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公子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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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宾客的成婚

    承兴年间,大乾二十八年。

    京城六皇子府邸,绸缎帘被风吹起,桌上的笔墨被宣纸轻轻卷起,掉落在地上。

    一位面貌清秀的男子,十八九岁,似刚睡起来,两脚放在地上,披着长发,面露沉吟。

    窗外,是清晰可见的吵杂声音,还有锣鼓和鞭炮。

    “大乾六皇子娶妻的日子。”

    “六皇子,前年满十八开设的府邸,母亲是宫内的宫女,赐为嫔妃,早年去世,六皇子在宫中学习,与众位皇子同读四书五经,论孝纲常。”

    “在众多皇子之中,表现平平,并不受宠,会些武艺。”

    “最近皇帝刚赐婚,凌侯府千金。”

    “近来常有大臣,进谏当朝九昭司,言其行为越礼,目无王法,意要裁撤九昭司。”

    “大臣上奏,群声而鼎,这些进谏之人,无不是和绫侯府关系亲近。”

    “九昭司直属皇帝,这位皇帝私心极重,生性多疑,九昭司是他在外的最强耳目,凌侯府按理来说,应当知道这个道理,那几位关系亲近的大臣,怎么会突然上奏裁撤九昭司,在如此关键时刻,不外乎是给绫侯府引来灾祸。”

    沈顾轻轻的叹了口气。

    皇帝亲赐一门亲事,是和当今最有权势的绫侯府结亲。

    下有一独女,年满十八,为绫侯最宠。

    沈顾目露沉思,上辈子,他是个土木工程毕业的,平常时候负责监工。

    因为监工太晚,回去休息时,就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就是眼前情景。

    眼下,你让他盖房子可以,你让他当皇子。

    为难他了。

    抬起头,望着旁边的门窗,还有一道梳妆镜。

    沈顾不由得再次面露沉思。

    竟然……和他上辈子同样长得非常相似。

    起来穿衣服。

    “公子,你醒了吗。”

    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在门口敲了敲门。

    “醒了。”

    他都看到了。

    身着绿色藕裙,皮肤白皙,面貌清秀,眉目稚嫩。

    好像……是他的侍女,叫做清荷。

    是他开府之后,在宫里新选入的一位侍女。

    在要开府之前,会招新人入宫培训三个月。

    本来是六个侍女加八个下人,一共十四个人。

    沈顾因喜字画读书安静,就减为两个侍女。

    是的。

    都传他是京中,光杆皇子,一身洁白,只余书画,无事只看清风识望月。

    天下之中,谁都能夺权。

    唯他,最是不能。

    “公子。”清荷神色好奇,看着公子神色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想了想,说:“你是不是不高兴?”

    六公子,是几位皇子之中,最为随意之人。

    虽无权势,亦无后台,更是身体孱弱。

    可是,对比其他人去的府邸,清荷觉得在六公子府中,至少不用担心挨打,不用担心没饭吃……

    因为……六公子是真的什么都不管,除了画画写字,就没别的事了。

    最多就让她们帮着临摹或者磨一下墨水。

    作为贴身侍女,见了公子神态,便是能瞬间明白,可能是公子不高兴了。

    沈顾缓缓的道:“娶老婆,哪来的不高兴,昨天没睡好罢了。”

    “啊?可是席子凉了。”清荷走过来,摸了摸床铺,只觉几分湿冷。

    “许是这些天下了雨,公子又不喜欢关窗户,想看那雨景,之前才得了病的,公子你以后还是别这样了,若是一不小心再着凉可如何是好。”清荷皱了皱眉头。

    小小年纪,管得挺多。

    记忆中,六皇子对下人都挺随意。

    堪称全京城最闲的皇子。

    无官无职无背景,只会坐亭看晚品相思……

    “下次会注意的,我先换衣服。”

    清荷点了点头。

    “我帮公子。”

    沈顾思考了一下,点头应允。

    主要成亲,也有一些不懂的地方,万一等下穿错,就出糗出大了。

    清荷微微一笑。

    记忆中,公子都让她们不用伺候。

    闲是闲了,总觉得距离疏远。

    好像没她们什么事一样。

    小姑娘,拿来了一套红色喜服,还挂着彩球。

    在他身上比对。

    “眼下新娘子应该快到了。”清荷说道。

    记忆中,是安排了一对接亲的人,前去接亲,因为在大乾,新娘子是需要男方派人接亲过来门口,在由男方迎接进来。

    “宾客安排怎么样。”

    结婚有请,请帖都是让人送去其他几位皇子府里。

    清荷小手一僵。

    “怎么?”沈顾抖了抖眉头。

    “公子,都,都没人来……”

    “没人来吗。”沈顾神色跟着僵硬。

    “是的。”

    “那宫里……”沈顾想起来还有一位关键人物。

    按照规矩,皇帝不会出席皇子在府里娶老婆。

    可是,会做些安排,比如送一些礼物之类。

    “也没有什么动静。”

    沈顾不再多问。

    订下婚事没多久,那位皇帝就生病。

    亦没赐予聘礼,没赐婚书,只一道圣旨。

    说是忘了,不太可能。

    “好狠。”

    沈顾皱了皱眉头。

    无亲朋,无聘礼,门庭冷落,无人敢至。

    “所有亲朋无人敢至,这是故意给绫侯府难堪,这是让整个凌侯府都要饱受笑话。”

    “我也要饱受笑话。”

    沈顾目光落在窗户外面。

    院子里的茶花盛开,红的绿的,百花齐放,煞是美丽。

    进谏裁撤九昭司。

    这是根源。

    皇帝不给下马威,那才是怪了。

    你不遵,就是抗旨。

    遵了,就是让你知道后果。

    红绸缎帘,四面都是大红喜字。

    墙上一片喜庆,气息浓厚。

    都是六皇子安排的,门面还是非常讲究。

    生前就是个讲究人。

    屋外,似乎天色暗沉,天空中飘荡着晦暗的云雾。

    沈顾站在前厅,穿戴整齐,红色花冠,抬起头,望着门外。

    礼花,鞭炮,锣鼓喧天。

    却无宾客。

    “清荷,去给每个帮忙的人,置上喜糖,奉上茶水。”

    “他们吃不吃不要紧,礼一定要做到。”

    两世为人,谁还不是第一次结婚了。

    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清荷一怔,点头道:“好,我这就安排。”

    天气,开始灰蒙蒙。

    淅淅沥沥,下起雨水。

    “新娘子来了。”

    花婆在门口喊着。

    一顶花轿,已经在门口出现。

    门庭冷清。

    沈顾看着新娘子下轿。

    雨水,开始滴落。

    没有人撑伞。

    沈顾皱了皱眉头,看到旁边一把新的红伞,取了过去。

    “诶,这公子,你做甚。”

    “打伞啊,这雨下那么大,淋一趟不生病了。”

    “哎呀,六公子,你是不是不知道啊,我们这规矩,成亲不能打伞的,打伞意味着打散,那哪能行。”

    沈顾瞥了一眼花婆。

    “我还意味开枝散叶呢。”

    “……”

    沈顾将伞打开,右手伸过去放在新娘子身前。

    “扶着我的手,我带你进屋。”

    新娘子迟疑了一下,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放在他手腕上。

    她也是第一次成亲。

    没想到,大雨绵绵。

    这么大的雨,她穿的衣服一淋,到时候只会让她难堪,也让绫侯府难堪。

    至于将他们婚事打散……那就散好了。

    她本来就不愿意接受这个婚事,跟皇亲搭上关系,她作为军武世家出身,上承父母之欢,下有出行之由,皇亲国戚,除了高墙深院,在无其他。

    只是,朝廷变换,波诡云翳,一个不甚,举族人头落地。

    ……

    从宅门进去,就是院子和前厅。

    沈顾领着这位新娘子,往前厅而去。

    整个六皇子府挺有意思。

    其他王子都封亲王,都有名讳,就他倒好,未赐亲王,没有牌匾。

    不过,五脏俱全。

    前厅从两边绕过去,左边是西厢房,右侧是东厢房,正对着的则是正房。

    正房后方,则是后花园,和几间下人住的房间。

    眼下,沈顾领着新娘子,步入前厅。

    收伞抖落雨水,放到旁边。

    “官人,这,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花婆神色诧异。

    她是迎亲队的人,经验丰富。

    今天,算是小刀划屁股,开了眼。

    一路过来,宾客皆无。

    诺大六皇子,怎么啥都没啊。

    娶个老婆,娶成这模样。

    “我娘亲早逝,我父亲……”沈顾回头瞥了一眼。

    “事必躬亲,事物繁忙,日理万机,卧病在房。”

    花婆咽了咽口水。

    不敢说话。

    “那,那……”

    “按程序走。”沈顾望着前面桌子上的茶杯。

    谁敢不按程序走。

    记忆中,六皇子是打算把人娶进来,相敬如宾,能过就过,不能过他也不在意。

    凌侯府不敢拒婚,这位六皇子又如何敢拒婚。

    只能说,眼下不论是他,还是身旁的这位新娘子,都已经被牵扯进这深水之中。

    他是穿越,而她是子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除了两个人,对着空荡荡的高堂拜礼,非常古怪之外。

    其他的,都还好。

    “礼成。”

    顿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沈顾转过头,望着沉沉天色。

    皇城之中,波诡云谲,他竟然就处于中心。

    “今天至府者,都可留下来吃饭。”

    “不了不了,公子,我们还有事要忙的。”花婆已经感觉到不对。

    一个当朝皇子娶老婆,家里没有任何亲朋好友。

    着实诡异。

    她也算是老江湖,一眼看出不对劲。

    若不是上面发话,谁会不给面子?

    上面那人是谁?

    那不就是皇帝。

    这种风雨大浪,不是她这种小人物能进一步接触。

    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在逗留欢天喜地,怕不是人头落地。

    这明摆着,要给这对新人难堪。

    “好,清荷,送一下。”沈顾点了点头。

    这么大一个摊子,对于他来讲也是非常迷迷糊糊。

    可是不管怎么样,程序还是要走完。

    “是。”清荷神色默然。

    诺大一个六皇子府。

    连个亲朋都没来。

    皇帝一表现出不满之意,其他人尽皆明悟圣心。

    沈顾看着孤零零的场景。

    右手继续伸过去。

    赵安倾沉默了一下,再次伸出手。

    无人顾,无人至,无人祝。

    凌侯府,成为了全京城最大的笑话。

    “这里的茶花,颜色很多。”

    沈顾拉住她,绕过前厅之后,顿住步子。

    可以感觉到,对方整个身体,都非常僵硬。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突然的成亲。

    换作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无动于衷。

    紧张,僵硬,是因为害怕,还有对于环境的未知恐惧,还有对于接下来要遭遇的害怕。

    “下雨之后,云雾开始出现,各有鲜艳。”

    “你想看吗。”

    赵安倾顿了顿。

    成亲之时,哪有外面看茶花的。

    总不能在这里就掀红盖头。

    刚才打散,这人一句开枝展叶,都让她愣了好一会儿。

    这会儿又哪来的……七七八八。

    “这会儿茶花最是好看,所有的茶花都有,越丹、玉茗、都胜、粉红、玉环、红白叶、月丹、吐丝、玉磬、桃叶、罄口茶、玉茶、千叶,雨中盛开,斑斓无数,似清又不清。”沈封拉着她,往旁边走。

    “这是玉茗。”

    赵安倾低着头,红盖头下方,雨水落下,雪白色的花骨朵,在雨雾之中,清晰可见,带着如玉的色彩。

    “我之前不知道,下雨的时候,十几色茶花景象会是这模样。”

    沈顾同样是第一次看,因为确实有一种之身无梦幻世界,朦朦胧胧。

    贵族名花,本就惊艳。

    雨中绽放,更是绝美。

    “若是你不看,我带你回屋。”沈顾征求对方的意见。

    赵安倾硬生生用胳膊挡住他的身体,没让他转身。

    沈顾于是领着她继续观看。

    赵安倾平常时候倒是没见过如此景象。

    十几种茶花,在雨中摇曳。

    各种色彩都有。

    如果一眼过去,肯定更为绚丽多彩。

    在雨雾之中,凭添凄美。

    “这是桃叶,月丹……”沈顾带着她走到另外一边。

    蒸腾水雾,天色朦胧。

    万花丛中一点红。

    “还有这个越丹,紫色的,刚开没多久,在之前她还长在角落,今天竟然冒出来了,跟旁边的其他花绕到了一起。”

    沈顾见她绣花鞋都湿了,遂转过身子伸出手。

    “走吧,我带你入屋子。”

    赵安倾点了点头。

    这一刻,对环境的陌生感消失了许多。

    紧绷的身体,略有松缓。

    ……

    屋子里。

    沈顾将伞收拢,带着她往床边而去。

    结个婚,雨大成这样。

    真叫他开了眼。

    窗户外面,雨水滴滴答答,天色朦胧,雨水顺着屋檐滴落。

    整个诺大六皇子府邸,静谧无声,唯有雨水飘荡。

    “今天应该没什么人会给我们庆祝和祝贺。”

    沈顾从桌子上抓了一把糖果。

    放到她手心。

    “你等下可以休息,我在外面,有什么事你可以喊我,这婚你不用担心,我现在也还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所以未必没有其他转机,没准又一道圣旨过来,叫我把你休了也说不准。”

    沈顾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这么说。

    对方和他根本不认识,突然嫁入,心情必然不好。

    赵安倾嘴角一抽。

    要真这样,凌侯府就真的是从古至今的笑话。

    “这人倒是有意思,之前都只听说他只做风雪,不喜朝事,更不做拉帮结派的结党,还以为只是个木头,没想到他竟也看得通透。”

    “你要不说句话,总我一个人在讲,像是个傻子。”

    赵安倾看着手上的糖果,开了口。

    “你倒是把我盖头掀了,你不掀我红盖头,又怪我不与你说话儿。”

    额……

    好像是这个理。

    新娘子红盖头没掀,不能讲话。

    沈顾走了过去,刚伸出手,准备掀她的红盖头。

    又觉得太浮夸。

    第一次结婚。

    不能那么随便。

    他重重的呼出口气,又去多点了几个蜡烛,让整个房间的气氛,更加柔和。

    嗯。

    可以了。

    赵安倾见他一会儿要掀一会儿不掀,心里还在奇怪。

    下一刻,脸上的盖头,终于被对方掀起来。

    只觉得四周光芒柔和,四面清风吹袭,将她的衣裙都摆动。

    赵安倾下意识脸蛋绯红。

    一位青年,满头雨水,神色好奇的望着她。

    赵安倾自幼虽懂琴棋书画,亦知书达礼。

    可一时间还是眉心拧在一起。

    长着还算可以看的脸。

    皇亲之人。

    她自幼最是不喜。

    她的一位姑姑,同样是入宫做妃,肉眼可见的孤苦。

    只是,想到他这模样,是刚才领她在院子里看花淋的,赵安倾又是不禁神情缓和几分。

    赵安倾在看沈顾。

    沈顾同样在看赵安倾。

    难怪说鲜花插在牛粪。

    还真是插得没毛病。

    这女子都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貌美肤白,芙蓉相貌,今天一看,名不虚传。

    杏眼红唇,明眸皓齿,特别明显肉眼可见的眉心愁绪,带着汪汪秋水,更有一种惹人疼惜之感。

    所谓的书香门第,大家出身,就是这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