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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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问道于水

    送走了何月华,二人随意收拾了些长短细软,就即刻踏上了旅程,打算去各地看看以前没去过的地方。

    半个月中,便穿过了泉州,到了更南方的庐州与金陵交界。

    在途中时,路小芸对水月说道:“出来之后,我越发觉得,当一个人越是选择安居在一处足不出户的时候,就会觉得天地浩大,人是如此渺小,而只有当走出去时才会发现,即便是千里之遥的路程,只要一心在路上,哪怕不用刻意地追赶,其实也不需多久时间。”

    水月奇道:“姐姐你这想法倒是新奇,以前教主都是说,‘一个人如果只知固守一两处容身之地,才会变得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只有到处去见识过了,才能知进退、长阅历。’你们的想法真是正好相反。”话刚出口,便即后悔了,不该在她面前提及龙灵儿。

    却见路小芸不以为意的点点头:“你说的...也不错。之前我生病的那会时日,我总会思索一些人生的真意,或者说人世间的天道法则到底是什么?想不明白的时候,就会觉得烦闷。可现在出来一趟,就觉得舒爽许多了。”

    水月松了口气,笑道:“其实也不是我说的,姐姐不用在意。我反倒是觉得,不用去想通那么多道理,也不想去见识那么多别人的热闹。只要我跟我所爱的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就好了。”说着,目光柔情地看向姐姐。

    路小芸瞧了她一眼,世上的人如果都似她这样单纯,也未尝不好,只是人生来喜好纷争贪婪,往往善良单纯之人却总会被人盘剥打压,难以在众生之中独自生存立足。

    水月忽然又想到什么,说道:“姐姐,你以前心系天下苍生,做了那么多好事,以后是不是也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我们往后要不就随缘隐居,不去过问那么多世事了吧?”

    路小芸问道:“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水月道:“因为,人之一生苦短,我觉得还是平安开心最重要,有很多东西,未必需要一一去了解明白,何况,姐姐已经为天下人做了那么多事,也是该好好享享清福了。”

    路小芸只道以为她是心疼自己的意思,苦笑道:“可我一路走来做的那些,没有哪一件事是说得上台面的,都是些幼稚又可笑的傻事罢了。”

    水月道:“怎会?”

    ...

    这一日用过午饭后,两人又出一个小镇,路上碰见一位拿一口破瓷碗乞讨的老妇,老妇蓬头垢面,手臂瘦得紧,那指头如枯枝一般让人看了胆战心惊。见着两位貌美女子,老妇便拿着碗颤颤巍巍走到二人面前,说是只想讨些吃食,家中小儿快要饿死了。

    二女面面相觑,水月明白其中意思,便从背着的布包里掏出些自用的干粮递交给妇人,那妇人见着,忍不住一惊,泪一下子从凹陷的眼眶里出来了,她拄着拐,非要给她二人下跪磕头。路小芸连忙拦住妇人,扶着她的手臂摇了头让妇人站好,于是又从身上掏出几块碎银放在妇人的瓷碗里,说:“婆家,拿着钱财回去买些吃的给孩子吧。”

    那老妇的泪水涑地便落下来了,看着两位女子远去的身影,又因身体不便,只能站在那儿,不停喃喃:谢谢,谢谢。

    把钱财交与那老妇人以后,路小芸和水月又加快脚步朝南面走去,其实一路走来原本是为了游山玩水,可碰见的却是不知多少这样残败之景,不知见着多少饥寒交迫的可怜人。但二人能力毕竟有限,也只能给些钱财吃食就离去。

    又走了两个月,到了临近南赵都城的周边州郡,说来讽刺的是,这反而越是靠近都城的所在,处处都是荒芜残破的景象,百姓流离失所,乞讨遍地。路小芸与水月心软,常常一起到一些周边的村落中,去接济那些贫苦的村民。

    再后来,当那些人知道她二人身上带有不菲的财富,又是两个孤身女子出门在外,更是生得貌若天人,有胆大妄为之人起了歹意,随即有人带头,纠集了一群青壮男子对她二人围了上来。只是当众人都看到他二人时,却又有的迟疑了……众青壮汉一齐注目朝她二人看去,见她二人清雅绝俗,姿容秀丽,尤其是这眼前的白发少女,她周身犹如时时刻刻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确如天仙下凡一般。

    凛于那女子极为清绝不凡的气质,顿时原本意图不轨的众人就散去了大半,但也有人见此见色起意,面色嗔嗔,变本加厉上前道:小娘子,既然你有这等菩萨心肠,不如再多施舍些给我们。我们出来的兄弟本就不富裕,又逢官兵剿匪战乱,有的更是媳妇都没娶过,没碰过女人,不如……

    路小芸见状,叹了一声:“也罢。世间皆苦,这些钱财你们尽数拿去吧,但日后,还望知节守礼,多余的钱财也请分发给同行的众人。”她款款说来,眼神笃定,虽是温柔语气,可又另有一番威仪。

    这时,众人大喜谢过,有人隐隐见那少女身周似有微光,而面上满目慈悲,近若神灵,一老者惊道:“莫非真是菩萨下凡普度众生来了!”说着连连拜倒。

    同时,也仍然有人贪得无厌,行迹轻浮,上前要来抓她的衣袖和裙子,叫喊:“可我们还是想请女菩萨的恩泽!”

    路小芸把手轻抬,玉指轻点,以四象引将那登徒子掷出平地外两丈余,见到这等神奇法术,那些人更加确信她是神明下凡不疑。剩下人纷纷拉住那些不知死活的男子,莫亵渎了菩萨,否则将会有灾祸降世!那些人才终于不敢再作无礼之举。

    水月朝路小芸掩面一笑,看着此等画面,心想,姐姐也不是故意“装神弄鬼”,对于那些普通人而言,她的确就是“女神”一般的存在。

    而这时,路小芸转头对她道:“我们再到其他地方去看看吧。”

    ……

    又走了七八天左右,一路上倒是基本相安无事,再往南走,就快到了临近都城的辖地氛围,在一边路过的食摊上用午饭时,忽然听闻一旁的人讲:最近开封的相国寺中,来了一位做客的云游神尼,说起来那位神尼,法号“无尘”,貌似四十年岁上下,可地位极尊,连相国寺方丈都要对她行弟子之礼。而传闻那神尼神通广大,能预知过去未来,又不慕名利,只为世间迷途之人指点迷津,连皇家派人几次去请她看相,皆见不到她人。

    水月听闻,当即对路小芸说,不如我们也去找找那位神尼看看,碰碰运气?

    路小芸迟疑了一下,说起来她这些日子以来,总觉得有些怅然若失,冥冥中感觉几月前似乎发生什么大事,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每每问起水月,水月也一直只说自己是生病昏厥,随后便会赶紧避而不谈、左顾言它。但一听在赵国都城的开封,路小芸偏偏又想起了去年在京城时所经历的一些荒唐事,心中多少还是不愿去靠近那边的地界。而似乎水月也并不全知姐姐曾在开封的经历,只道很想去看看,说不定就算见不到那神尼,也能遇上其他的什么奇遇。

    路小芸笑了笑,只好依着她,说:“好好好,我也想去看看那神尼是否真有能指点迷津。那你去帮我置办一身男装吧,我乔装打扮一下,跟你扮作夫妻样,行事就方便些。”

    次日,二人往京都而去,水月一路上极是好奇,处处旁敲打听那神尼的去处。只是路人所言七七八八,有人说那位预言神尼仍在相国寺为信众指点解惑,也有人说那位神尼四处云游,回避权贵,其实压根没有去过皇家寺庙,也有的说她已经离开了京城,各自的说法凑到一起反而自相矛盾起来,争执不下。

    路小芸一笑:“罢了,若是有缘自会遇上,若见不到,那也是上天不愿泄露太多天机予我们,不必强求。夫人,还是别想那么多啦!”

    “夫...夫人?”水月一愣,看向一旁,此刻路小芸已是扮作了一个俊雅少年,于是莞尔一笑,也学模学样作了个万福:“相公说的是。”

    又行了一段路程,竟是在一处路边的茶摊前,见到老少行人云集的情形。只见在众人的簇拥下,一位弟子模样的灰衣女尼上前道:“众位施主,我家师父今日已经说的够多了,还请大家行个方便,都请回吧。”

    人群中有人道:“我等得地来此,就是想请菩萨金口替我家指点何处能避难发财,如若是香礼钱不够,只要两位师父开口,咱尽可以奉上。”此人说完,后边便有人跃跃欲试,拿出准备的财物,齐声相求类似的说法,皆是问自家如何才能长保富贵、多子多福、不生疾病等愿望。但众人言语祈盼之心切,又好似无比深信眼前的那位女弟子的师父确能举手投足间令各自愿望成真一般。

    这时,那师父上前,示意弟子退后,出声言道:“众施主,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还请恕贫尼法力有限,若是短日内说得多了,只怕反而不灵验。还望众施主择日再来。”那师父看起来正是年纪四十上下,一袭灰袍,却是神采奕奕,想必便是人们说的无尘神尼。她款款说完,众人中不少人自觉退后让出了道路,可也有人担心道:“活菩萨,您每日云游四方,行踪不定,若是今日走了,择日我们去哪里寻你呀?”

    神尼道:“贫尼近日都会在此郊近外修行走动,诸位若是心有疑虑,可将住址和疑惑写下交予仪萍,届时吾会自行一一前往在座各位施主家中拜访。出家人言出必行,施主尽可以放心。”

    众人一凛:“谢过菩萨。”连忙拜倒,纷纷不再纠缠,此刻便生怕各自多言反而会令这位活菩萨招烦不再降临自家,满意而去了。

    路小芸见此,对水月道:“见这些人的面貌衣着,不似是先前我们遇上的不足温饱之人,而他们之所求,又无不是求财亦或是求权,前赴后继、趋之若鹜,而往往那些真正善良老实之人,是不会这样厚着脸皮去麻烦别人的。想来这个神尼也是一时兴起想看看这世间众生,结果反而被这些俗不可耐的人和事缠得脱不开身了吧。月儿你猜,她走后会不会真的去挨家挨户拜访那些求问的人?”

    水月努了努嘴,答道:“姐姐,我们这次出来,你不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吗?我们之前都到哪,都是一群人围着上来乞讨,你也是一一都给了。”

    路小芸道:“你该叫我‘相公’。”水月相视,掩面一笑。但此话说完,忽然记起自己此番乔装,原本是为了躲避朝廷眼线和仇家。有道是佛前不言妄语,尤其还是在一位修为极高,恩惠于众人的得道神尼面前,想到此,将头上的发冠取下,一头如雪的银发披散下来,露出了女儿妆。

    忽然,待人群渐渐散去,神尼和两位弟子缓缓来到她二人前,仪萍见她随身握着长剑,上前行礼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这位女侠看来气度不凡,敢问也是来请我家师父看相的吗?”

    路小芸双手合十,回礼道:“不敢,我姐妹二人乃是慕名而来一睹大名鼎鼎的无尘神尼风采,见诸位大师都事务繁忙,实在打扰了。”

    仪萍道:“施主客气了,我家师父难得出关一回,便是为了接济天下,普度众生。似方才那些一涌而上、争先恐后的众位施主,我家师父皆一一耐心接待答疑了,何况如您二位这般气度不凡又谦逊礼让的施主呢,若有所需帮忙之处,可尽管跟贫尼或家师说也无妨。”她此话说来,自是已经把路小芸当做比那些人更尊一层的礼遇。

    这时,无尘神尼转身,见到路小芸的面容时,竟然也怔住了片刻,神情也有些惊讶,上前笑迎道:“善哉,想不到竟然在此遇见两位女施主这般气度非凡的人物。既有此缘,若是贫尼能帮得上忙之处,还请示下无妨,两位施主若是不嫌叨扰,贫尼与弟子三人也愿与二位多多请教。”

    传闻连皇家几次去请而不得的世外高人竟然会对自己这样主动相邀,路小芸一时还是颇为受宠若惊,深深作了一揖:“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晚辈姓云,这是我义妹水月。”

    水月也跟着行礼:“见过师太。”

    说完,二女便与无尘及两位弟子五人结伴并行,同行间,神尼微笑看向她二人,路小芸隐隐觉得这神尼的修为似乎已经能够看出自己深藏体内的两仪功功力,笑道:“说起来,我见神尼的修为境界似乎也绝不下于这世间的一流高手之列,为何师太您也居然能有这样难得的好耐心,去满足那些凡俗之人的千奇古怪要求,而且看他们那般虔诚模样,想必师太或许一路上皆对这般事物多有上心,才声名远播,令他们深信不疑。”

    神尼一笑,说:“乾坤浩大,尚怜草木青葱。贫尼虽有幸得悟佛理微末,自然亦不敢妄自尊大。故自打算出门以来便已料到,世间凡俗子民,他们所求的自然多少都是为钱财或为平安,也是人之常情。”

    路小芸道:“那敢问,师太您能够对他们解惑,依据又是什么?能让他们如此信服。”

    神尼道:“阿弥陀佛,对于红尘中人,所求的天机其实也就是人心欲求的集成。有道是相由心生,贫尼观人样貌,便能在脑海中对其人的生平经历猜到十之七八,再以佛法中的典论去指引他们,让其向着各自能够得偿所愿又不失正途的路上求索,这也不外乎是我佛门弟子的一种修行,替世间传道,为世人解惑。”

    路小芸心上一凛,不自觉把手置于身前,又合十一礼。

    神尼接着道:“其实天下众生皆苦,无外都是因为有所求取,有所执念。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凡俗之人不也正是因为有所求和有所执念,才造就了这红尘世界的浩大繁华?只是与之凡俗世界伴生而来的,也有众多无尽的业障与烦恼罢了。贫尼观居士面相来看,云居士却应是超脱于一般凡俗事物,于世间独行的至诚至善之人。居士的苦处则就与众人不同,偏偏是心无所依亦无所求,似乎是在这茫茫红尘中寻证道之路而遇瓶颈不知去向。”

    路小芸听得愣了下,点了点头。如今的自己确实不解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此番出门也正是由于烦闷迷茫,才出来寻找心中的“道”。

    神尼似乎看出她心有所想,微笑道:“贫尼若有说的不对的地方,居士也可不必尽信,其实近日,贫尼也在想,我等凡人,大多没有羽化登仙的福源,但此生有多大的能力,自然也就需多大的抱负来施展,不然便只能在无为中碌碌而过。所以贫尼也才选择此次出山门,为这天下众生做些望眼可求的事。”

    路小芸顿了顿:“师太高义。”莫名在想她所指的是不是也在说自己。

    神尼又道:“且恕贫尼直言,云居士你眉宇间,阴气较重,与常人相比要浓重许多,实非寻常,乃是...”

    路小芸见她莫名迟疑,道:“前辈但说无妨。”

    神尼道:“哎,那请恕贫尼直言了,居士面相上看乃是天煞孤星之命格,但绝处逢生,又有凤凰涅槃的命数。或许你年轻时候,将会有一场大劫,只要渡过那命中劫数,往后便能如凤凰涅槃,飞黄腾达,泽被天下。”

    说到此,见云居士若有所思,神尼不禁又往路小芸眼睛细细看去,忽然惊了一声:“咦!莫非你近日已然经历了命中大劫吗?”

    路小芸想了想,自己平生经历的苦难和凶险经历多了,摇了摇头道:“这,我也说不清楚,若说是近日来讲的话,莫非我先前生的那场大病吗?自那场病好之后,好似就完全不记得之前的一些事情了。”

    一边水月听到此却是打了个寒噤,难道这神尼是真有神通,能够洞察百事,可如何能从面相上看出姐姐曾遭一场大劫,担心她真的知道什么,说出会让姐姐想起之前的可怖梦魇,无意间拉了拉她的衣袖。

    神尼也愣了片刻:“贫尼也只是猜测,应之福祸因果自有命数,亦不敢妄下定论。”

    水月见她言道中还是存有余地,稍稍松了口气,笑道:“神尼何必过谦呢,往来的人都说您神通广大,可预知过去未来,怎么不干脆说的让我姐姐安心一些呀?”

    神尼笑了笑:“所谓预知过去未来,不过是世人谬赞,加之以讹传讹的说法罢了,贫尼只是擅长观人面貌神色,来推测其人前途因果,并不能通晓未来。

    水月又道:“那既是如此,那为何几次连皇家请神尼入宫,您都是婉拒呀?若是能以您的说法指点到当今的皇上,不是对天下都有裨益么?”

    路小芸望了她一眼,小声道:“月儿,不得无礼。”

    神尼听此,双手合十,道:“无妨,这位女居士所言有理,只是贫尼师门有言,出家之人,不宜亲近皇家。”她顿了顿,道:“说来,居士心系天下,可愿意与贫尼说说,云居士您的烦恼是什么?贫尼与弟子也愿聆听受教。”她说来谦逊,语言间似乎也把路小芸当做与自己同辈之人一般。

    路小芸怔了怔,缓缓道:“小女子有些惭愧,毫不谦虚地说,我确有举手间杀人夺命的武功,但却烦恼不知该如何用好这身师尊所赐的绝世本领。我曾被迫攀附于权贵,也曾试着一路惩奸除恶眨眼杀人,可到如今我却发现,这人间,哪怕是能够站到这世上最顶端的强者,不管是靠权势或是靠武功,做到这天下至尊,但回过头面对这纷争不休、善恶难辨的世人,却也无力改变什么、无法重建这世间众生为之生存的荒唐法则,当权者仗势作恶、盘剥世人,而下层之人勾心斗角、凌弱恃强,一朝一代皆是如此,任谁能无法改变过这兴勃亡忽的轮回。”

    路小芸说到此,缘是此番出来的一段经历,令她印象深刻。一月前,曾因路线走岔,她和水月到过一个偏远的山野,是一处极不太平的地界,路上几次遇到山贼、强人,虽然以自己的武功全不足为惧,而那些作恶之人也尽数被自己诛灭。待到了那山村里面,仍然发现村中几家壮横粗恶的宗族村霸便几乎统治了整个村子,以祭神之名逼迫其他村民每月上缴“月供”,平日更是随意打家劫舍、欺压村民、霸凌妇女、无恶不作,虽然自己仍是出手杀死了那些恶霸,看似是解救了其他村民,可最后发现即便是杀了那些作恶之人,那些曾经被欺压的人群中也仍然会有新的“坏人”出头,继续走上欺压其他弱小百姓的道路,自己若还要“替天行道”总不能将那些后来人也尽数杀了吧。而更可笑的是,眼见其他人竟也好似全然甘愿接受这等规则一般,反而各个争先恐后纷纷上前讨好新上位的当权者。而这一幕,仿佛也正是这荒唐人世的缩影。

    神尼听罢,道:“善哉,众生被富贵所缚,为权势所囚,居士与之相比,确乃是一位有大智慧之人,其实据贫尼所知,云居士乃是一位可以拯救天下苍生于浩劫的盖世侠女。”

    啊?路小芸有些震惊,这神尼为何会给自己说出如此崇高的评价和预言。“师太何出此言?”

    神尼道:“这并非是贫尼观象所知,乃是见女侠手中的剑。你这一柄逆刃剑是贫尼的一位后来入道家的师兄所铸,他之道行较之贫尼还要久远,且行踪不定。几月前有一日我与他有幸云游相遇,他言道说,将此剑送予了一位可以拯救天下浩劫的盖世侠女。他生平喜爱铸剑,所铸之剑天下独一,又与世相反,若非寻常人绝不会用。所以我见女侠手持此剑,想必绝不会错。”

    “这...”路小芸楞道,说起了剑的来由:“他当时与我说是,为了报答恩情赠与我的,只是我自己却记不清究竟与他有什么恩情了,当时我记得他言之谆谆,情真意切,又不像是说假话。”

    神尼想了想,一笑道:“原来如此,敢问,云女侠云居士的师尊可是尊号“太虚子”的慕容真人?

    路小芸更是一惊,问道:“你怎知!你们认识我师父?”

    神尼又施了一礼:“不敢,是贫尼的剃度恩师曾与尊师有过数次同行之谊,他们各自为佛、道一派的境界大成之人。故几次相遇,每每都会静坐而论道,皆是几日乐此不疲、废寝忘食。想必我那位弃佛入道的师兄,也不乏是受到令师尊所谈理念的影响吧...他曾听罢几次令师尊的传道,便在不惑之年毅然辞去了他所在寺庙之中的住持之职,说是赴尘世中顿悟‘天地大道’去了。而他所说的‘报恩’,或许是寻到慕容真人还有云居士这位传人,为报令师尊的开悟之恩吧。”

    路小芸点了点头:“缘是如此...”这时,水月一旁道:“那如此,岂不是我姐姐,还要管神尼称之一声‘师姐’了?”

    神尼一笑:“确不为过。”

    路小芸心道神尼虽然看上去四十年岁上下,可她说她的授业师傅与我师尊平辈,实际年岁恐怕还远不止。

    “神尼见谅,我义妹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的。”

    “无妨,往后居士若有所需之处,尽可以同贫尼说。”

    路小芸道:“那我还想问师太,师太那位弃佛入道的师兄所追寻的‘天地大道’,后来可有找到?世人遵循道法、顺应自然就能受用超脱,是否就真的存在?”

    神尼道:“惭愧,贫尼并不擅于道法,可若要开解居士心中的疑问,自当尽力。”

    说着,几人走到了一处河边的道路,水流湍急的声音开始在耳边回响。神尼忽然笑了笑指向那流水:“其实我们出家人讲‘四大皆空’,便就如同站在空门之外看这世间的万千纷争,好似这河流中的流水一般。世事变幻,就好似那百川归海,月盈则兴月亏则伏,潮起潮落,冥冥中自有定数。道家也讲,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水之一物,本是与世无争、无色无味,只是沾染了凡尘,使其变得或清或浊,然世人愚钝,见世间不如意之事,便要想着如何改变、扭转、教化,想着希望世间万物都要以自身喜恶生存生长,并为之争斗一生。而到头来轰轰烈烈也好,碌碌无为也罢,其实都不过是凡人在这浩瀚宇宙的河流中在打水戏花罢了,又如何能改变大河最终的流向...”

    “世间的万千纷争,其实就不过如流水……月盈则兴月亏则伏。”路小芸听到此,不自觉看了看一旁的水月,不知是月儿的姓名本就暗含禅意,还是这位神尼有意以自己身边之人提点自己。

    神尼接着道:“居士乃是大有慧根之人,须知你我所身处的红尘,其实就如世间的大河一般,无论前方是惊涛骇浪也好,风平浪静也罢,人若身在其中并不容易看清其全貌。不妨我等设想一下,若是你我已然百岁,站在那彼岸之上回头再来看这世间的大河奔流,或许能够想到,这世间道路的诸多不平、浪潮翻腾,是否本就是天意,又何来凡人替天行道?居士平生虽多行善果,但这世间的“恶”又岂能全由居士一人铲平?若是居士执念于此,倒不如说是在逆天而行,与自然相抗,若能提早放下反倒成全了自己。”

    路小芸沉思片刻,反问道:“可如若我辈不行惩恶扬善之事,那这世间的弱小之人,又有谁会来垂怜保护;那些作恶之人,天道又几时会惩戒他们?虽说有天道轮回,但这天下却尽是朱门酒肉,路有冻死之事,人之一生长寿亦不过百年,世上多少行善的好人穷尽一生也未必能等来回报,而为富不仁者却大有得以善终……”

    神尼道:“善哉,居士或许还没太明白贫尼所言的意思。所谓这天下的善恶,其实就好似道家本源易经中的阴阳太极,世间的众生本就是善恶阴阳的融合,我们所见的“善”未必就是绝对的“善”;“恶”也未必就是纯粹的“恶”,所谓真正能界定评判善因恶果的,不在帝王权贵,亦不在你我,只有天意公允本身可以决断,你我皆只可遵循,而不可亦不必去干预过多。想必所谓道家的‘天地大道’亦是如此,殊途同归。”

    路小芸合十一礼:“受教了,但还请恕晚辈于此不敢全信。若是我身负武功,路见不平也不愿去干预,那么还谈何所谓拯救天下浩劫?”

    神尼低头行了一礼:“善哉,或许是贫尼佛法有限。云居士乃当今天下年轻一辈人品和武功皆是翘楚的人物,虽是女子,但为大侠之气魄与心胸也令贫尼与弟子受教了。”

    路小芸道:“不敢。”

    神尼接着道:“云居士乃大智大义之人,想必居士应与我等出家之人有理想不同的‘道’。贫尼还有一不情之愿,若是居士与令义妹得闲,不妨往东边去看看吧,贫尼从那边而来,在那也曾遇到一处贫尼无法解之难题,云居士或许会有解决的办法,而贫尼有感,那边也可能会有居士所寻之‘道’的线索。”

    路小芸怔了怔,虽然她与神尼相识不久,可对方既然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得道比丘,旁人得她一两提点便是千恩万谢,如此自己也没有不信的道理,郑重谢道:“谢师太指点。”转身对水月道:“若不我们明日就往东边去走走看看吧。”

    水月点头答应了,这时路小芸向无尘师徒二人告辞,转身而去。此刻,水月终于上前对神尼请教。她方才其实一直有一问想说,而无奈总是插不上嘴。见路小芸转身走开一段后,水月悄悄问神尼道:“神尼,小女子冒昧还有一问,我姐姐一生多难命苦,如若她前段时日真的已经历经了一次常人难以想象的大劫,往后是否就真的可以遇事逢凶化吉、平平安安?”

    这时,路小芸见水月没有跟上来,回头便叫了下她的名字唤她。而水月痴痴看着神尼,盼她答复,只见神尼看了看不远处的云居士,又看了看她这位义妹极是期盼的神情,似乎是默许般微笑点了点头。水月大喜,回头跟上了姐姐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