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栖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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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病房

    睡醒时已经快到中午了,黄峳听到了极其规律的敲门声。先是轻轻敲一下,然后停顿一下,接着再连敲两下,总共不超过三声。

    在宿醉过后的脑子里,萦绕着一个的声音,在喊着自己的名字。

    他回应了两声,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还躺在被窝里,随即挣扎着起身,收拾了一番前去开门。

    门外是科尔,阿方索的管家先生。

    “久等了。不好意思啊,昨晚喝多了。”黄峳迷迷糊糊说道。

    “不打紧,黄先生。是我打扰了才是。”科尔依旧是那样古井无波。

    “少爷昨晚身体不适,没来得及告知各位。论坛将在明晚8点举行,地点就在一层甲板的会议室。”说完,科尔从怀里拿出两张红彤彤的票据,递给黄峳。

    “这是阿方索先生给心云小姐的歉礼,打扰了你们一家人相聚,抱歉。明晚的剧院同时间安排有演出,可以让她带上黄先生的丈母娘一起去解解闷。”

    “嘘,还不是呢。”黄峳心虚地看了一眼对面两扇门,接过演出票,压低声音说道:“替我谢谢阿方索先生。”

    “不着急,阿方索先生想见你,黄先生中午要是有时间的话,当面跟少爷说就好了。”

    “是该当面道谢,不过,得先收拾收拾。”黄峳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皱巴巴的衬衫,无奈笑道。

    科尔笑了笑,借机问道。“黄先生,昨晚是第一次喝酒应酬?”

    “哈哈,确实是。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我昨晚失态了?”黄峳挠了挠头,尴尬道。

    科尔只是笑了笑,宽慰道:“那倒没有,黄先生酒品还是很好的。只是少爷听说你倒头就睡,刚刚来之前,跟我打了个赌。这下好了,白干半个月。”

    “哈哈哈,怪我了。一直没机会喝,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办法,老师管的严,说毕竟算是半个医生。”

    “要拿手术刀的,应当烟酒少碰。”科尔点头肯定道。

    “黄先生,先不打扰了,我还要通知一些客人。等你忙好了,让一楼接待处通知我,我带你过去少爷那里。”科尔恢复了淡然的语气说道,然后转身离去。

    还没走远,对门一个脑袋探了出来,观望了一番。看了看科尔,又看了看黄峳,最后停在他手里的演出票。

    然后就冲了过来,挤进黄峳房间里。

    黄心云依旧是一双短靴,下身是一条合身的黑色长裤,上身穿了一件浅蓝色的牛仔外套。只见她捏着鼻子,嫌弃地四处打量着:“咦!满屋子酒鬼气。”

    “怎么,还要去找你的酒鬼朋友,蹭酒喝?”

    “他喝,我不喝。”黄峳走到黄心云身边,陪笑道。“再喝,怕明天一睁眼,到海里去了。”

    “哦哟,说的我好凶。妹妹我娇滴滴的,哪有这么大本事噢。”

    黄峳扯了扯嘴角。想起昨晚被她扯着领带,一个过肩摔丢到床上。硬生生给他弄的稍稍清醒,吐干净了,才回自己房间。

    “你真的还要去见他?”黄心云撑着双手坐在床沿,晃着两只脚一上一下的拍在地板上。

    “平白无故,受了人家恩惠。于情于理还是要当面道声谢的。”黄峳举起手中的演出票,示意了一下。

    “好吧,票给我吧。我去找爸妈吃饭去。”黄心云伸手将演出票抽了过来,有气无力的说道。

    黄峳意识到了什么,蹲在黄心云身前,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待会先陪你们去吃饭,然后我再去找他。主次不能乱喽!”

    黄心云歪头看着他,眼睛弯弯的。

    等到黄峳越凑越近,黄心云一把推开他的脑袋,皱着鼻子说道:“臭死了,快去洗漱啦。”

    说完就没再理他,自顾自地趴在床上,研究演出票。

    黄峳伸手挠挠头,只好找了一身衣服洗漱去了。

    黄心云等他转身往洗漱间走去,悄悄侧头凝视着他,自言自语说道:“从来没喝过酒,也不喜欢应酬,结果还是硬着头皮去张罗。我家又没有门当户对的规矩。我又没关系的,吃苦我最擅长了。我只是喜欢你,不图你什么。所以啊,请你一定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呀。”

    黄心云脑袋轻轻枕在手臂上,一只手往她昨晚揪下来的领带缓缓勾去。

    头发披散下来,簪子缓缓地滑落,躺在眼前。

    这是黄峳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一支材质普通的玉簪子,末端雕刻有一只小猴子抱在簪子上。

    簪子刻着一些秀丽的字,“最爱山间悠悠白云。”

    等到他们用过午餐,黄心云跟着爸妈逛游轮去了,被“丢下”的黄峳只好一个人往一楼接待处走去。

    科尔很快下来,带着黄峳往甲板下的船舱走下去。

    才刚下到舱室入口,一旁走过来两位安保。

    “黄先生,手机、钱包等私人物品都放保管柜吧。公司规定。”科尔往一旁的大柜子伸手指了指,黄峳只好照做。

    不知道拐了多久,两人站在一个舱室门前,黄峳从门上的门牌认出了这是个冷库。

    “科尔,这是?”

    “少爷的实验室,他就喜欢整的很神秘。”

    科尔往一旁的摄像头招了招手,不一会,大门往外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位穿着白大褂的黄色面孔,他看了一眼黄峳,对着科尔问道:“这位就是黄峳,黄先生?”

    科尔点了点头,对着黄峳介绍道:“这位是任哲杏,中州人。”

    “幸会幸会。”任哲杏伸出手,跟黄峳轻轻一握。

    “好了,任先生。麻烦带黄先生进去找少爷,别让他等太久了。”科尔交代道。“黄先生,跟着他走就好了。我先去忙了。”

    “得嘞。”任哲杏侧着身示意黄峳往里走。

    “黄先生,这边请。花几分钟走一下程序。”

    黄峳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扑面而来的冷气夹杂着血锈味,让他打了个哆嗦,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冷库内部一片昏暗,只有几盏微弱的灯光在远处闪烁着,为这个寂静的空间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这是一个长长的库房,天花板很低,四排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些切割好的肉类。冷库的顶端和墙壁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墙脚下散落着一些掉下来的冰渣。地面上湿漉漉的,有些结霜,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很容易滑倒。

    任哲杏提议让黄峳走在前面,好随时扶住他。

    两人扶着货架往前走去,慢慢地,黄峳发现架子上的“肉”有些不对劲。

    一些不应该出现在这的动物躯体,狮子、斑羚、毒蛇、蜥蜴,无一例外躯体都被切下来一部分,就这样血淋淋地摆放在架子上。

    黄峳没敢多看,只是机械的迈着脚步,直到看到尽头摆放着的“东西“,黄峳心里有些不安,甚至可以说是心慌,全身变得僵硬。

    前方靠着墙角,摆放着两具残缺的躯体,或者说是未完成的标本。灰色眼睛的狮头被安放在切去四肢的羊身上,羊的脊柱上接着一条头朝外的蛇,缠绕在腰部。另一个标本是一只巨大的蜥蜴,扯掉脊柱的背部,被缝进去一条蟒蛇。接口处清晰的缝线,被鲜血糊住,冻成一条条“血链”,。

    充满死亡气息的两具“标本”,被托盘装着,丢在一旁,被冻成了一块。似乎都缺少了什么部位,让它们显得有些违和,变得诡异,令人作呕。

    看起来像是能活,就是缺点灵性,或许把羊身换成狮子的躯体会更契合,黄峳没来由的想到。

    黄峳对自己的想法后知后觉,遍体生寒,后脊梁一阵发麻。

    任哲杏拍了拍黄峳的肩膀,将他从思考中惊醒。

    “别想太多,实验室里某个人用来练手的标本而已。”

    任哲杏走到尽头的墙壁处,一只脚用力地往墙上踹去,一层刚结成的薄冰碎开,露出一个小小的钥匙孔。他走到锁眼前,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

    钥匙在锁眼里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大门缓缓打开,刚好足够一个人通过的缝隙。黄峳收敛心思,大步迈了进去。里面是一个小小隔间,身后厚实的大门随之关闭,寒气戛然而止。

    黄峳回头,发现任哲杏头上已经带好了面罩,给黄峳也递过来一个:“消个毒,杀杀菌。”

    烟雾缓缓地从天花板降落,像是一朵云掉了下来。黄峳看向任哲杏,后者张开双臂,似乎已经十分习惯了。

    消完毒,两人从另一扇门走了出去,来到一个休息室。一侧是换衣间,另一侧摆放着一些柜子。

    “换一身衣服吧,实验室难免......你懂的。”任哲杏拿着一套实验制服,走了过来,指了指换衣间。

    “趁你换衣服的功夫,根据流程问几个问题,不用太拘谨,不想回答可以跳过。”

    “上次觉得压力比较大是什么时候?”

    “昨晚?实在是不擅长应酬。”

    “哈哈哈,完美的答案,真是幽默。”

    “晕血吗?噢,你也是医科的。有接触性过敏史吗?”

    “没有。”

    “有没有幻听、幻视的经历?”

    “没有。”

    “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半个小时前?”

    “近年来做过最刺激的事情是什么?”

    “解剖人体算吗?”

    “对于外面的两具标本的接受度大概多少?”

    黄峳已经换好了衣服,将所有东西都放到柜子里,摇头说道:“一般。”

    任哲杏停下记录的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带着密码锁的盒子,将它打开递到黄峳身前,拿出了一根银项链,上面挂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银牌,银牌上刻着一条头尾衔接的蛇。

    “好了,黄先生,把这个戴上。记住三点,进了实验室大门以后,绝对不能摘下项链。绝对不能跟没有佩戴项链的东西对话。绝对不能让项链沾染任何血液。”

    黄峳听完感到十分迷惑。

    “没什么的,把它当作贵一些的工作牌就好了。”任哲杏打开自己的白大褂,露出自己身上的同款项链,贴心的解释道。

    两人坐着电梯,实验室似乎就在上一层。电梯很快就打开,面前是一条白色长廊,尽头又是一扇门,迈出电梯,一股淡淡的气味传来,黄峳很熟悉,这是福尔马林的气味。

    任哲杏径直过去推开大门,黄峳看了一眼门沿,上面钉着一个E字母样式的金属薄片。

    一进门,入眼便是一个圆形的宽敞大厅,最中间的地板凹陷下去一个圆形的大坑,里面镶进去一张圆形的皮质沙发。然后是一圈又一圈的各类仪器设备,线路交织成一张大网。

    加上他们俩身后的大门,一共八扇,均匀地包围着大厅,通向不同的地方。

    “今天没什么人在,都在为明天的论坛做准备。”

    任哲杏指着右手边第二扇门,示意他进去。“阿方索先生在这边,我就不进去了。”

    又穿过一条长廊,黄峳抬头望去,这扇门上依旧钉着一个E字母,只不过一旁还钉着一个铭牌,上面写着解剖室几个字。

    到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的福尔马林气味,已经到了刺鼻的程度。

    黄峳推开门,眼前又是一道玻璃门。往里面看去,这是一间扇形的房间,四周摆放着一个个满是液体和肉块的容器。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不锈钢解剖台,一旁立起一台摄影机,天花板正中间垂挂着无影灯,灯光明亮。

    对于解剖室装潢,黄峳再熟悉不过了。

    阿方索正站在房间中央,穿着白色的连体防护服,戴着严密的面罩和手套。

    注意到了大门打开,阿方索停下手中的工作,看向他点头示意。

    阿方索先把器械放好,然后把解剖体降下到解剖台的冷藏箱里,用浸过福尔马林的湿布盖住。

    黄峳朦胧地听到了一些声音,不知道是空调还是什么仪器在嗡嗡作响。他看着玻璃门内的阿方索向自己走过来,无影灯的灯光突然闪了一下,玻璃门内一片漆黑。

    再然后,黄峳就看到一个身材瘦小的黑皮肤女孩,她穿着病服,站在玻璃后面。用力的拍打着玻璃,喊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语言。

    黄峳没有动,他注意女孩身上并没有戴着项链,眼睛不敢看向她,低着头沉默着。

    这个过程持续了半分钟,然后阿方索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黄先生!注意工作证。”

    等他抬头看向前方,玻璃门后面依旧明亮,不过女孩消失了,只有阿方索已经摘下面罩站到他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