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鸣萧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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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夫之心

    隋大业十年。

    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只见雄鹰徘徊于天际,时而展翅翱翔,时而俯瞰大地,时而逆风而上。广阔的草原是突厥人赖以生存的天堂。一望无际的草地上,有成群结队的马。各种颜色的马,纯白色的、黑色的、青色的、枣红色的、栗色的、灰色的、棕色的、褐色的...马群悠闲自在地穿梭在草地上。放养的马,各个膘肥体健、毛色光亮、精神抖擞。伴随着一声长鸣,一匹棕褐色的马顿时四蹄翻腾,率先奔跑起来,其它的马也都跟着奔跑起来,马群瞬间沸腾了,接着成千上万的马从四面八方而来,加入到了奔跑的队伍。鬃毛翻滚、四蹄生风、风驰电掣,一时间仿佛天地之间只有马。马蹄声、嘶鸣声混杂在一起犹如虎啸龙吟。马群在苍茫的草地上掀起了一个又一个巨浪,波浪翻滚,朝着远处奔去,直到天地交界处...

    一队车马渐渐走近,那是一支朝廷出使突厥的队伍。绛色旗子上写着个醒目的“隋”字。连日的奔波,那些士兵们早已没有了昂扬斗志,各个无精打采地骑在马上,就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战争一样,只有马不知疲倦地前行。坐在中间马车上的使臣裴矩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合纵连横、唇枪舌剑的场面之凶险丝毫不逊于刀光剑影的战场。面对彪悍勇猛的突厥人,纵有舌辩群雄之才,亦难以撼动他们的利益,除非给他们更多的好处。日益强大的突厥虽然兵强马壮、战力超群,但他们内部并不团结,部落之间会因为一点利益战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统治突厥的贵族内部也常会有各种争端,就像东西突厥的分裂、都蓝可汗与启民可汗的兄弟之争。昔日突厥都蓝可汗即位后,隋文帝暗中支持都蓝可汗的兄弟反叛,后拥立其为启民可汗。启民可汗势单力薄,需处处仰仗隋朝,每年向隋进贡,臣服于隋朝。如今的突厥在启民可汗之子始毕可汗的统治下势力范围逐步扩大,兵力逐渐强盛。为防范突厥对隋的侵犯,皇帝杨广打算故技重施,离间始毕可汗的弟弟,突厥的左贤王叱吉设。

    车窗外马鸣声打断了使臣的思绪,他向窗外望去,只见鸟鸣花香,绿草茵茵。队伍已经快要到达突厥的左贤王部。裴矩心想:但愿叱吉设能像他的父亲一样接受大隋的扶持。他理了理衣冠,做好拜见突厥左贤王的准备。

    隋朝使臣的到来令叱吉设感到疑惑,且不说使臣从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即使有要事也应当去拜见始毕可汗才是,怎么能绕过始毕可汗直接到他这里?他似乎预料到了使臣的来者不善。使臣却说给他带来了好消息:隋朝的皇帝赐给他许多金银财帛不说,还要把公主嫁给他,封他做南面可汗。他知道后差点惊掉了下巴,大哥始毕可汗对他不错,他只想好好的当他的左贤王,可从没想过要背叛始毕可汗。这个隋朝使臣要干什么?有一瞬间叱吉设似乎很生气,但他随即又保持了镇定。他知道他不能接受隋朝皇帝的赐封,所以拒绝了使臣的游说。他甚至想把这些使臣捆起来交给始毕可汗处理,又觉得不妥。他不能给大哥留下一个扣留隋朝使臣的把柄在隋朝皇帝那里。于是他只好客气地送走了使臣。

    叱吉设虽贵为左贤王,但他生性怯懦,一直依附于始毕可汗,从不敢违逆。因此他决定不管是否会激怒始毕可汗,都要将这件事告诉他。始毕可汗自然也了解这个兄弟,知道这件事后他并没有迁怒于叱吉设,也没有迁怒于任何人,只是面色平静地说道:“这是隋朝皇帝的惯用伎俩,不必理会。”

    “可是他们想给我们制造分裂,让我们内部产生矛盾,以此来瓦解我们。”叱吉设说道。

    “没错,从我们的祖父沙钵略可汗开始,他们就不断的实行离强合弱的政策。我们强大了,他们就用各种阴谋诡计来分裂瓦解我们。我们势力弱,他们就帮助我们。他们的目的是阻止我们变得强大,不会威胁到他们。”始毕可汗说道。

    “既如此,大汗准备如何应对呢?”叱吉设问道。

    “暂且由他去吧。你说呢?史蜀胡悉。”始毕可汗问他的谋臣史蜀胡悉。史蜀胡悉恭敬地说道:“大汗雄才谋略无人能及。此次左贤王拒绝了隋朝皇帝的赐封,足见左贤王之忠义。但那隋朝皇帝恐怕还有其他动作,大汗不得不防。”

    “如果那隋朝的皇帝杨广是个英明的君主,我或许还会怕他。可那是个残暴至极、昏庸至极的家伙。为了修建行宫,奴役他的子民,致其死伤无数。肆意屠害忠良。大臣们但凡和他意见不一,就会导致杀身之祸。如今的隋朝已经是烽烟四起,各地农民起义不断。眼看杨广就要无力收拾了,我们根本用不着惧怕他们。”始毕可汗说道。

    正如始毕可汗所说,杨广之残暴人神共愤。杨广自大业元年即位之初便开始大兴土木。营建东都洛阳、修长城、疏通运河...为满足其穷奢极欲的生活,杨广还在各地大修离宫别苑,显仁宫、江都宫、临江宫、西苑...造龙舟、楼船数万艘...

    建东都历时十月,使用男丁二百万;自大业元年至大业六年开通运河,先后征调士兵和农民三百余万人;大业三年和大业四年两次修长城,征调男丁总共一百二十万,役死者过半...

    大业八年,杨广征讨高句丽,征调一百余万士兵、二百余万农夫随军出兵,败于辽阳...

    大业九年,再次发兵围攻辽东城,出兵六十余万。遇杨玄感起兵,不得不退兵平叛乱。杨玄感败亡后,杨广下令追责,杀三万余人,流放六千余人,曾接受杨玄感赈济者全被坑杀...

    大业十年,三征高句丽,出兵一百余万...

    十年间,被征发扰动的农民不下于一千万余人次,一时之间,天下死于役。劳动力丧失,田地荒芜,百姓无法生存,不得不揭竿而起。大业七年,长白山人王薄率当地农民首先举起反朝廷的大旗。而后各地起义纷纷爆发。

    韦城人翟让本是衙门功曹,因罪入狱,被判死刑。被狱卒暗中相救后,翟让与兄弟子侄还有同郡青年勇士徐世绩和单雄信一同上瓦岗寨举起义旗,召集当地起义的农民组建瓦岗军,以翟让为首领。瓦岗军劫富济贫,活动范围逐步扩大。官兵数次镇压亦无济于事。

    贵为天子的杨广并不在乎百姓的死活,更不关心农民为何要起义,他只关心起义是否被镇压,作乱者是否被处死。然而,血腥的屠戮并不能遏制起义的爆发,反而让更多的人加入到起义的队伍。瓦岗军队伍不断壮大,军需补给跟不上。徐世绩建议攻取官运要塞,劫掠朝廷军需。翟让同意了。于是瓦岗军攻克郑州、商丘等郡县,缴获大批军械物资,控制了从梁(开封)至黎阳(浚县)一段永济渠。

    瓦岗军的胜利震惊了朝堂。杨广快要被气疯了,他把桌上的东西全摔了,宫人大臣跪倒了一片,气都不敢出。“这些个逆贼,都不要命了,连朝廷的物资都敢抢。传令下去,把那些抓起来的反贼全给朕杀了,看谁还敢造反。朝廷养那么多官员是干什么吃的,连反贼都镇不住。以后要是再有造反的,朕就把当地官员一起处置了。”杨广气呼呼地吼道。一看满屋子的人都跪着,继续喊道:“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宫人大臣如释重负,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陛下,为了区区几个反贼您何必动怒呢?保重龙体要紧。”杨广转身一看宇文化及还跪在那里,便压下本来要爆发的怒气说道:“朕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你也退下吧。”

    “陛下息怒,臣有重要的事情向您禀报。容臣把话说完再告退不迟。”

    “说吧。”

    “臣这些天派人盯着李渊,他老实多了,再也没有结交那些人,他整天在家喝酒享乐不说,还邀请下属陪他一起喝酒,如果谁去他家没备厚礼,就会被赶出去,甚至还会遭到毒打。”

    听到这话,杨广心情好点了。“算他识相。仗着先帝与文献皇后的抬举,袭了唐国公的爵位,位极人臣。就真把自己当成皇亲国戚了,竟然不把朕放在眼里。朕就是要让他知道朕是谁他是谁”杨广满意地说道。

    “皇上英明神武,李渊只是一介武夫,他怎敢违逆皇上。”宇文化及说道。

    “你派人继续盯着他,看他是真心悔过还是在欺瞒朕。现在天下反贼群起,像李渊这些人朕不得不防。朕都快烦透了”

    “是,臣已经派人盯着李渊了。皇上放心,那些反贼都是些乌合之众,成不了大气候的。皇上天威所在,即便有反贼我大隋精锐自会消灭他们。皇上不必动怒,保重龙体要紧。”

    “朕就喜欢和你说话。你总能帮朕解决问题。他们就会一天到晚没事找事。朝廷养着他们,什么事都解决不了。和你说一会话朕的心情好多了。你陪着朕在宫里走走,让朕好好看看这显仁宫。”

    “臣遵旨”

    显仁宫是杨广即位之初准备迁都洛阳建造的行宫。其风格可谓美轮美奂。宫殿华丽无比。各式各样的亭台楼阁轩榭廊坊。山水辉映,美如画卷。加之园中怪石嶙峋,不计其数的奇珍异草使人如临仙境。虽然经常在园中游玩,杨广仍然感叹这显仁宫之壮美,传说中的蓬莱仙境恐怕也不过如此。宇文化及一路奉承,杨广只觉得自己又是即位之初那个充满抱负的天子,仿佛江河日下的大隋与自己无关。

    叱吉设拒绝接受册封令裴矩诧异,至上的权力竟不能打动一向唯利益至上的突厥人,是哪里出问题了呢?裴矩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甘心,又几次派人私下游说叱吉设都没有成功,只好铩羽而归。

    归路茫茫,已过花甲之年的使臣忧心忡忡,他实不知此次未能完成使命是否会触怒天威,是突厥人不像以前那样容易掌控了,当与他无关,皇帝应当不会怪罪到他头上...但转念一想皇帝近年来脾气越发暴躁,宫人近侍、文武百官稍有不慎便会招致杀身之祸,难说这一次会对自己网开一面...

    裴矩,字弘大,历仕北齐、北周至隋,为官将近四十载,曾随杨广南伐陈国、作为使臣分化突厥、经略西域,其功劳不可谓不大。然而即便如此,在皇帝面前他还是战战兢兢地说道:“突厥左贤王拒绝接受陛下册封,老臣有辱使命,请陛下责罚。”

    “裴老大人一路鞍马劳顿,本该让大人在家好好休息,只是朕不放心突厥人,让始毕可汗一人统领突厥终是隐患呐。如果突厥强大了势必会威胁到我大隋,朕不能任由其壮大,还需大人费心想想办法。”杨广对这位年迈的使臣仍然礼遇有加,并未因为他没有完成使命而降罪,甚至连斥责都没有,倒是让裴矩如释重负。但他明白皇帝不怪罪并不是说自己没责任,他也不甘心对突厥一直奉行的离强合弱的策略会失败,于是说道:“那突厥人向来心思单纯,率性而为,为何现在不好对付了?据臣所知,始毕可汗的亲信史蜀胡悉是东胡人,东胡人素来狡猾,那史蜀胡悉更是诡计多端。老臣猜测多半是史蜀胡悉在为突厥人出谋划策。如果能除掉此人,就没人为始毕可汗谋划了,相信陛下离强合弱的计划就会成功。”

    “就依你。”

    无论是裴矩还是杨广都以为突厥人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只要略施计谋便会使其分崩离析,可惜他们精于谋略算计却忽略了一个事实:外强中干的隋朝已经无法震慑到突厥。裴矩设计杀害了史蜀胡悉后,杨广竟派使者去向始毕可汗当面宣诏:“史蜀胡悉背叛可汗欲投我大隋,朕已将他处死,特来告知可汗。”

    当着使臣的面,始毕可汗接下了诏书,声称对皇帝的处置无任何异议,使臣信以为真,急忙去向杨广复命。杨广认为始毕可汗有这样的态度是在预料之中,连裴矩都认为除掉史蜀胡悉突厥人就在掌控之中了。做了十年皇帝的杨广,已经到了极度狂妄的地步。自以为还能镇得住突厥。于他而言,除掉一个史蜀胡悉就像踩死了一只蚂蚁。突厥人毕竟向他俯首称臣,不敢把他怎样。殊不知,始毕可汗根本不会相信诏书所言,他已经突破了始毕可汗的底线。如果说初次离间兄弟只是稍微触了突厥人的逆鳞,毕竟没有成功,始毕可汗可以放任不管,那么此次杀害谋臣,就让始毕可汗忍无可忍了。使臣走后,始毕可汗暴怒之下撕毁了与隋签订的盟约,随后宣布不再向隋纳贡称臣。

    杨广浑然不知突厥人的背叛,自以为又一次完成了对突厥的离间。被杨广派去镇压瓦岗军的大将军张须陀起先以数倍于瓦岗的兵力将其击退,杨广甚是得意。而后瓦岗军凭借当地农民的力量又击败了张须陀。这下杨广更加生气,暴怒之下竟杀了前来禀报军情的人。自此,满朝文武胆战心惊,都不敢向杨广禀报实情。若杨广问起,官员只说没有叛乱,杨广便以为天下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