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雪漂亮吗？”武帝意味深长的问道。

    林远朝着武帝的目光望去，只见整个御花园中，早就化作了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到处都是银装素裹，晶莹剔透。

    于是下意识回道：“漂亮，雪景，自古都是文人骚客的赞美之景，围炉煮茶，湖心赏雪，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雅事。”

    武帝望着凯凯白雪，紧锁的眉头却始终无法舒展开来。

    “是啊！”

    “一场大雪落下，整座皇宫都瞬间热闹了许多，赏雪吟诗的，赏雪作画的，还有一边赏雪一边喝酒吃肉的，这些人看见雪，简直比农民看见了庄稼地里的粮食还要高兴。”

    一瞬间，林远就明白了武帝话中有话，有人望见的是雪，有人望见的是这场大雪背后，给百姓带来的负担。

    大武朝属于小冰河时期，而且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有效的御寒手段，富人还可以靠棉衣抵御寒冷，穷人只能多裹几层麻布，一个冬天，一场大雪，就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

    而且，一场大雪会增加百姓家中对于木炭的消耗，木炭在这个时代来说，算得上是小奢侈品。

    可一场大雪落下，这种小奢侈品就成了刚需，舍不得花钱，就有可能冻死人。

    多少百姓因为囊中羞涩，而熬不过一个冬天。

    “皇爷爷在担心百姓？”望着因为一场大雪，心忧百姓，满面愁容的武帝，回想到昨日还因为太子提出减免赋税而大发雷霆的武帝。

    顿时给人一种极致的反差感。

    给林远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武帝吗？

    武帝目光一瞥，冷幽幽的问道：“今日太子可有去赏雪？可曾吟诗作对，可曾围炉煮酒？”

    林远：“……”

    他不知如何回答，只因为武帝对太子的了解，确实算得上是透彻。

    他今早一打开门，就看到老爹高兴的在院子中狂奔，随即拉上几名自诩高雅的儒家俊杰，带着奴仆侍女若干，一早便选了一处风景优美之地赏雪去了。

    昨日还因赋税之事为百姓请命的太子爷，今天见了这场可夺走无数百姓生命的大雪，却高兴的手舞足蹈。

    一时间，林远竟分不清谁才是真正在乎百姓的那个人。

    “乖孙子，你说我大武的赋税，是不是确实高了点？”

    武帝目光悠悠，不知为何，又扯到了赋税的话题上。

    只是这次，竟然是武帝主动提起，这让林远不由得惊讶。

    昨天老爹说起赋税之事，您不是一口回绝了吗？您不是怒不可遏吗？

    怎么今天又主动聊起这个事了呢？

    似乎是看出了林远脸上的疑惑，武帝轻轻一叹：“我大武朝的赋税，对比前朝确实不算重。”

    “若是平时，不至于出现太子看到的那般惨象，但若碰上天灾人祸，百姓必将就承受不起了。”

    说着武帝便指向御花园中的大雪：“比如今日这场大雪，如若我朝赋税能在低一些，是否，就能有更多的百姓，能在这场天灾中活下来？”

    林远微微挑眉：“可您不是说，现在的赋税，不能再少了，再少，就有人要有怨气了。”

    闻言，武帝的眼皮眯了眯，眼缝中闪过一道凌厉的目光。

    “是啊！”

    “天下的粮食就这么多，如今的赋税，不仅要供养军队，朝中官员，还要供养权贵和世家大族。”

    “若是从百姓手中要少了，这些人自然是会有怨气的。”

    “只是，若是连活都活不下去了，那百姓的怨气，又由谁来承受呢？”

    最后一句，武帝的语气已经彻底冷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丝杀意。

    “乖孙子，那些个朝臣，此刻正在殿前等着呢，就等着咱们爷孙两出去，就等着告你的状呢！”

    “你这把那些个布店啊，染坊啊全部查封，可让他们在这个冬天少赚了不少银子，所以他们急了，他们想通过联名弹劾这种方式，给朕压力，朕身为一国之君，遇到这种事，总归是不好明面上和百官做对的，不然史官就要把朕写成一个暴君了。”

    “朕知道你的心思，你想拉百官下水，搅浑朝堂这池水，原本，朕还在考虑着要不要允许你这么做，毕竟你要是把这事越闹越大，会不会把朝堂搅得乌烟瘴气？”

    “可现在，朕却突然发现，你要闹，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这赋税，也该改一改了！”

    “你天生聪慧，应该懂皇爷爷的意思了吧？”

    武帝缓缓转身，明黄色的龙袍，掀起一片凌厉的风雪，一股杀伐锋锐的气氛，瞬间覆盖整栋麒麟殿！

    “走！”

    “跟朕去会会他们！”

    林远跟在武帝身后：“皇爷爷的意思，孙儿懂了。”

    “皇爷爷放心，百姓所需要的粮食，孙儿定会让他们乖乖吐出来。”

    “皇爷爷想降一降大武的赋税，这第一刀，孙儿替您砍下来。”

    最后一句，林远小小年纪，言之杀伐之事，却并未有半分胆怯。

    端的是人小胆大，气场十足！

    两人一前一后迈入麒麟殿。

    林远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他就知道，自己的皇爷爷，不是一个不顾百姓死活的皇帝。

    之前拒绝太子减免赋税的请求，是因为这些赋税是保证国家安定的保障。

    若是国家动乱，那最终受苦的不还是百姓吗？

    而赋税的最终去向，主要被分到了四个地方，第一个就是军队，武帝开疆扩土，横击匈奴，曾立下赫赫战功，如今随国家稳固，但四周却仍有强敌，所以军队数量不可裁减，因此军队的赋税比例不能动。

    第二个就是官员待遇，官员的待遇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朝廷发的俸禄，另一部分，是这些官员私底下靠着权力通过经商分红，以及各种油水。

    第三个就是新老权贵，这部分人掌握着大量的土地，以及不少生产资料。

    第四个就是世家大族，他们几乎垄断着识字读书的途径，也就间接掌握着做官的渠道，朝堂上八成的官员，几乎都来自于世家大族，或与世家大族有着一定的关系。

    因此，他们也靠着这种庞大的资源，间接掌控着大量土地，和一些暴利的行业经营权。

    武帝这次想动刀的显然就是那群官员，同时那群官员又是和世家大族深度绑定在一起的，所以，这也算是变相的在给世家大族敲打。

    历史上无能之君，在面对同样的问题时，都是拿百姓开刀，增加赋税，稍微好一点的，拿军队开刀，只因为这两种人都是最好欺负的。

    而武帝显然和他们不是同一种人。

    武帝选择的，并不是最好欺负的百姓和大头兵。

    而是令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想轻易得罪的世家大族！

    随着武帝和林远迈入麒麟殿，那群联名弹劾的官员，霎时哗然！

    “太孙滥用职权查封商铺，致使城中百姓购衣困难，如今大雪寒冬，太孙此举，实在是不顾百姓死活，请皇上严惩！”

    “太孙仗势欺人，商队已多次抗议，如今市场大乱，我大武皇城的繁华马上就要被打破了！”

    “太孙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抓人，致生多件冤假错案，如今民怨滔天，多地治安已发生暴动，还请皇上罢免太孙之职，以平民愤！”

    ……

    半响后。

    武帝坐在龙椅上，脸上看不出喜怒。

    林远走到武帝身前，居高临下的俯瞰着百官，面露不屑道：“都说完了？”

    整个麒麟殿，霎时一片安静。

    百官面面相觑，脸上一片呆滞。

    嗯？

    我们在言语攻击你呢！

    你，都不生气的吗？

    林远看到众人都不出声，再度不屑道：“就这？”

    百官：“？？？”

    下一秒。

    百官：“！！！”

    他们一个个颤抖着用手指向高台上的林远，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他竟然在……看不起老夫！！

    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