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中心没有想象中的豪华宏伟，大概能容纳两三百人左右，更像是一个阶梯教室，一层层的布艺座椅以扇形的方式将讲座包围。木地板、木墙板入眼所见都是木制的装修件，带着淡淡的木朽味。周围墙上挂着壁灯，黄澄澄的光只照亮了过道。天花板上挂着一盏晶莹的琉璃灯，闪烁的光芒散落在昏暗的空间中，给这座会议中心附上了些神秘感。

    大门开在最高处，正对着讲座，四条铺着紫色地毯的阶梯将坐席分成三部分。最前方有一块巨大的黑板，上面用粉笔龙飞凤舞地写着“进化”的单词。

    五位大财主自然是坐在第一排的前面，这里摆放着五张皮质沙发。

    第一排往后是他们这群所谓的学者，然后是那些生意人，帕克先生带着自己的儿子也落座其中，小男孩在跟旁边的一个小女孩说着悄悄话。黄峳注意到，那周围落座的都是类似的组合，一大一小的脑袋高低起伏。

    进门时带路的是一群披着斗篷的黑衣人，带着口罩。黄峳和黄教授被带着下到了第二排，巧合的是两人被安排坐在了一起，黄峳坐在第二排的最左边。

    按辈分和科研成就来说，自己再往后再坐两排就合适了，但位置已经安排好，只好硬着头皮坐了下去。

    黄教授多看了黄峳两眼，低声问道：“黄老师？”

    黄峳收回打量四周的视线，手心满是汗，苦笑道：“呵呵，老师。不合适的，跟以前一样，叫我小黄就好。”

    黄教授点点头：“黄老师，你不是跟阿方索很熟吗？怎么不让他安排你坐前一点，往中间坐坐也好啊。”

    黄峳无奈道：“不妥不妥，能有些许收获已经够了，太贪心会招人议论的。”

    黄教授一巴掌拍在黄峳脑袋上，没好气的说道：“还以为你真的开窍了呢，结果脑子还是喜欢想太多。你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泥腿子劲呢？怎么越活越回不去了。”

    黄峳捂着脑袋，咬着牙说道：“够了啊老头，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这老头在当自己导师时，最喜欢就是阴戳戳给自己一巴掌，也不说清楚是什么原因，让自己悟去。不就是多发了几句牢骚，师兄吐槽他的时候附和了几句嘛。

    黄教授拍了拍手，笑道：“几年没打，还是这么熟悉的感觉。”

    黄峳嘟囔道：“老头就是老头，真记仇啊。”

    “怎么，仗着跟大老板搭上线，敢对老丈人这么硬气了？”老头又给了他一巴掌。

    黄峳斜眼看向他，突然嬉笑道：“托老丈人的福气，这椅子倒是坐得硬气。”

    “想明白了？不纠结了？”黄教授笑眯眯的看着他。

    黄峳有点难为情，小声说：“我能自己熬，但是不能让心云等太久，总是要有个名份的。”

    “出来一趟才发现，实在是对应酬喜欢不起来。你别误会啊，不是要你偏帮我什么。还是那句话，你快退休的人了，还是要光荣的退下去的，别临了被人嚼舌根。”

    黄峳瞥了黄教授一眼，发现他笑眯眯的，就继续说道：

    “其实来之前就想明白了，以前是眼界太小，眼里只有自己专业里的那一亩三分地。想着靠自己在实验室里埋头苦干，怎么也能干出一番成绩。等到前面没人挡了，真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却发现研究的东西都是空中楼阁，落不到实处去，还是得出来接触一下外面的。”

    黄教授点点头，一脸欣慰：“能这么想已经很好了，我以为你小子还要跟我耗个几年呢。”

    年轻人所谓的成长，最艰难的就是从书本落到实地的过程，明明自己什么都还没经历过，就已经习惯往最坏的方向去思考。

    凡事多想几步没错，未雨绸缪，但是想多了，就容易悲观，过犹不及。

    阿方索缓缓走到台上，环顾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站在自己身后的科尔。

    他轻轻敲了敲座麦，一阵蜂鸣过后，整个会议中心陷入一片寂静。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各位远道而来，希望‘人类进化补完论坛’能够获得各位的认可，也希望大家都能收获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会议中心的后排响起了一阵掌声，然后整个会议室都响起了掌声。黄峳趁着拍手的功夫回头看了一眼，是那些小孩的家长，黄峳能看得出来，他们内心是真诚的。

    “在开始论坛之前，与大家交流一个问题，什么是进化？进化与演化的区别是什么？”阿方索的眼神落在黄峳身上，笑道：“黄峳，黄先生，我想听听你的答案。”

    黄峳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结果等到了阿方索肯定的眼神。黄峳低头思考了一会，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接过了科尔递过来的麦克风。

    “进化往往被视为生物种群向更高级或更复杂的形式发展，暗示了一种进步性。而演化，不仅包括了进化，还包含了退化的可能性，即生物物种为了适应时空变化，在形态和行为上与祖先有所差异的现象，这种差异既可以是进化的，也可以是退化的。但两者都包含了一个共同的词汇：适应。”

    阿方索点了点头，示意他落座，接着说道：“没错，这也是‘人类进化补完论坛’要进行讨论的重要一点，优胜劣汰的合理性。”

    “这个世纪，有一位自然学专家发表了一篇名为《人类进化终点》的文章，探讨了关于人类是否已经停止自然演化的命题，其中提到一个观点。即文明的高度发展，使得各种所谓优或劣的基因，都能在现代社会存活，优胜劣汰已然成为过去式。

    “是啊，上一代的人因为自身的优秀，获取了足够多的社会资源，按照正常逻辑，这类人遗传下来的基因，自然是优秀的，可事实并不是如此。”

    阿方索的眼神扫过在座的一些人，一些求医的生意人，世俗意义中的成功人士。

    “假设，这类'优秀者'的家庭中，出现了优胜劣汰中的‘劣’，但却被上一代庇护了下来。”

    阿方索再次停顿，眼神更多放在这些学者身上。“反而，有很多的‘优’，却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得胜，消失在演化之中。”

    黄峳跟着阿方索的视线，对在场的人进行观察，发现他们之中好多人或多或少都表露出了认可。黄峳对阿方索所说的话不可置否，心里却对他愈发忌惮。

    “所以，世界上出现一种观点：人类若将自身与自然相隔离，那么进化进程将会终止。也有一种声音是，随着现代科学的发展，进化将与社会形态演变进程挂钩，人类在未来有可能主导自己的进化进程，寄希望于基因编辑。”

    “两种观点都表现出一种确定的现象，人类的进化因为脱离自然选择暂缓了。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人类的现状已经趋向完美了呢。”

    “遗憾的是，即便‘设计’得十分完美的人类躯体，却仍然存在不稳定性：变异。”

    阿方索的眼神缓缓抬升，逐渐停留在会议中心的最后。

    “我们将身体、智力有缺陷的人，粗暴地称为畸形、残疾。对于变异的来源，世界上有宗教宣称他们是造物主睡着之后，被恶魔附身的可怜虫。但我们是学者，怪力乱神不能作为科学手段介入研究，畸形不是惩罚、诅咒，它只是我们进化的小小错误。”

    会议中心再次爆发出掌声，这次似乎不需要有人带头。

    阿方索抬手往下压了压，等到掌声减缓，开口说道：

    “错误，是我们观察事物本质的最好切入点。”

    “所以，E病房对自然界中的缺陷生命进行了深入研究。打算借此，撬开人类进化进程的大门，实现人类进化的补完。”

    科尔将投影仪的幕布降了下来，阿方索从讲座中央站到了一侧。

    画面上开始循环展示一些照片，黄峳认了出来，是游轮上一些老店铺贴在墙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些肢体畸形的人。

    “我们E病房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接收了大量的修复手术，帮助了许多先天畸形的人。迄今为止，所有手术都圆满完成，患者们都健康的回到了各位的家中，也有一些留在了游轮上。”

    阿方索看向站在两侧过道的那些黑衣人，后者会意，齐刷刷地将口罩和斗篷脱了下来。

    他们背靠墙壁站着，幻灯片上每切换一张照片，就有一个黑衣人站了出来，向在场所有人展示做过手术的部位。期间，E病房那三个医生也起身展示了一下。

    黄峳耐心地数了数，算上三个医生，一共37个人。

    等到所有人展示结束，会议中心从一开始的惊讶，逐渐变得安静下来，等待着阿方索开口。

    阿方索看向最后面带着孩子的一批人，微微一笑。

    “这些家长过来的时候，有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样。我的回答发自内心，变异并非意外，而是强大的生命试图重现人间的尝试！”

    话音一落，激起千层浪，学者中间开始出现议论声。对于这个前后矛盾的结论，会议室的气氛颇有点复杂。就连黄教授也抱起胳膊，神情不悦。

    阿方索振臂高呼，声音强行将议论声压下。

    “人类的进化不是最优选择，我们的身体少了很多重要的部分，但是当我们的身体想要表现出这类器官的时候，却发现我们在过往的演化中将这类遗传因子抛弃了，人们才有了先天畸形和肢体缺损等症状。”

    “比如，玛琪雅女士的独女，一个生来没有双手的人类，可能是上帝身边的使者，打算重现人间。比如，帕克先生的儿子，一个多出一双手臂的人类，可能是某种强大生灵的返祖。而我，将能让他们如愿以偿，赋予他们血脉应有的强大！”

    在一位衣装华贵的夫人带头下，那些带着孩子的生意人站了起来，疯狂地鼓掌。

    “阿方索，你会被定罪的！诈骗罪！”一位学者拍案而起，怒斥道。

    就在他身旁站着的黑衣人突然上前一步，发出了一声吼叫，那位学者吓了一跳，跌坐在座椅上。

    阿方索制止了黑衣人，开口说到：“在送我上法庭之前，各位耐心听我讲个故事？”

    黄峳回头望去，越来越多人注意到，一群黑衣人已经站在大门口附近，并没有拒绝的选项。于是，会议中心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沉默下来。

    阿方索的目光最后落在玛琪雅女士身上，他微笑的邀请母女俩上台。玛琪雅女士就是带头起身鼓掌的人，此时正满脸得意地走在紫色地毯上，只不过更多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披着斗篷的小女孩身上。

    “上个世纪，噢，距离今年刚好一百年。说是有这么个医生，提出了一个完美人类的设想。在他的设想里，既然人类与世界上其他动物存在这样那样的缺点和优点，那如果将一切生物的优点都集中在一起，是不是就意味着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物了？

    那个医生为这个设想付诸实践，但受限于医学知识的匮乏，屡屡失败。但也使得他陷入到这个疯狂的念头中无法抽离，于是在父亲的举报下，他进了精神病医院，并在那里住了好久好久。”

    随后他在精神病院里，进修了许多先进的医学知识。这让他意识到一个问题，免疫排异。尽管人类与这个世界的多数生物基因差异不大，但是仍然会引发巨大的排异反应。”

    阿方索看了一眼黄峳这边，后者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尽管异种器官移植存在着很多仍待解决的问题，但始终有人坚持这条道路。”

    黄峳看了一眼黄教授，这确实是黄教授实验室有在尝试的项目，受限于医学伦理，仅仅存在于非人生物之间的移植。

    “但是，这个医生有一个伟大的父亲。他提出了两个理论，神秘生物移植和唤醒机制。据他所说，世界上的智慧生物，包括存在都市传说中的神秘生物都存在着‘灵’，光是缝合躯体自然是不够的，需要的是连其身上的‘灵’也一同缝合，缝合的过程就叫唤醒。

    而这一切，因何而起？神秘生物来源何处，他的父亲没告诉他。”

    阿方索走到玛琪雅女士的身边，后者推了推小女孩的后背，将她推到讲座台前。

    玛琪雅女士将小女孩身上的斗篷系带解开，黑色的斗篷缓缓落下。女孩没有双手，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白色翅膀，羽翼缓缓展开像一个白天鹅，在台上翩翩起舞。

    “八嘎，这是什么东西......”

    黄峳和黄教授立马转头看去，这个词很少中州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是坐在最前面的五位大财主之一，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老人，他身体前倾，眼神狂热。

    很快底下闹哄哄的吵了开来，有人在鼓掌，越来越快。

    “这是神迹！E病房万岁！”

    “我们也要成为最完美！”

    “阿方索医生，我儿子也需要这样的手术，多少钱都无所谓。”

    有的人接受不了，站起来破口大骂。

    “阿方索，你这是在杀人！这一定会触发排异反应的！”

    “这只是个魔术而已，呵呵，一个假手套。”

    黄峳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他将一切线索都连了起来，阿方索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阿方索的眼神像是在说，你又发现了什么？线索够吗。

    够了，吗？

    黄峳回想起剧场的大海报，三女神？带着翅膀的女神？

    阿方索看着他，笑道：“我知道各位还心存疑惑，无妨，各位看过证据，我们再谈如何定罪可否？”

    会议一旁的投影仪上投射出一个画面，画面中是一个华丽的舞台，此时幕布紧闭。

    “这就是我们世界奇观号上的奇迹大剧院，演出将近尾声，而我的证据，将会在最后一幕压轴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