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花
繁体版

第四十一章.武林盟主

    时间飞逝,转眼便到了元月初四当天,雪势更大了,可依然没有六大派前来拜山的消息。就连那些原本在山上的访客,也因为等得不耐烦而离去了不少,只是剑圣碍于颜面,也没有令下面弟子对其出声挽留。

    看着大雪覆盖下偌大的广场,一片洁白和寂静,本该是往年热闹非凡的日子,却只有风雪在这空旷的山上呼啸着。

    剑圣面带忧色,来到广场的高台上,望着远方同样那被雪覆盖的山顶,心中充满了无奈和遗憾。他想不明白,如今的江湖到底是什么势力,竟然在数月之间便改变了整个武林局势,让那些原本歃血为盟的英雄好汉纷纷不再遵从自己号令。甚至他也能隐隐感觉到,不说武林盟会,就连如今万剑门内部也是暗流涌动,几大元老和堂主们渐渐开始各自为营、割据一方。

    难道是,他们真的都看到我已经老了吗?

    忽然,他的目光注意到远处湖亭中,一个长发雪白的曼妙女子背影,正与她那位来时的女伴一起,坐在湖亭边上同样眺望着远方。或许是她也察觉到什么,所以故意走的远些,怕我难堪吧。

    渐渐,他视野有些变得模糊,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过去与现在。回想自己一生,若是当年自己有幸能与那深爱的女子结合,又何须羡慕那世间的荣华权柄。他感到心中一阵莫名的惆怅,仿佛失去了什么,又似乎未曾得到过。

    他眨了眨眼,再次看向那远方的湖亭,那女子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背影如梦如幻,宛如一幅美丽的水墨画。他想起曾经的那个梦,那个让他心驰神往,可以毫不犹豫抛下所有与心爱之人走完一生的梦。

    这时,那远处的女子似乎感受到远处传来的目光,忽然站起了身,带着神色疑惑地缓缓向着他这边走来。

    但当路小芸走到近前时,他却突然莫名清醒了过来:他确信,若是当年真的林清霜没有死,她还活着的话,她的样貌一定会和眼前的女子神似得八九不离,可终究也不会是她本尊了。

    这时,路小芸好像感觉到他内心的愁绪,安慰道:“前辈,若是时运不利,这武林大会开不开也罢。反正,即便不靠他们,前辈您同样是天下第一剑客,万剑门也还是武林的泰山北斗。”

    但剑圣笑了笑,神情忽然变得异常严肃和坚决,他摇了摇头回绝道:“不。路女侠,这可不是儿戏。你可否能感觉到,其实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我不能让你白来一趟,只是也有些不甘心,就这样简单的仪式让你成为我万剑门的下任掌门。

    “前辈,我...”路小芸有些语塞,她本还想说自己对万剑门掌门之位并无图求,且如此反而会让门中元老们心生不服。但与剑圣对上目光时,见对方眼神如炬,却又饱含几分委婉渴求之意,只好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必多说了...”剑圣感到胸口一阵痛,说话时竟差些没接上气:“路女侠,老夫还有最后一个愿望,祈望你能成全。”

    路小芸道:“前辈请说,我一定答应。”

    剑圣微微一笑,却没有立时回答,转头对儿子吩咐道:“晟儿龙儿,咱们不等了,传我号令,召集山下山上所有弟子及贵宾。武林大会已经召开,请所有人都到山顶论剑崖上来,观我和路女侠一较剑法高下,胜者即为新任武林盟主!”

    “啊!”他此言一出,路小芸和秦氏兄弟都不禁惊讶出声。

    剑圣微笑道:“路女侠你刚才不是说一定会答应老夫的么?还是有什么顾虑?”

    “我...我...”路小芸有些不知所措,可再次与老人对上目光时,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谨遵前辈吩咐。”

    “哈哈,这便对了,你且随我来。”剑圣大笑,又对一边催促儿子道:“吾儿速去,莫再耽误了时辰。”

    玉晟和玉龙不敢违逆父亲的意志,只好照办。但临行前一刻,目光都不由往师尊那边看去,路小芸怔了怔,登时明白,料想北秦毕生看重功名声誉,此次万剑门失势对他打击不可谓不大。二人定然是希望自己能手下留情,尽量保全其一向看重的名声,同时不要伤害到他。

    而在秦氏兄弟眼中,他们都被路小芸指点传授过剑术,深知其境界通神莫测,任何疑难经她指点一二,都能令人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即便是再平常的招式,经她手中演示一遍,都能另辟奇绝,大放异彩;而父亲虽然是多年来武林第一,但毕竟年事已高,或许在他们心中也已默认,若是全力相拼,恐怕师尊的境界和功力比父亲只高不低...

    灵鹫山的论剑崖,位于主峰最高的山顶之巅,需要经过一段宽阔却极为陡峭的山路,此地原本是一处顶尖高手对决的绝佳所在,但近年来能与北秦称之为对手的人也少,故已有多年无人踏足了。听闻剑圣将出手与另一旗鼓相当的高手比试剑术武功,顿时,论剑崖上下人影幢幢,等待着一睹当今世间的顶尖武学。

    在这雪山之巅,一老一少,均是满头白发,各持一把长剑分列两边。剑圣清了清嗓子,望了望下边的人群,不消一会功夫,并不算太宽阔的崖顶下已经列满了万剑门的弟子和少数部分宾客,而五大长老和四大分舵主各自站在所属部众的前边。他朗声道:“诸位长老、弟兄们。此前,大家或许有困惑,为何老夫执意要将万剑门门主之位传给一介外人?我想告诉大家,路掌门是这天底下千年不遇的英才。老夫不想百年之后,万剑门的剑法武功便失传后世,故三顾茅庐才请得她出山任我万剑门掌门之位。而今,武林大会虽不同以往,但仪式礼数逐一照旧,老夫已有多年未遇到旗鼓相当之对手,今日将在此与路掌门决出新任武林盟主之位,也是予大家一个见证。若底下还有哪位英雄想上前一试的,可等我二人比试之后再来讨教。”

    按道理,这等话说出来,以往武林上下定然是满堂喝彩,纷纷跃跃欲试一睹崖上绝顶高手的神采,可今日底下虽看热闹的人口纷多,但氛围却格外肃穆凄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敢各自小声议论,无人出声喝彩...

    但话既说罢,剑圣也不再理会,转过了头,眼神犀利如刀剑朝路小芸看去:“路女侠,老夫此生纵横半世未尝一败,此次也望你能全力出手,可以在天下英雄面前堂堂正正胜过老夫。”

    路小芸朝着他的方向拜了一拜:“小女子自当尽力奉陪,还盼前辈手下留情。”

    但剑圣放声笑了出来:“哈哈,你我以武证道,何必彼此相让,岂不是看轻了对方!”说罢,他大吼一声,电光火石之间,已将长剑持在手中,冲将上来,路小芸当下不敢怠慢,连忙见招拆解。

    此次,剑圣拿的是万剑门中珍藏的一把宝剑,虽然尺寸寻常,但剑身冷光闪烁,散发着一股不可逼视的锋利之气,让人见之便觉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而路小芸所用的仍是那把逆光钝剑,雪山之上,两人襟带朔风,足踏寒冰,在这狂风凛冽,冷气袭人的山巅上施展平生绝技,如两团绚丽的白光,熠熠闪烁。

    剑圣挥舞着宝剑,每每出招之时,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虚幻的招式剑影,令底下一众渴望一睹绝顶剑法的人们目不暇接。剑气如波涛汹涌的海啸,即便是台下站立观看的人,也能感受到强大的气场,似乎要将一切阻挡在面前的物体摧枯拉朽、分崩离析。而场上剑光闪烁,二人的身影在风雪中交错,两把长剑相互碰撞又转瞬分离所发出的金属声响彻整个雪山。

    路小芸有些吃力地应对着,心想:剑圣越是如此,或者是更想让底下人知道,他与自己的此番比剑绝无放水之嫌。忽然,她身子忍不住一颤,只觉一股寒意从头顶直透全身各周,她原本历来最不怕冷,此刻却是感到呼啸来的寒风如刀剑般锐利。又不禁往剑圣那边端详了看,只见对方更是面如金纸,脸色霜白得煞人。原来,大雪下的山顶早已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寒冷,又加上二人的剑气凝结在寒风中,各自的剑招都还未伤到对方,但剑卷冷气更助风势,人身处其中,更觉寒意如刀,伴随着一股如影随形几乎要冻僵一切的窒息感。

    二人已打了许久,莫约已经走过七八百招,众人也意外的是,他们眼中以往天下无敌的北秦剑圣、武林盟主,在此刻也竟然拼到了如此地步还不分胜负。又见这二人招招震天动地、精妙绝伦,也绝不可能有作假相让的迹象。

    忽然,又见秦宗阳大喝一声,长剑一扬,向对方当头击落。他当年以一柄惊为天人的重剑纵横天下,横扫群豪,现下虽改回用普通长剑,但这一击降下,兵刃未至,一股劲风也已将所有人都逼得一时难以喘气。路小芸不敢硬接,连连跃开躲闪。即便是对方再如何凌厉的招式,带起一道道气浪,她也总能以极为精巧的招式或身法,让剑圣的攻击无法触及到自身。

    二人双剑一如神龙夭矫,灵蛇盘舞,或似长虹经天,或若流星追月,但又不同的是剑圣的招数大开大合、奇诡无双,令人大开眼界之余又总让人难以捉摸到他下一招要以何种精妙出手,而路小芸的一招一式则都是条理分明,每每当剑圣要占得上风时,却总能被路小芸以看似常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招式巧妙地拆解,重新拉回成平手。

    此时,剑圣挥剑横扫三式连环剑,怒喝:“你迟迟不使真本事,难道是在看不起老夫么?!”这比武之间,秦宗阳蓦然见到一抹身影,那是在多年,自己与这女子的师父邀战之时,那人也是对自己百般相让,不肯下绝招。

    路小芸怔了怔,思索间手中又不觉连让了三招,欲回身闪避时,却被对方剑风四方八面包围,脱身不得。原本高手比武容不得半点分心,此刻被对方连逼数招杀手,登时又落得下风,数次惊心动魄间险些都要败在其剑下,接下来数招防守间,应接不暇,颇为狼狈。眼见对方又挺剑疾进,向自己小腹刺来,路小芸再无可避,当即横剑挡格,双剑相碰,“当”的一声,振聋发聩。这一击,路小芸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似乎隐隐感觉到这逆光剑的钝刃一面,面对越是强劲的对手,越能将对方的攻势消于无形。方才剑圣一式力当千钧的“冲云破雾”,被其一挡顿时化劲其外,雾散云飞。难道无心道长说的自己总会用得上这把剑的渊源,指的是以其胜过秦老前辈?

    忽然,路小芸抵挡对方那一式之后,只觉长剑之上传来一股凌厉之极的内力,不禁一惊:“他要和我比拼内力?”心念一动,可这正是自己的长项啊,北秦以绝顶无双的剑术著称,居然要落到与自己比拼内力,当下也不敢多想,连忙运起两仪功抗御。

    若是一年前,路小芸固然恨北秦当年迫害师尊,心生厌恶复仇之意。但近年来,对方对自己可谓是厚爱有加、竭诚弥补,出于真心实意要将衣钵传授给自己,又兼对方年事已高,心中更不忍下重手。随即气运丹田,只守不攻,静待对方内力衰竭。

    但几合过后,对方内力犹如长江浪涛,源源不绝的向自己涌来,过了一浪又是一浪,非但无丝毫消减之象,反而越来越强势。第一次进攻的力道未消,第二次攻力已至;二次劲力犹存,第三次跟着上来...路小芸初始还能应对,但全然抵挡,后续也渐渐感到吃力。心想,老前辈为何要如此拼命相逼,并且他也明知内力乃是自己师门的长项,岂不是多少有些飞蛾扑火的行径,若是自己也与之互拼到底,以他如今年事已高的状态,定要受伤不可。

    虽这般想着,但那边剑圣的内力还在连连强劲逼来,几乎是非要见分晓的境地。二人又僵持一会,众人见剑圣头顶透出一缕缕的白气,渐渐越来越浓,就如蒸笼一般。有的万剑门弟子忍不住惊得叫出声。而路小芸也是全力抵御,此时她也已无法全然只持守势,只有乘隙回击,才能令来势方内劲无法累加。而当路小芸反击那一刻,二人以硬碰硬,各自都是全身一震。

    这番二人几乎一动不动的内力拼斗已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直到了中午,连原本来观战看热闹的人也顿感无聊,离去了不少。而路小芸也渐感力不从心,但对方的劲力仍似狂涛怒潮般涌来,又苦在无法退避或叫停,只得竭力撑持,却不知剑圣那边也已气衰力竭,支撑维艰。此刻若是双方谁稍稍泄气半分,都会被对方的强大内力盖过吸收,反过来击中自身,轻则内伤,重则可能当场命陨。

    逐渐,二人脸色大变,路小芸的脸上被冻得发紫,见对方也是神色愁苦,心想要再拼得一时三刻,非两败俱伤不可,迟疑良久,心道:“此番即便拼的自己受伤,也好过现下二人僵持不下。”一咬牙,把住握剑的右手一挽,往对方内力所至的长剑挑去,顿时小腹感到一阵吃痛,却还能够强忍住,但手中这一挑却居然毫不费力,二人的内力多数被逆光剑吸走了,再把手一扬,立时卸去。

    剑圣也被她这一下震得身躯向后一仰,退开了三丈外,虽未受伤,却一时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好似见到世间最不可能发生的事一般,但只呆住了一瞬间后,又再次提振精神,绝招又至。

    路小芸面前闪过一丝耀目的白光,他长剑如电闪雷鸣劈将而来,正是连山飞雪剑法中最难练成也最为精妙非凡的最后一招“万籁俱寂”,总共四式剑法。古书中记载:混沌初开之时,四季未分,天地极寒,生灵始于冰雪之间,亦归于冰雪。而这四式之间却似乎暗含着无限的变化,每一剑都凝结着世间顶尖剑客以武入道、生万象、开天门、定乾坤的雄姿风采。

    而路小芸也早已在和他先前的比试交锋中,将他的招式习性谙熟于心,几乎冥冥中能够洞察预判他接下来的出手。所谓:一点灵光彻太虚,万相归真从一理。随后听得连续“当当当”三声清脆的声响,将剑圣的前三剑抢在其剑势尘埃落定前,稳稳格挡在其要击落的位置,令人始料未及,北秦几乎在那一刻见得神情都呆住了一瞬。

    当第四剑再使出时,便是双方决一胜负之际,剑圣秉足了气劲,挥出了此生最为自信而绝妙的一剑,但岂料对方剑锋一转,不再单持守式,剑花一闪,逆光剑守中带攻,意境绝凡,开明一字皈诚理,指引无生了性玄。二剑相交那一刹,剑圣感到手中一轻,长剑与对方相碰之处到剑尖的半段应声破碎,断刃登时化作齑粉飘散在了空中...原来刚才二人比拼内力之时,全身功力尽数传递在在两把长剑之上。纵使二人手中均为铸造非凡的神兵,但在二人强大的内力挤压下,剑圣手中长剑终于支撑不住,到底是输给对方半筹。

    顿时,这场比试的胜负可谓已经明朗,剑圣呆望着手中的断剑兀自出神,他干笑了两声,“好好,这才有些像个后浪新秀该有的样子。”

    说罢他侧过了头,转身扫视了一下还在场的万剑门众弟子:“你们都看到了,从现在起,路掌门便是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前辈...”路小芸心中一酸,不忍地上前走近了两步。

    剑圣摆了摆手,可突然间咽喉一痛,面色猛然苍老了许多,连连咳嗽不止,玉晟和玉龙吓得赶紧过去将他搀扶,座下的弟子也关切地一声声呼唤着“盟主”,可他却已经有些听不太清楚,连两个儿子一左一右将他搀扶着,也没有意识到,只是痴痴地望着天空,喃喃念到:

    “真是...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此刻,他脑海一如回光反照,心中斗然似明镜,数十年来往事历历,尽数如在目前...自己终究是要输给慕容怀信半筹,连他的传人,剑法丝毫不输于自己,内力更是在己之上;眼前的女子比起清霜当年也是如此的相像,温柔至极也仁善至极。这样的人虽未必像个出类拔萃的领袖,但却能在最需要的时候给人以慰藉和希望。所以,想必这也是他心中一直强烈想让她继承自己权位的原因吧。

    过了一会,剑圣似乎缓过了些许生色,却有些疲累地原地坐了下去,玉晟、玉龙也跟着蹲扶着下去。剑圣抬了抬手,路小芸赶紧上前去,蹲下了身听他吩咐。

    他缓缓开口问道:“路女侠,你师父生前,是如何教你在这人世间的为人处世?”

    路小芸怔了怔,答道:“师尊讲,‘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说得是人生处世,既要像天一样刚毅坚强,永远锐意进取;也要如大地一般心怀博大,能够容载万物。”

    “好好好。”剑圣点了点头表示肯定,道:“那老夫也再教你一个道理,你尚还需有一种舍你其谁,非你不可的气魄和胆识。你既有如此独步天下的武功和修为,往后如果真有人能带领武林走向繁荣太平的盛世,那个人一定是你,也只能是你...”

    “可是,前辈,我...”路小芸满是忐忑。

    “你是还有什么顾虑的么?”剑圣打断了她,问道。

    “前辈,小女子说到底只是孤云野鹤,我于人情世故、权术谋略等等都一窍不通,您让我做这掌门已是意外,何况让我当武林盟主,我怕我实在难以担当此重任。”

    剑圣苦笑道:“你不是学东西都很容易的么,这些往后也不会难到你的。”

    “但,但是...”路小芸终于大着胆子,不再避讳道:“如果我真的做了这盟主,先前与前辈您交好的程家和唐门,我又该如何处理好和他们两家的关系?”

    只见剑圣又有些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就猜到你会担心这个,放心吧,他们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啊?”路小芸一愕,此时秦玉龙赶紧凑到了她身边,小声附耳道:“师尊,父亲在你还未来之前,已秘密...将程家和唐门灭族...”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路小芸睁大了眼睛,震惊地呆住了。

    剑圣艰难地深吸了口气,道:“我既然决意将位置传给你,就会为你提前铺好路。等以后你真正坐上武林盟主之位时也会是这样,若是有人敢得罪你,亦不需要你亲自动手,自有下面人替你去料理,便只管放手大胆去做吧。若是门中有元老不服,你该罚则罚,也不必顾虑借他人冒犯之机立威,就算底下再有人心怀鬼胎,玉晟、玉龙也一定是站在你这边,你万万...可放心...”他说着,后边声音越来越小,直到细不可闻。

    路小芸握紧了对方的手,不忍他再说下去,深深地点了点头。

    她心中蓦然一动,鬼使神差一般答应道:“清霜,领命。”

    剑圣听得一愣,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知晓自己大限将至,人生百岁,终归尘土,但这一瞬间,那些曾经悠远又深刻的记忆,穿越时空的隔阂呈现在他的面前。那个时候的自己,挥舞着手中之剑,立志为了心中想要守护的人而每日拼命的修炼...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那深处的幻影潇洒而豪迈地说着。他又努力试着让自己睁开眼睛看得清楚些,但那幻影也转瞬消散了。他伸出了右手,只觉得身体一阵无法言说的凉爽和愉悦,并伴随着一股极是满足又无法抗拒的沉重睡意。

    终于,秦玉晟和秦玉龙看到父亲面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眼...

    这位武林中至尊象征的老者,在历经了平生最为竭尽全力、最为势均力敌的一场比试后,生命也如油尽灯枯,走完了这最后一程。

    玉晟、玉龙兄弟二人放声痛哭。父亲在世时,二人时常深感像一座大山压在心头,不堪重负,二人在心智和磨练上也总是无法达到父亲的期待和要求。然而,等真正面对亲人离去的痛苦时,又是如此无比悲痛。底下几大长老和堂主及众弟子也一时不禁深深下拜,悲恸垂泪。

    路小芸站立在一旁,静静看着众人。同时,也有来时与她同行过的陆吾、勾陈堂弟子转而目光看向了她,问:掌门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一时路小芸张了张口,正要回答之际。这时,底下一位守门弟子慌忙来报:“报!盟主,出大事了...”但那弟子上前见到此情此景,也有些慌了神,左顾右盼一阵,竟然不知该向谁禀报。

    路小芸道:“莫慌,出什么事了?慢些说。”

    那弟子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说:“启,启禀掌门、长老,山下以中原六大武林掌门为首的各帮各派突然驾临山下,说来参加武林大会,要见...要见宗阳盟主。”

    秦玉晟一惊,为何偏偏就挑在此时,突然来了这么多人,难道他们也知道父亲比武一事?如今父亲尸骨未寒,便来墙倒众人推,故意挑这个时候?

    众人目光也不禁朝新任掌门及武林盟主看去,路小芸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道:“总舵五大长老,及玉晟、玉龙二人,你们即刻奉秦老盟主圣体回主殿料理老盟主后事;蛟龙、玄龟二堂弟子负责守护大殿内外,陆吾、勾陈二堂加强巡卫,封锁山上山下其余道口,严查奸细;重明堂传令让山下各派等一刻钟后上山,届时随我去山前广场迎客。”

    “师尊,可是你一个人...”秦玉龙有些担心,路小芸虽然武功不在父亲之下,可与她相处也感知得到,她的确并无多少人情世故间的经验,恐怕斗不过那些各门各派老谋心计的狐狼。

    路小芸道:“无妨,我能应付。老盟主的后事比这些各门各派琐事要紧的多,你们且去吧。”说罢,便转身离开,向广场走去,众人看着她的背影,又望了望几大长老眼色,最终还是依照她指令行动了。

    ...

    过了一会,原本冷清的灵鹫山广场上已是人头攒动、各地各样的方言声音此起彼伏,六大武林派系的首领分列于队伍的最前端。路小芸从属下处得知,他们分别为宁陕之地铁掌帮帮主万里沙、西川之地雪山派掌门沐寒川、山东丐帮总舵帮主陈定波、两广之地的八卦门掌门宋子桥、而巴蜀唐门被灭之后,同属蜀地的门派宿敌霹雳堂取代了其位置,来的是霹雳堂的少堂主罗如风,还有那位曾经和自己有过款待来往的江南一派的解元解掌门。而他们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上上下下估算着有四五千人之众。

    那些四面八方来的武林人士云集于此,那些正值青壮的各门派弟子纷纷吵着要见秦盟主,而一些名扬四海的武林高手自持身份,坐立一旁不动声色;还有的身怀绝技的后起新秀和异人奇士们,三三两两,议论纷纷,都在等待着万剑门如何主持武林大会的开始。

    在这人声鼎沸的场面中,只见一位女子缓缓走到了台上。众人不由自主的都向她望去。但见其姿容绝美,清秀高雅,纷纷不禁一惊,只是又见她一头白发,猜不出她多大年纪。

    路小芸走到看台中心,将底下环顾了一圈,还未说话之时,众人也渐渐在惊异中止住了声音。

    这时,她向众人拱了拱手道:“各位武林同道今日到访,令我万剑门大感光荣、蓬荜生辉,小妹在此谢过了,只是近日武林盟会中突遭变故,多有招待不周,还望诸位谅解则个。”

    但底下人立马便有人发难:“姑娘,我等来参加武林大会,要见的是剑圣秦盟主,你又是谁人呐,有何资格站在这台上对我等说话?”只见说话之人,乃是丐帮中一位九袋长老,神色刁难地直勾勾看着台上的路小芸。要是在以往,他们倒是万万不敢对万剑门中人如此说话,但显然,这些人应也是已得知秦老盟主仙逝之事,却又故意在此喊着要见秦盟主。

    路小芸道:“我姓路,字清霜,乃现任万剑门之掌门。在诸位来之前,秦老盟主特邀我在此次武林大会中与他比武论道,在下得以侥幸稍稍胜过秦老盟主半招,蒙他老人家看中,又将这武林盟主之位传给了我。”她在众人面前以此为名,一来是深觉自己受秦盟主托付多还是看在自己师娘的面上;二来也觉得自己“小芸”二字过于像小女儿家,念出来怕镇不住这些群豪。

    但听她说罢,底下众豪不免议论纷纷,或质疑、或惊异,又有人笑着高声说道:“这天下武林之事且不能以秦老盟主一人说了算,不是么?他说承认将武林盟主传于你。但只是一家之言,一面之词,我们在座各门各派,却还未得知,更未必就信服,岂能作得了数?大伙说是不是?”说罢,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路小芸也不恼,续道:“诸位说,秦老盟主将武林盟主一位传于我,没有经过你们见证,作不得数;那我敢问先前秦老盟主连发三道诏令催促各位上山赴会之时,诸位那会又在何处?”

    底下又有人道:“路掌门如此年轻就坐到了掌门之位,说话间不免有些狂傲,看轻了在场诸位英雄。且容老夫说句倚老卖老的话,如今是天下众英雄豪杰及前辈们在此问你,倒是轮不到你一介后辈来质疑我们各派英雄。何况你说你是秦老剑圣亲传的武林盟主,但在我们这还当不得真。谁知你是不是得位其正?”

    那老者说罢,紧接着就有人接道:“对啊,说不定呐,也可能是你害死了秦老剑圣,篡逆而来的!”

    路小芸道:“既然如此,老先生及在座各位英雄,若是信不过小女子说的话,有哪位不服,也尽可上到台前来向我挑战。不怕各位知道,小女子其实本无统领号令天下英雄的志向,只是秦老前辈将使命托付于我,我便会尽一日之责。而如果诸位在座英雄有哪位能胜过我的,万剑门也会即刻将武林盟主之位让贤于他,决不纠缠!”

    说罢,众人见这“路掌门”也是丝毫不拖泥带水,反倒将众人口头咄咄相逼的气势压了回去。底下也顿时一片彩声雷动,但多是后辈怂恿门中长老掌门人物上台挑战之类的话。

    “哈哈,路掌门如此豪气,小妹东方雪手中技痒,就想来向路掌门讨教一二,同为女流也想看看路掌门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这时,听得底下一声清脆的女声说道,众人也纷纷不禁转过目光看去,瞧着说话之人所处的站位,乃是雪山派门下一位莫约二十一二岁上下的女侠,生得面容姣好、颇有姿色,她在同门中也是出类拔萃的新秀弟子,与师兄弟间比武少有败绩,又见到台上同为女子的路小芸,便想试试对方和自己的深浅。说罢,便立马从人群中跃出,跳到了擂台上。

    以往,武林大会上的擂台,上场之人无不是门派领袖或江湖宿老,皆为一展门派风采、争夺武林盟主的宝座而来。而今次首场就让一介门派中的三代弟子上台已极是失礼,但场下却也无人出言阻止,似乎都准备着看台上的笑话,也顺便让这年轻女侠试试台上到底有几分实力。

    路小芸看着对方跃跃欲试的神色,心想,或是这些人还未见过自己的武功,所以敢如此轻视怠慢。那么需得让他们心悦诚服,自己就得尽全力彻底打服他们。

    遂即朝对方点了点头:“那就请东方女侠进招吧。”

    东方雪嘿嘿一笑,登时挺剑上前,但一招之后就听得“当”一声,长剑就被路清霜打飞,对方长剑如迅雷疾风般指向自己咽喉,待反应过来已只相隔寸许。顿时,这位年轻的雪山派女弟子上台时的意气风发瞬间不见,只感到惊魂未定间一阵深深的后怕。

    路清霜转过头,冷冷道:“这位姑娘,你不是我对手,退下吧。”

    “谢...谢前辈手下留情。”东方雪身子止不住颤抖,看着对方年龄与自己相仿,实力差距却如此之大。哪里还敢多讲话,讪讪地退下了擂台。

    “还有哪位英雄想来试试?”路小芸又对台下道。

    众人互相左右看了看,有的成名高手自恃觉得这路掌门方才那招,乃是那东方雪不自量力上前自取其辱所致,若是自己来挡那一剑,未必就不能拆解。接着,又有人陆陆续续上前挑战,但皆都在路小芸面前败下阵来。包括那名最早对她发难的丐帮九袋长老,路小芸与之对敌时,便没有用剑,以凤鸣掌对其杖法,一掌将其震开推下了擂台。其余她对阵用兵器之人时,则以剑法胜过,对阵用奇门兵器或拳脚功夫之人,则直接弃剑不用,以空手胜之。

    逐渐慢慢的,她已连胜十七场比武,其中包括六大派掌门之中:铁掌帮帮主万里沙、丐帮帮主陈定波、八卦门掌门宋子桥、霹雳堂堂主罗如风都亲自上场过,但在比试中路小芸也总是留有一寸,没有伤他们性命。当众人目光朝江南众帮派人看去时,解元掌门笑了笑,忙打拱手推让,说道:自己尚且不比前几位老兄,更别说和路掌门比了,就不上台献丑了。

    而路小芸在与他们交手后,心中升起一阵不妙的预感,还是强自镇定说道:“诸位英雄,可还有人上前来挑战的?”

    底下众人互相左顾右盼看了看,又兀自不敢说什么,也无人再上前。忽然又有一位隶属八卦门的长老说道:“姑娘武功卓绝,我等确实佩服,但武林盟主讲究德才兼备,我们底下人你看我我看你,但好似凑起来认得姑娘你的人不超过两手之数,如何能叫我等信服你,听你号令?”

    路小芸怔了怔,还未等她说话,底下又有人喊道:“路掌门武功如此高深,但我等生于中原武林数十年却从未听说过,敢问下路掌门路女侠祖籍哪里人?”又一人道:“对啊,大伙好像没有听说过秦老盟主有你这一位关门弟子,敢问你又是师从哪门哪派呐?”

    路小芸愣了一下,说:“我祖籍辽东,是燕国人。但我的授业恩师是南赵的一位隐士高人,他老人家无门无派,如今也已于几年前仙逝,或许的确不为大家知晓。”

    此言一出,众豪无不哗然,底下此起彼伏、不约而同地“啊”的一声,开始议论纷纷:“她竟然是北燕国人!”

    接着几个吵闹的最大的声音响起道:

    “这北燕来的丫头怎么能做我们中原的武林盟主?!”

    “莫不是秦老剑圣临终前糊涂了?”

    “难道是这女子是敌国派来的妖女,会使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法!”

    “北燕人来我们中原混入武林盟会,定然图谋不轨,其心可诛!”

    声音四起,或猜疑,或仇恨,或嫉妒...这些人越发说着,到后面躁动之声也渐大起来。

    路小芸深吸了口气,她原先料到这些人会忌讳自己是北国人一事,但人生于天地间本就非自己能够决定,又何必对天下人扯谎?她想了想,对底下说道:“众位英雄,小女子的确是生于北国不假,但我既不是北燕国的间谍,也不是什么害人的妖女。人出生于何地并不能代表其优劣善恶,我虽生于北方,但在你们南国也见过许多正直可敬的英雄人物。所以时至此刻,我尚且还将诸位视作我万剑门的贵客看待,而诸位看我,却不应就如此对我无凭无据的妄议揣测。”

    她款款说来,深厚的内力将声音清楚地传到他们每一个人耳中,但众人还是自顾自地左右议论着,无人回应她。

    这时,人群中又一个靠前的声音,起身振臂向身后众人说道:“各位六大派的英雄豪杰,依老朽拙见,咱们要不看这届武林大会便算了,大家各自回去吧,等来年,我们再从中原各派的宿老中选出一位德高望重前辈,推举他坐这盟主之位!”

    “孔长老说的有理!”说罢,底下的同门弟子立即响应附和,其他门派也跟着表示赞同:“就是,这来历不明的女子无德无能,定然有诈。”

    “既然她都承认自己北燕人,还想来当我中原武林盟主,实在暗中欺我中原无人!”

    “也不见万剑门其他人出来说话,只有这妖女一人在这多费口舌,欲盖弥彰!此届武林盟会,就地解散算了!”

    “还不如去云佩请来风岚大师来当这盟主呢。”

    “今次看来白跑一趟!我看呐,大伙还是走罢!”

    这会六大派众人互相和唱间,仍然尽是嘲讽冷落之语。各自的队伍也看着人流攒动,纷纷要往下山去了。这一切,路小芸都只在旁边静静看着,其实心里也没惊起什么波澜。

    这时,身旁一位重明堂的高阶弟子小心问她:“盟主,这些六大派的忤逆之辈如此侮辱盟会,我们真不用管么?倘若他们皆是如此,回去后一传十,十传百,到时我盟会威严何在?”

    路小芸摇了摇头:“随他们去吧,他们听不听我号令,我并不强求。”说罢,也渐渐看着万剑门弟子遣散了前来拜山的六大派大多数人。但也有些看热闹的江湖中人还不愿离去的,多是些江湖中年轻精壮的后生小辈,在先前的一众大门派当中没有多少话语权。此刻,他们议论道:“不知道为何那些大门大派的老头子们为什么要纷纷难为这新任的女侠盟主,有这么一位大美人领导咱们武林有何不好?就算是她不认识咱,也能饱饱眼福不是么!”

    又一人道:“要说她是北国人,但说话举止和那些烧杀掳掠的北燕蛮子决然不同,那些个倚老卖老的长老长辈们反倒还不如她宽容大度。”

    另一人道:“我总觉得她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世间有这样的女子,便称作‘江湖第一美人’也不枉。”

    “江湖第一美人不是那五毒教的龙教主么?”

    “那五毒教教主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半老徐娘了吧,何况那些旁左人士太过阴毒神秘,也非我辈中人。”

    见这些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看这样子,似乎都是些无门无派的江湖散人,总之与先前那些人不同,显得颇为殷勤。不知到底是敬仰该任武林盟主年纪轻轻便身怀技压群豪的绝世武功剑法,还是对其竟然是位绝色姿容的美女感到惊艳,议论过后见人群散去,纷纷上来向路小芸道喜。

    路小芸仔细端详了下他们前边几人,点了点头,应承了几句表示回敬。而后,便回身往主殿方向走去,与北秦后人玉晟、玉龙及几大堂主会面,商谈老盟主后事操办事宜,等各堂及分舵向她汇报目前门派的情况,天色便已深了。

    散会前,她下令,万剑门弟子近日若非必要,一律不与其他门派人士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