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是一滞。

    凡诚变回来，也只能一辈子做低等妖？

    原来云端之上的天之骄子，九大宗门的候选继承人，却要沦落成为妖的最低等，谁甘心受这种侮辱一辈子？

    吴听水却是淡声道:“做妖又何妨，不伤天害理，不放纵杀戮，也自然有妖的道。”

    程惊碧却是有些为难:“老吴，万一凡诚真的清醒过来，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吴听水却不容置疑:“那他也得清醒过来，然后是死是活，交给他自己决定。”

    “吴长老说得好啊！”苏逸拍手大笑不止，“人要死，也得死个明明白白是不是？看看自己到底被做成什么东西，不人不鬼活了多少年！”

    众人脸色更差了，吴听水却不为所动。

    “此事涉及禁术，不是碧影山庄一个宗门能管得了的，周提督，人你们可以带回理刑院，不过，”吴听水话声刚落，飞身而起，斩了苏逸一臂又飞回原地，“这东西得留下。”

    苏逸没提防，登时一声痛呼，血喷涌而出，他忍着痛看向吴听水:“你怎么会……”

    那可是一贯散漫又防守为主的吴听水！没人想到，他会待众人看清，才发现他手上结了把轻薄的水刀。

    其利，其快，让一直以攻势闻名的程惊碧都有些胆寒。

    “我怎么会知道？”吴听水看着那手臂，用水刀砍破衣服，手臂上一个血红的标志，恰恰和苏逸画阵的那朵花一模一样。

    “你左手操控碧水珠，比右手滞涩不少，我记得，以前你左手比右手可顺手多了。”吴听水道。

    “想必，血魔控制的血奴都是修为远低于自己，而你想控制在你之上的凡诚，废了不少力，也献祭了一条手臂吧？”吴听水看着苏逸。

    苏逸召唤出来凡诚的阵法还在，吴听水拎着苏逸的手臂走了过去。

    “你以为，你想让他醒，我就会轻易把方法告诉你？”苏逸咬牙给自己止血，看着吴听水。

    “不需要。”吴听水就着原来的阵法改了阵，用的就是苏逸那胳膊上流出的血。那朵狂放而肆意的血凝成的花，竟是被改成了合拢收敛的态势。

    “把凡诚放出来。”吴听水把那胳膊放在花心的位置，对周鸿道。

    周鸿便打开葫芦，凡诚被投了出来，看到那流血的胳膊，急急忙忙扑了过去。

    “【神智归元】！”吴听水大喝一声，红光大盛，形成密密麻麻的线，把凡诚和那胳膊给笼了进去。

    凡诚不停挣扎，然而那线却越缠越紧，陷进了他的肉里，他蜷缩成一团，不停嚎叫，叫声凄厉，众人皆不忍直视。

    只是神智回归，都受此折磨，不敢想象当初凡诚被炼制成血奴时，到底遭受了什么。

    慢慢地，那手臂的血被抽尽，原本血肉饱满的断臂干枯成一层皮，凡诚叫声越来越弱，而那眼白，竟然是慢慢翻了下来。

    叫声停止时，趴在地上的人，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记忆和神智突然涌来，一时怔在了原地。

    当凡诚回过神来的时候，对上的，就是苏逸那双眼睛。

    “师弟，是你啊。”凡诚看着他。

    那双眼睛没有怨愤，只是平静，平静地在倾诉一个事实。

    苏逸原本还张狂不驯，口出狂言，被这双突然清明的眼神一看，却不知为何，原本的疯气泄了一半，偃旗息鼓了。

    “长老，我现在还是人吗？”凡诚没有再看苏逸，转向吴听水。

    吴听水对着他的眼睛，如实道:“不是了。你是妖，成妖的时候，修为也散去了，现在不过是个低等罢了。”

    凡诚点点头:“妖和人有区别吗？”

    吴听水道:“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修不了仙罢了。”

    凡诚一笑:“那确实没什么区别。”

    包括苏逸在内的大多人，都以为凡诚清醒过来后，会愤怒地质疑，会满心痛苦地想要报复，会自暴自弃地自卑，会泪如雨下地难过。

    然而什么都没有，凡诚不过是为了几句话，便一切如常，好像被散尽修为，变成可怖的怪物不人不鬼活了那么久受尽折磨屈辱的，不是自己一样。

    他站起身，然而长年爬着走，一时不习惯，摔了一跤。

    “啊，腿生了。”凡诚无奈摇了摇头，“长老，得先借根拐杖一用了。”

    吴听水随手抛了根给他:“老庄主的，凑合着用吧。”

    凡诚拄着拐杖笑起来，看看四周，大致明白自己在葫芦里时候发生了什么，对吴听水抱歉一笑:“害长老想起来伤心事了。”

    “无所谓，那么多年了。”吴听水摇摇头。

    “苏隐还好吗？”凡诚问道。

    “很好，性子有几分像你，就是没你那么冷静。”吴听水道。

    “年轻人，有些意气也是应该的。”凡诚嘴上挂着笑，点点头。

    他看向叶炉几人，吴听水道:“这几位是理刑院来的人，背葫芦的是理刑院提督周鸿。”

    凡诚看了看，目光停留在叶炉处:“我和这位小友见过，那天晚上吓到你了吧？抱歉，我也是身不由己。”

    叶炉摇摇头，凡诚自己那时候还被控制，他怎么会在意？况且要不是那晚凡诚来了，也许他根本就抓不到解决事情的这根线头。

    然后他才看向孟则和周鸿:“周提督的葫芦真是了得。我想这次，我也免不了和理刑院走一次了吧？”

    周鸿点点头:“我们不会苛待小师叔的。”

    凡诚也不在意，拄着拐杖走了几步，有些不稳，摇摇摆摆的。

    “你为什么不来恨我？”苏逸突然开口。“是我让你变成这样的，你怎么不来骂我，还故作如常？”

    凡诚转过头，苏逸的手臂被他粗暴地止了血，伤口可怖，衣服上一片脏污。

    “师兄当初如实说想要庄主之位，我会让给你的。”凡诚叹了口气，“毕竟那时候我真心觉得，当庄主可是个很累很累的麻烦差事。”

    这句话，却不啻于打了苏逸一耳光。

    就像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别人却可以随手拿来把玩，不合心意以后随意假手于人。

    原来他从没真正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