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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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说和

    李郓正要再扶起林枫,身后忽然赶来了二三十位龙涎帮的汉子,口呼帮主,俯首相拜。

    “你们,愿意让我做帮主?”李郓喜从天降,不由咧嘴而笑。

    唐琥一把将他推开,“哎那个,你让让,挡着帮主了。”李郓不明所以,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众人围绕林枫,团团围成一个半圆,说道,“这位林姓兄弟,昨夜奋战神勇,护得俺们帮派周全。如今三位沈当家尽皆离世,群龙无首,俺们愿奉你为帮主!”话音刚落,都跪下磕头,砰砰作响。

    林枫哑然,不知他们会来这一出,赶忙拒绝,说自己有要事在身,星夜就要离去。但大汉们长跪不起,态度十分诚恳,不少人落了眼泪。

    林枫无奈,只好暂且答应,“也罢,我便应了这帮主之位。”

    突然,背后窜出一人,弓腰勾背,仰天大笑,“哈哈,死到临头了,还在争什么!”

    众人看去,正是龙须帮的屠韧,他脱去上衣,胸前长毛艳如红血,根根挺立,煞是惹眼。仅在转瞬间,他旁边就站满了一众蛮汉,个个虎背熊腰,精壮凶悍,胸上长满了猪鬃般的硬毛。

    “剿灭龙涎,就在今朝,兄弟们为庄堂主报仇!”屠韧怪吼一声,拔刀而起。

    唐琥后退半步,也道,“护住帮主,拼了!”

    两波帮派刀剑出鞘,正欲决战,却见一颗大铁锤从天降落,正好砸在中间,咚得一声雷响,分割了两派人。

    一位青年衣着布麻,戴竹笠,踏木屐,稳稳立在锤子上。他先后向双方作揖,说道,“诸位切莫再起纠纷,家师听闻昨夜之事,特意从城郊赶来,同诸位说和。”

    “说和?”屠韧先是有点愣,继而一阵冷笑,“你家师何人,有何天大的面子,敢过来说我的和?明摆告诉你,今日不管谁来,我都要将龙涎一帮斩尽杀绝。”

    唐琥小声道,“还以为是将军府的来说和,没成想住城郊乡下的,肯定不是了。”一面厉声说,“谁要与你说和?我帮派尚有一千子弟,同你不死不休!”

    未及说完,剑拔弩张,已然拉开大战的架势。但灰衣青年并没有让开,依旧挡在中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淡淡说道,“我家师既然来了,便绝没有说不了和的道理。”

    屠韧仔细看他,若有所思,喃喃道,“莫非······是他?”掌间紧握的朴刀,舒尔松动了一些。

    唐琥也觉察到了不对,嗫嚅着说,“怎么可能,他老人家竟然来了?”

    在双方对峙的寂静中,一声犬吠划破了氛围。

    “谁,养的狗嘛!”李郓幼时被野狗咬过屁股,心有余悸,一听犬吠便很是厌恶。在塞外村时,他就常备一些石子在怀中,听到谁家柴门后有狗叫,必扔石砸之,以壮其胆。但有时仍会吓得落荒而逃。

    “是我又如何了。”耳边响起了稚嫩的童音。

    李郓转头看去,竟是位道童牵着黄狗缓步走来。他足踏草履,头顶荷叶帽,身着靛蓝色道服,一副小门派弟子的打扮。红扑扑的脸蛋倒是可爱,双眸锃亮亦有灵气,左手执一个紫青葫芦,摇头晃脑,旁若无人的行路。李郓见他相貌奇特,举行怪异,也不敢多言语了。

    道童身后,清风徐来,一位老者骑着毛驴悠然而至。他身披一件乌黑旧长袍,上面七七八八打着补丁,背后印了个“道”字,走之底还褪色了。手中抓了柄寻常扇风的破蒲扇,腰间系一个痒痒挠,袜子外翻而出,布鞋的底子还半掉不掉的,看上去就是位穷途末路的老道士。精神倒也矍铄,鬓间生了几缕白发,约有六七十岁光景。

    李郓暗自嘀咕,“哪里来的老道,比乞丐还穷酸。”

    谁曾想,屠韧见了老道士,脸上的蛮横消散于无形,顿时毕恭毕敬,纳头便拜道,“不知郭云道长来此,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唐琥也震惊道,“真,真是那位前知三万年,后知八千岁,塞外第一神通,诸葛在世,张良重生,结庐雪山之上,立观仙府洞天,讲学五国三疆,传教四海八荒,被人兽魔三族共尊为国师的郭云道长?”语毕,双手止不住的哆嗦,双膝止不住的颤抖,未及控制,已然五体投地,深深膜拜于下。

    两派徒众见了这样的架势,也不明究竟,稀稀落落的便拜了一大片。

    李郓愣住了,哑然道,“不是,他是郭云?那个卖假书的?”心里颇想将其揪住,好好质问一番那本道友传记到底是什么回事,可身体已经找好了一处松软土地拜下了。毕竟他现在还是个小喽啰,哪里有质疑的资格。

    这边郭云老道下了毛驴,前捶腰后按腿的说,“老咯,稍动一动筋骨就累。那个,屠原啊······”

    “老道长,那是在下的叔爷,已于前年去世了。”屠韧慌忙说。

    “哦哦,我老了,老眼昏花咯。你们这些小辈都赶上来了,是屠坚吧?”郭云摇摇头说。

    “那是在下叔父,在下是屠韧。”屠韧惊讶不已,“想不到前辈还认识我的叔爷、叔父,以前都没有听他们提起过。”

    “那你确实太小辈了。”郭云皱眉道,“想当年,我跟你叔爷喝酒,在野州从东街喝到西市,大醉三天三夜。想起来恐怕得有五十年了。”

    屠韧听了脑袋嗡嗡,五十年前?自己的爹爹怕是还在光屁股玩泥巴呢。

    “不知可认识我爹屠志否?”

    “屠志?怎么不认识呢,多少次跑到周村向我讨教,我摸骨都替他摸了三四回哩。那个屠鹏,不是,屠原啊,当年老酒是喝得一塌糊涂嗷。酒啊,好多年的事情了,应该是聚贤楼,在边城客栈旁边,后来改成菜场了。当年就是那一片,嗯,全是酒楼,全没了。那个,这个,多久啦,应该是好久了。”郭老道东一句西一句的拉扯。

    李郓听了摸不着头脑,此人言语错乱,老而痴呆,张口便是酒,哪里有什么贤者智人的样子。

    “师傅,你是来说和的。”道童在一边嘟哝着提醒道。

    “啊对对。”郭云拍拍前额,擦了把汗(他本就有点微胖,加上天热),说道,“屠韧侄孙啊,今日闹成这个场面,就过了啊。你叔爷叔父都是识数的,平日喝个酒在闹市里冲冲撞撞的也就罢了,怎可闹出这么多人命?这龙涎帮岂是吃素的,一时鱼死网破,你要吃大苦头哩。不如我卖张老脸,当个话事人,你们两派就是言和可好。你说呢,贤侄孙。”

    屠韧连声说,“老道长既然发话了,我等岂敢不从。”

    “你呢?”郭云转过身来,看见唐琥道,“我看你也有些眼熟啊。”

    唐琥汗流浃背,“晚辈无名小卒,前辈哪里见过。”

    “你自报名号,老朽乃塞外万花筒,什么人什么事不入耳?”

    “唐琥。,琥珀的琥。”他犹豫的说出了口。

    “是唐家村的?”

    “不是,我幼小从关内而来,家住忻州。”

    “忻州的孟员外我认识的,后来官任知州。还有个蔡员外,考中进士,现在好像进了中书省呢。”

    唐琥一惊,“可是蔡京蔡员外,以前我和我堂兄当过他的门客,老爷是善人呐。”

    “正是,书法一绝的。”

    “对对对,老爷的书法确实如天人一般。”

    “以前常在一处喝酒的,我会不知?”郭老道嘿嘿笑着。

    唐琥敬佩的难以言表,俯首再拜说,“没想到老道长干系绵长,深不可测。俺们江湖小辈,但听吩咐,马首是瞻。”

    郭老道说,“我不过说个和而已。你两派化干戈为玉帛,当家的喝个言和酒,再收拾收拾街口,把弟兄们安葬了,我这个老辈就心满意足了。”

    屠韧起身说,“我自听老道长的。”

    “别叫老道长,叫叔爷就好,我是你叔爷的朋友,也算你半个叔爷了。”

    “啊,郭叔爷。”

    “喝言和酒咯。”道童从怀中掏出两只青铜酒杯,摇摇葫芦,准备从中倒酒。

    唐琥忙推手说,“前辈,我不是帮主,哪有喝酒的资格。”

    “帮主现在何处?”

    众人指着昏迷不醒的林枫,异口同声说,“这是俺们新帮主。”

    郭老道踱上前查探,跺脚说,“哎呀,他身受重伤,危在旦夕了。”

    李郓在一旁说,“老道长,你可有办法救他?”

    唐琥也诚恳道,“林帮主挺身而出,救俺们帮派于水火,老道长千万救救则个!”

    郭老道捋捋胡子,叹道,“好吧,带回道院里去,成与不成,都要试试。不过万一出了意外,你们可不能怨怪老夫。”

    “牛冲,将林帮主背回去吧。”

    “好的,师傅。”灰衣青年应声而落。

    “多谢道长。”众人拜谢。

    这边唐琥随即接过酒杯说道,“既然帮主昏迷,那唐某不才代位帮主,这杯言和酒我便喝了。”

    李郓叫道,“且住,此事哪有你的份儿?”

    唐琥一愣,“李姓小子?”

    “其一,我是杀死魔猪割下猪头的人,合该有帮主之位。其二,我是介绍林帮主入伙的人,又是他最亲的兄弟。如今林帮主不省人事,我暂当个代位帮主,有何不可?”李郓振振有词道。

    唐琥听后哑口无言,任凭李郓夺去了酒杯。

    屠韧这边见他们争执许久,有些不耐烦了,举着酒杯一饮而尽,吼道,“饮酒已毕,从此言和!”话音刚落,烈酒入喉,他忍不住浑身一颤,嗫嚅道,“好酒,辣······”

    李郓望着酒水,暗忖自己可不能失了帮派面子,同样捧了酒杯满满饮下。然而就在他下咽的瞬间,一股猛烈热浪喷薄而出,灌入体内,五脏六腑间仿佛都燃烧起来。

    他满脸涨红,缓缓转过身。

    “小伙子,你没什么事吧?”郭老道问。

    老道长的声音嗡嗡在耳边回响,似远似近,渐渐模糊。李郓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踉踉跄跄的朝前走着。眼前浮现出了几道白光,晕晕乎乎,旋旋转转,整个街巷似乎都要颠倒过来了。

    “饮,酒······已毕,从······”

    “咚”得一声,李郓俯面砸倒在地上,头破血流。

    人群鸦雀无声。

    道童哇哇大叫,“妈呀,这是元婴出窍的了是吧。”

    郭老道见李郓许久动弹不得,料想是醉死过去,回首说,“又要麻烦徒儿你了,把他也带上吧。”

    “是,师傅。”牛冲回答道。

    一行人就此离开野州城,往城西北的周村道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