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一阵冷厉而苍老的声音叫道。

    迷蒙中，强烈的睡意将宛天宇的精神裹挟，那一刻，他感觉全身的神经都已经酥麻了。他竭尽全部精力想要睁开眼，想去看清眼前那团黑雾，但奈何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眼皮刚一抬开半条缝就又立马闭上，身体也一动不动的僵住了。

    “醒来～”那声音又道。

    宛天宇如坠海底，周身的黑雾便是海水，冰冷刺骨，暗流汹涌。

    “快醒！”那声音又响起。

    随即，稠密的黑雾在那诡秘空间里盘旋周转，缓缓通过宛天宇的七窍钻进了他体内，并如血液般经脉络流传散入四肢百骸。

    随后，一阵万蚁噬心般的疼痛将麻木感掩盖，宛天宇被迫慢慢恢复了自主意识。

    突然，他感觉自己在下坠，控制不住地在堕落，一种强烈的虚无感逐渐腐蚀了他的心神，他想挣扎，但又觉每一个细胞都如此无力，根本就好像是别人的身体一样，自己完全无法掌控，只能感受它在下沉，不尽地下沉，如同无人之夜里坠落的流星。

    又好像良久。

    无法控制的坠落感戛然而止了。

    宛天宇缓缓眯开眼，眼前是一片黑暗，暗得深沉，沉得寂寞。

    “醒了。”又是那声音。

    宛天宇欲要启齿，但他做不到；又欲要翻身去寻那声音的主人，但他也做不到。

    现在，除了眯眼瞧见那片黑暗，他只能孤自在脑海中思忖着。

    他回忆起，自己好像是晕倒了。

    他在想，这是哪儿？谁带我来这儿的？又是谁在说话？

    “不要着急。”那声音道：

    “我会一一解答你的疑惑的。但现在，你需要尽快恢复过来。”

    而后，宛天宇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盈，在黑暗中缓缓飘了起来，一阵突然的舒爽感瞬间冲涤了他的全部身心。

    仿佛重获新生般，他逐渐夺回了自己身体的主权，从手指开始，到脚趾结束，他开始重新适应这副身躯，仔细感受起它的变化。

    轻轻落回地面，睁开眼睛，宛天宇缓缓舒展了一下身体，再大声叹息了一声，已经适应黑暗的双目此刻正散发着暗沉的精光。

    这里没有光，但他却能看见。

    忽然，宛天宇面前的黑暗中，一大片浓稠的黑雾眨眼间便卷集成一具高挑的人形。

    “很好，恢复得不错。”苍老的声音肃穆道。

    “你是谁？”宛天宇内心惊慌，表面却强作镇定地问道。

    “老夫乃尘世巨蟒耶梦加得的灵魂幻身是也。”

    “尘世巨蟒？耶梦加得？灵魂幻身？”宛天宇疑惑地喃喃自问道。

    “是老夫救了你，还不快感谢老夫。”那声音傲娇地说道。

    “哦，感谢前辈救命之恩，敢问前辈可是仙人下凡？”

    “当然，不是。老夫乃是被祖神封印于此的上古巨兽，曾是比肩祖神的存在，可不是那些个小仙小神可比的。”那声音不好气地怨艾道。

    “祖神！创世之神？”

    “狗屁的创世之神，不过是一群欺世惑众的伪神罢了。”

    “啊！”宛天宇内心暗自惊讶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谨慎地问道：

    “前辈，您还有事吗？”

    “当然。”那声音又变回原来冷厉的语调，“既然老夫救了你，你是否应该报答老夫啊？”

    “当然，前辈但有差遣，小子尽心尽力便是。”宛天宇热切地说道，“只是不知前辈是如何救我？我又是如何到这里来？这儿又是哪里呢？”

    那声音慢慢回道：

    “往大了说，这里是生死迷界；往小了说，这里是我的一个肺泡。

    “你和你的那些同伴们不知怎得就把利维坦给惹急了，所以才会被它追杀至此，是我一口把你们吞掉，才从利维坦的追杀中把你们救下了。

    “那时候你还晕着，是我分出这一道灵魂幻身把你带到了这儿，而你那些同伴们，估计还得晕一会儿。”

    宛天宇惊讶地反问道：

    “你刚才说，是你救了我们？还说，你一口把我们吞掉了？此外，我的那些同伴们又为什么会晕？”

    那黑雾人在空中飘荡了几圈，随意而坚定地说道：

    “你且放心，有我在，利维坦不能拿你们怎么样。而且，这生死迷界内，就我肚子里最安全，也最像样。

    “至于你的同伴们为什么会晕！相信我，我只放了一点点毒雾，这样不仅能让他们好好睡一觉，也方便我把你带过来疗伤不是？！”

    “为什么只带我过来？”

    “让你报恩呐！”

    “怎么报？”宛天宇直截了当地问道，“具体要我做些什么？”

    “简单！我只要你好好修炼，早日飞升成神，然后把我从这该死的封印里解放出去，就好。”

    闻之，宛天宇顿时语塞，调整心绪后，向那黑雾人礼道：

    “前辈，您也太看得起我了。小子我不过是一介草莽，能证道成仙就足以心满意足，哪儿还敢奢望飞升成神啊？”

    “你说啥？！一介草莽？”黑雾人愤慨道，“你要是草莽，那这世上的人类就没个正常人了。”

    “前辈何出此言？”

    “老夫存世百万余年，一双月瞳早已看透一切，你休想欺瞒老夫。”

    “小子我真不懂前辈的意思，还请您直言不讳，让小子听个明白。”

    黑雾人心想，这小子不会真不清楚自己的血统吧！

    于是，犹疑了良久，黑雾人方才平静地回道：

    “你这一身流淌着的，是神族血脉，纯净的神族血脉。

    “这也就意味着，你的父母，都是受封神位的神祇，在天庭拥有一定的地位，在这仙凡之界，则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而你，只要不早夭，毫无疑问，迟早会飞升成神。”

    “前辈，小子不瞒您说，我的父母皆已过世了。我幼年生活在东洲宛氏家族的分家里，长到九岁时，却突然被家族除名；而后，是我的舅舅把我送到蓝域世界成长至今，当下还未走上修仙道途，往后若想飞升成神，谈何容易啊？”

    “真惨呐！”黑雾人同情地叹息道：“但我又何尝不是呢？

    “十万年前，封神大战，祖神为一己私利斩灭千万神众，重置天道。

    “作为祂的反对者之一，祂几番降服我不成，便将我永久封印于此，以我的力量作为阵法之源，布下生死迷界大阵，创造了你口中所谓的蓝域世界，其实本质只是一座牢笼。

    “最终，祖神通过暴力手段，排除异己，组建天庭，将已知修真世界全部纳入到祂的信仰体系中，将世间一切生灵都教化成祂的信徒，而祂则通过那些信徒自发孕育的信仰之力得以永生不朽。”

    “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如斯。祖神也许罪在当时，但功在千秋。”宛天宇忐忑直言，“人们正因为拥有信仰，方才得以永续绵延。”

    “放屁！真是愚蠢至极。”黑雾人粗暴地骂道，“你可知，那信仰之力的本源是什么吗？你又可知，为何众神时代已经终结了十万年之久，天庭神祇不断更新迭代，而祖神仍就是祖神，新神永远无法企及祖神吗？”

    “不知。”

    “因为，信仰之力！”黑雾人冷静后答道，“信仰之力的本源是各式各样的剩余价值，而祖神通过隐形地剥削其信徒的剩余价值来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这种力量包罗万象，体量巨大，是祖神永生不朽的根本。”

    “剩余价值…”宛天宇暗自思忖了良久，然后疑惑地问道：“耶梦加得前辈！我仍是无法理解，祖神是如何把信仰之力，即剩余价值，转换成自己的力量的？”

    “这就涉及到天地法则本源的问题了。”黑雾人道：“封神大战后，祖神以千万神灵为祭，强行篡改天地法则，建立了自己的信仰体系。

    “此后，祂不惜一切代价，将祂的信仰体系暴力移植到修真宇宙，非其信徒者或死，或如我一般被囚禁。

    “自从那以后，世间修行者就不再只为自己修行，还都毫无意识地在为祖神修行。”

    “这…”宛天宇内心大感震撼，神情惊惶了起来，“那，前辈出去，是想要与祖神为敌吗？”

    “不，我已经说过，现在的祖神是永生不朽的，没有人能与祂匹敌。我至多就是不会再被他抓到。”

    “那就好。”宛天宇暗自轻舒了口气，安心道，“前辈，我答应您，如果我有幸能飞升成神的话，一定会回来助您脱困的。”

    “好，那我们结定誓约？”

    “誓约，要签订契约吗？”

    “差不多。”黑雾人道，“给我一滴你的血。”

    “哦！”宛天宇答应着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作犹豫，果断在指尖取了一滴血抛给了那黑雾人。

    驱使黑雾将那血滴包裹，不消片刻，血滴就消失了。宛天宇眼前，那黑雾人模糊的面庞上骤然多出一双暗红色的眼眸，深深透着隐隐的恐惧。

    “誓约成立。”黑雾人道，“以后我这具灵魂幻身就跟着你了。”

    “什么意思？”

    “我的这具灵魂幻身已经与你血脉相融，可以与你一起离开这该死的生死迷界，实力也会同你一道变强，当然，更可贵的是，他完全继承了我的知识宝库，可以为你答疑解惑。”

    “你要监视我？”

    “话别说这么难听吗！”黑雾人解释道，“出了生死迷界，我这具灵魂幻身大部分时间都会陷入沉睡，只有在你需要的时候才会醒来，放心，我会给你保留隐私的。”

    “好的。”宛天宇无奈地向黑雾人颔首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您还有事吗？”

    “没了。”

    “那我可以回去了吗？”

    “可以。”

    “我怎么回去？”

    “我送你啊！准备好了吗？”

    “好了。”

    旋即，黑雾人化作漫天黑雾，瞬间将宛天宇包裹。突然，眼前一黑，强烈的下坠感再次将宛天宇的神经裹挟，他听见风声，龙卷飞沙的风声。

    良久，渐渐适应了下坠感的宛天宇又突然眼前一亮，熟悉的感觉顿时消散。低头，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凝实的黑雾上，四下天空明朗，太阳娇媚，海清河宴，生机勃勃。

    远处，海王号正搁浅在一座遗世独立的小岛边，岛上浮岚暖翠、飞禽走兽；岛外风平浪静、鱼鸟成群。

    “这是哪里？”眼见这世外桃源般的景色，宛天宇不禁问道。

    “我肚子里，或者说，我的体内世界。”宛天宇坐下的黑雾出声道，“我说过，这里是整个生死迷界最像样的地方，没错吧？”

    “嗯，的确没错。”宛天宇不禁由衷地赞叹道，心头忽地涌过了一阵暖流，“谢谢你！”

    “小事一桩！快去和你的同伴们团聚吧！”那黑雾得意地笑道，苍老的语调里透着一股子傲娇，听起来甚至会觉得有点可爱。

    驾黑雾从高空降下，飞身落到海王号的中央甲板上，不等宛天宇发号指令，那黑雾就自发融入到宛天宇的身体里去，消失了。

    四下环顾，宛天宇敏感地发现，此刻，船首高处的舱楼上，正有一堆人仍昏迷着，其它地方也零零散散的有几个人晕倒在地上，于是他立即收回心神，赶忙低头轻声疑问道：“前辈，他们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已经醒了两个了，其他的应该也很快就会醒来。”宛天宇脑海中，凭空响起了耶梦加得的声音。

    “好的。”

    “对了！我得提醒你，你的这些同伴们全都是原罪之血，如果被祖神发现他们逃离了生死迷界的话，很可能会被直接杀害。”

    “原罪之血，什么东西？”

    宛天宇正疑问间，从船首处忽然传来了雷的声音。

    “立君，你的伤好了？”

    “嗯～不知怎得，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宛天宇看向舱楼上的雷喊道。

    “也真是奇了个怪了！我记得，我们好像是被那岛一样的不庞然巨物给吞了。”雷惊疑着喊道，“当时以为死定了。还没来得及反抗，一愣神就晕了过去，但一觉醒来，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跟做梦似的。”

    “我只记得，我要去砍那海怪利维坦的角来着，但却没想到它的角竟然那么硬，我没控制好力道，把自己震昏了过去。”

    “哈哈哈……”雷毫不留情地大笑出声，“以后别这么莽了。”

    与雷的笑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广播中尼尔的声音：

    “大家！如果醒了的话，就马上到中央甲板上来……”

    尼尔的语调平稳有力，响彻海王号，就好似是他在将大家唤醒，不只是昏迷中的人，宛天宇闻之亦觉精神一振，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