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曰:始皇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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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惊魂24小时,17:40(下)

    夏温知双目紧闭,牙关紧咬。

    此刻她感觉五脏六腑如火灼烧,痛感自四肢百骸蔓延,渗透到每一处肌肤、再打个转浸回骨髓。

    痛到她一动也不能动,任凭泪水不自觉滑出眼角。

    自爸爸妈妈亡故后,她再未掉过一滴眼泪。

    无论在寄宿学校多想家、训练多苦累,别的女孩子抱成团的哭,她连眼眶都不会酸一下。

    无论执行任务时受多重的伤、或是被同事挤兑、被领导误会有多委屈,她依旧是内心平静,不起波澜。

    可现在,真痛啊,痛到她根本抑制不了身体的本能反应,她不想流泪,但眼泪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偏要流出来。

    夏温知想努力睁眼,她用尽全身力气却无法撬动眼皮,一丝缝隙都撬动不起。

    耳边清楚地听到赢宇昌在呼唤她“阿房”,她很想嘲讽他有闲工夫瞎叫唤,不如找个纸巾替她擦下眼泪,太丢人了,可也只能想想,她哪儿也动不了。

    隔着眼皮也能感受到光线,光线突然变暗了些,她能猜出有人过来看自己,是谁呢?

    “温知,温知!”是小叔叔的声音。

    唉,明明只比自己大两岁,却要喊他叔,真是“摇车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子”——萝卜不大全长辈上了。

    “温知这样多久了?”夏继开的声音充满颤抖:“做过胸外按压了?开放气道呢?电除颤?”

    问也是白问,就看嬴政抱着夏温知那状态,就能知道别人都靠近不得,什么也没做过。

    “温知姐只是没了心跳和呼吸,但你看,她还能流泪,应该不是死了吧?”蒙晓云的声音也抖着:“她这样有一会儿了,大概三分钟?或是五分钟?也许更久一点……”

    阎怀安暗自摇了摇头。

    从医学角度讲,人死时会有泪水流下来,那是因为由于眼轮匝肌肌张力下降,导致泪液引流缺乏动力造成的。

    就算从情感角度上讲,也是因为对生命的不舍却无能为力才会流下眼泪。

    那眼泪,代表的生命的离开,而不是尚未结束。

    “赢宇昌,你起开!你要温知错过最后的抢救机会吗?”夏继开冲嬴政吼道,伸手使劲推着他的肩膀,试图把他们分开。

    嬴政却似未听见,依旧只抱着夏温知不停摇动、不停呼唤:“温知,阿房,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回我一声,回我一声!”

    谁也不能理解嬴政此刻的感受。

    当年他数次去信,要阿房来咸阳与自己相聚,却如石沉大海无所回应,待查明是母后从中阻挠,他气坏了,欲要亲自去接人。

    为一赵人、放着秦国国事不顾,这种决绝终于让母后退让,总算派了人将夏玉房接到咸阳。

    嬴政还记得他们相聚的那一天,阿房说她只接到一封信,信到的第二天就有人来接她,还告诉她读信的时候有多激动。

    阿房把手做出捧着绢绸信件的样子,那双手颤抖着,嬴政都能想到她刚接到信时会更抖,因为阿房告诉他,当时抖得把绢绸都掉地上了。

    有了阿房陪伴,嬴政心里极为踏实,处理政务都变得不再枯燥。

    只是他一直不能立阿房为后,这次,不是母后在阻挠,而是整个朝廷,嬴政也不敢硬抗,那会威胁到他的统治地位。

    这不是江山和美人之间的取舍,因为一旦失去江山,他连活命的机会都不会有,又何谈与美人相守?

    嬴政后来不得不在利弊权衡下娶了王后,但他却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送到阿房那里。

    阿房住的地方很小,什么也放不下,所以,他就下令建一座宫殿,他要送给阿房,也算是补偿。

    所有嬴政认为珍视的东西,都会送到阿房那里,包括他的孩子。

    可最终,阿房还是在王室和朝廷的压力下不得不自尽了,嬴政得知的时候,鸩酒已在阿房体内发挥药力;嬴政赶到的时候,阿房只对他说了一句“大王,我好痛”就没了呼吸。

    他抱着阿房的尸体疯狂摇动,希望阿房还能醒来,就如现在这般。

    “你给我放开她!”夏继开一拳拳打在嬴政的身上:“心跳停止后只有四到六分钟黄金抢救时间,你给我放开她!放开!”

    夏继开每打一拳,阎怀安在旁边就是一抖,他都替嬴政疼,可嬴政却似听不到,也感觉不到痛。

    他被夏继开打得身体一摇一晃的,却依然没有松开夏温知:“阿房,你别哭,你一定很痛,但你向来坚强,你忍着点儿,回我一声,一声就行……”

    ……

    夏温知能听到耳边有人大喊大叫,声音有的粗粝有的嘶哑,却听不清楚,那些声音好像变了形。

    不知是隔着眼皮感光,还是她真能看见什么,她现在感觉眼前朦胧一片,但很光亮,有个初中男孩子欠儿欠儿地朝一群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扔石头,嘴里还骂着:“叫你们敢偷老子的相机玩!”

    那些孩子有的被打中脑袋,有的被打中膝盖,气得全都冲过来揍他,他就打回去,但对方人多,很快他就被打趴下。

    夏温知又看到当时的自己,刚从公交车下来,看到对面胡同打架的学生,便走过去看看,一看挨打的是嬴宇昌,便一阵拳打脚踢将那些男孩子驱散。

    这样的画面很多,初中、高中,每学期都能遇上几次,每次都得替他打架,每次他都是被揍趴在地,等夏温知把人打跑,才爬过来抱住她的腿嘿嘿傻乐。

    但这些画面中总时不时穿插一些奇怪的场景,是她曾梦到过的场景。

    那些场景中,也是有一个男孩,穿着古代的衣服,被一群男孩子打趴在地,然后每次她都跑去救他。

    那时的自己也穿着古代的裙子,跑起来很是绊腿,但她每次都奋力奔去,手里还总拿着东西,有时是个挖草药的小锄头,有时是捣药的小小石杵。

    夏温知觉得这场疼痛太过漫长,她已经把从小到大做过的梦都重复做了一遍,唯一不同的是,以前梦里是黑的,现在是有光亮的,很明亮。

    疼痛感只增不减,夏温知觉得自己要挺不住了,她的梦境似乎也到了尾声。

    梦里的自己已经是大姑娘,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朴素的土褐色宫装,倒在地上,手里还抓着个青铜酒杯,杯子里的酒水还有一点没喝完,可自己的口中、耳里都已经溢出血来。

    这么疼不是办法,早死早托生吧,她想着,使出最后的力气才把酒杯举到嘴边,如果把剩余的毒酒喝掉,应该能死得快点。

    一个黑色身影匆匆跑来,神情有些仓皇,脚步也有些踉跄,一跑到自己身边便抱住自己。

    就这一抱的颠簸,夏温知看到自己又吐了一大口血,正好吐在杯子里,红得刺目。

    黑色的身影悲呼:“阿房!”

    夏温知看着他,这是那个被她从小帮忙打架打到大的男孩子,是那个要么抱着她的牛仔裤腿、要么揪着她的长裙裙摆嘿嘿傻乐的男孩子。

    但此刻的他,头上戴垂旒冕冠,身上着玄衣纁裳,抱着自己焦急呼唤:“阿房,阿房你应朕一声,你应我一声儿啊!”

    唉,我已经很痛了,你怎么还摇晃我呢?

    非要我应你一声儿,我该应些什么呢?

    “大王,我好痛!”极轻微的声音从夏温知唇缝间飘出,轻不可闻,谁都没有听到,但嬴政听到了。

    嬴政突然一声大喊:“阿房啊!”便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