    云志一下就鼠咪了，乖乖把头套戴上。头套是全覆盖式的，能将头部到颈部全部包住，脸部是可掀开。纳米耳机和麦克风都镶嵌在头套上，有独立的接收和发射系统，也与脑机收发器桥接。独立的系统大概是一种安全冗余。

    “C4312员工，请回答，”姑娘把声幕打开，通过话筒跟他说道。

    “你好，我是工号C4312号员工，声音信号正常。今天的任务是酒馆掌柜，带七台傀儡机器人。”云志脱口而出，然后，张开了嘴巴。

    “咳，”姑娘发现自己没按标准程序提问，就轻咳了一声掩饰，继续操作手中的平板，说，“现在进行头部优化。”

    云志忙合上嘴巴，护脸闭上。

    姑娘盯着他，手指在平板上进行调整，最后满意地点点头，“把头饰戴上吧。”

    云志把头饰戴上之后，姑娘又从头到脚做了最后一次检查，说道，“我现在把机器人向导控制权给你打开，一会儿进场之后，你就可以操作了。”

    接着，就离开了他，去服务下一位。

    老玄已经过了安检门，在外面的空中运输车旁等他。他赶紧走进安检门，扫描仪器对他上下扫描后，未发现携带个人物品和违禁物品后，绿灯亮起，耳边响起，“C4312员工，安检完毕，祝工作愉快。”

    云志快步通过，在手伸向通往外面的大门时，突然想起，姑娘刚才没有向自己张开的嘴，喂那颗黑色的胶囊。

    按照公司的说法，黑色胶囊是一种智力增强剂，活跃神经，快速提升大脑的反应能力和灵敏度，更好地应对游戏中的突发事件和操作傀儡机器人——就是机器人向导。回来后，他们还会被要求服下一粒白色药片，让他们恢复正常。

    不过，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此不以为然。有一次，燕阳天悄悄跟他说，吃药提升智力这事，根本就是骗人的，这是公司的一种操纵手段，主要是防止向导生出邪念，利用自己的能力，大开金手指，从中谋私。他还说，如果真有什么作用的话，也只是让游戏向导变傻。

    他同样对吃药一事在心里犯嘀咕，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吃药发挥了什么作用。没有感觉到智力提升，也感觉不到变傻。当然，也有可能，每个人服用的药剂是不一样的。有人吃的是聪明药，也有人吃的傻子丸，而他吃的是安慰剂。

    他和老玄说过这事，但老玄显然对此不感兴趣，只是让他别信阴谋论。

    他犹豫是不是回去把药吃了，转头望向50米外的姑娘。

    姑娘正望向了他，透过增强的视力，他清晰地看见姑娘的满脸恐惧。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姑娘看不看得见，转身走出了大楼。

    大门在他身后关上，里面突然乱做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