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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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闹市横棺

    翌日,日上三竿,晴空如洗,万里无云。野州城发起早市,不少老妇背着菜筐入城赶集,相拥如潮。街上人头攒动,密如蚁群,旁边有划出空地打拳踢腿的,变脸喷火的,还有学猴子乱跳乱叫的,不一足是,甚是热闹。

    李郓和林枫睡到晌午才起来,浓睡未消残酒,仍有些耸拉。店内小二告知他们许弋峰将银两付了,眼下已去将军府,并无其他交代。

    李郓提着猪头道,“好歹是八百两银子,我俩先去衙门领了赏吧。”

    “自然听李兄的。”

    两人即刻出了客栈,一路往东大街走。

    越往东去,人越少。本该是闹市街,此时只见二三流浪汉,形单影只。摊位的货物扫落一空,到处悬挂白绫条、黄菊花。正在诧异间,突然远处响起了唢呐,隐约有哭声惨惨戚戚传来。

    李郓说,“这东大街是龙涎帮的地界,听说那帮派老大前些日子横死,敢情是在办丧事?”

    过了拐角,忽瞧见白皤高挂,片片飘飞,上面写着什么“英年早逝”,“流芳百世”的字眼。一大群人头戴白孝,衣着丧麻,围在一方黑木棺材前哭泣。那棺材甚大,长约四五米,宽都有两米多,上面缠着金丝线,将整条街都横挡住了。

    为首的一位大汉,披发虬髯,神态狰狞,眉目依稀似人,嘴脸仿佛如鬼。先是挺胸抬头,深深吸气,再舒活肺叶,颤动喉管,最后发出中气十足“呃咳喝,喝喝,拖呸!”的咳音,一口重痰吐在地上。

    林枫看那浓痰落在地面上,好似流星坠落,居然砰得一声裂响,硬生生砸出一个小土坑来,不由得暗自惊诧。

    李郓看了眼棺材前竖起的牌匾,低声骂道,“原来是龙涎帮的老大沈雄死了,哼哼,真是报应呐。往日里使蛮逞强,欺男霸女惯了,终会有老天爷收拾你!”

    吐痰的人是帮派老二沈威,他跪在地上,嚎得撕心裂肺,“哥呀,你死得惨呐,尸骨不全啊,哥啊!”

    他身后的人是老三沈强紧跟着跪下磕头,顺势也一口痰吐出。紧接着,身后的众人纷纷依随,稀稀落落的跪倒一大片,先吐痰,再跪拜。

    林枫灵机一动,反应过来,龙涎帮的“龙涎”二字,竟是取自于他们帮派人爱吐痰的特点。

    “大哥啊,想你三岁习武,七岁练刀,十五岁在野州城立下赫赫威名,不到二十就单枪匹马,提着口开山巨斧创立了龙涎帮。俺们兄弟随你闯荡西北,大大小小拼杀过百余场血战,十几年便将龙涎帮变成威震边塞的大帮派。俺们兄弟等到今日发迹了,可以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没想到你却先弃俺们而去,简直痛丧我也!可恨那山岗上的野猪,不长眼的畜生蛮物,趁着大哥醉酒时偷袭,獠牙捅出了两个血窟窿!如此大仇,岂能不报。俺龙涎帮沈威向天发誓,就是踏平整个山岗,掘地三尺,也要此猪捉住。再将它生吞活剥,扒皮抽筋,煮肉下酒,高悬猪头于坟前,方解俺心头之恨,以慰大哥在天之灵!”沈威一把扑在坟头,放声高哭。

    沈强听闻后,跪爬几步,耳语道,“二哥,大哥英明神武,处事机警,怎会被一头野猪轻易拱杀?我看此事不明不白,恐有奸人算计,不可不察啊。”

    沈威道,“贤弟休疑,此事前后因果,俺们都已打听清楚。何况还有大哥的随身护卫唐琥亲眼所见,万万不会有假”语罢,朝后面给了个眼色。

    一位蓝裳壮汉唐琥慌忙爬上前来,悲凉的哭道,“老大死得惨呐。那猪是北边魔祖山出来的,名曰吊睛白额大猪,常年在魔界活动觅食,吸收戾气瘴气魔气,已经修炼得半猪半妖,不是寻常畜生了。它出现时林叶纷纷,阴风阵阵,真如厉鬼乍来。通体长约一丈,头高过腰,不像野猪,倒似猛虎。猪皮上混着黑泥,日夜积累比铠甲还坚硬,两只獠牙都有三尺长,锋利白亮,银喇喇的像剑戟。双眼炯炯有神,直瞪前方,叫声尖锐刺耳,吓得方圆十里的鸟鼠惊窜逃走。当时天色昏暗,老大又喝了酒,不料那猪突然发作,从灌木丛里跳出,挺着两根长牙就往他腹部拱。我等反应过来,那猪早就早已捅穿了老大,獠牙扯着肠子往密林里钻,几下没了踪影。”

    沈威听完后,捏着嗓子,咳出口浓痰,怒道,“众弟兄这下也该更清楚了吧。再说此畜生,俺不管它是猪是妖,是魔是怪,总之定要将其碎尸万段。——大哥死时曾有遗言告知袁刚,但凡能斩杀此猪者,为新任帮主。今折箭为誓,永不更改!”

    “取箭来!”沈威凛然道。随后,接过袁刚手中的箭矢,用力将中间一折,那箭随即断为两截。

    众人群情激愤,山呼报仇,场面声势极为壮大。沈威立于人前,目光坚定,眼眸闪烁有神,有几分旧日帮主的气魄了。

    沈强哭着说,“二哥,大哥英魂不远,必会神助我等斩杀魔猪。但眼下棺材停在大街已有七天,时辰已到,让大哥入土为安吧。”

    “好。”沈威微微颔首,说道,“众兄弟跟大哥一一告别吧。”话音刚落,又一口重痰砸在了棺材面上。

    接下来,众人排队上前吐痰,这是帮派内最高规格的“纳涎礼”,接受越多,受到的祝福也越多。一般,在加入帮派或者为帮派战死的人才有资格享受。仅仅是瞬间,整口棺材上面已是吐沫横流,白津流溢,不复多言。

    祭拜后,帮派兄弟旋即各自四散。三三两两,勾搭成群,依旧是随地吐痰,呸声迭起。有的在讨论野猪如何凶残,日后狩猎千万要小心行事,有的怀念起帮主的知遇之恩,泪如泉涌,堂堂七尺男儿,竟哭得涕泪横流,瘫倒不起。还有的追问下一场斋席摆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