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身穿银白铠甲，头戴锃亮钢盔的守备士兵，按着腰间的长剑从眼前走过，他们硬铁般的靴子踩在甲板上噔噔作响。

    这是一条三桅军用船，真正的使命是将这些士兵送往多恩霍尔德参与布防，以应对北境那些野蛮人可能的袭击，只是捎带着送一趟他们这一小组的搜魔人。

    不久，从船长室传来一声低沉的喊声：

    “开船！”

    闻言，风帆缓缓升起，主帆如一面飘扬的巨大旗帜。

    卡西亚站在这艘船的边缘，扶着栏杆，感受着船身缓缓加速传来的力感，抬头看去。

    旗帜上面彩绘着一个庄严的图案，纯白为底，左右两侧各一个披甲持盾的护卫半身像，中间是一把金白相间的简约巨剑，剑柄处延伸出环绕着巨剑的洁白双翼。

    “这是德玛西亚的国徽，上面的白是禁魔石和秘银的颜色。”艾德蒙不知何时来到近处，凝望着风帆轻声道。

    “禁魔石…？”卡西亚露出了求知的目光。

    “这是一种古老树木的化石与石灰混合制成的材料，它能够对魔力做出反应，拥有抵御魔法的能力。它是德玛西亚的特产，我们的城墙，我们的防具，我们用来搜捕那些阴沟老鼠的器具，都离不开这种材料。可以说，整个王国就是在禁魔石的保护下崛起的。”艾德蒙没有移开眼神，答道。

    “你以后会经常接触这东西的，老弟。”

    罗伊拍了拍他的肩膀。

    雄都外围的这条干流距离征服者之海已经不远，鲜腥的风，也许可以称之为海风，正在逐渐变得强劲，四个人形色各异的发丝在风中轻荡。

    “我们不走正门，走雄都西侧的港口，那里去搜魔人营地会更近。”

    罗伊随口给卡西亚这个预备成员补充着常识。

    萨莉走了过来，捂着波浪般的棕发，双眼微眯，以满怀期待的口吻对卡西亚提醒道：

    “待会儿不要回船舱，等这艘船停在，停在某个特定的角度，我们可以看见大半个雄都，相信我，那绝对是难忘的体验。”

    卡西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奇地眺望了一眼，看到眼前尽是连绵的山崖，遮挡住他们正在前往的城市。

    从这个角度望去，这个王国的国都，只露出了两条长城般巍峨的灰色城墙，与崖壁相接，女墙上人影伫立，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瞭望塔高耸其间。

    绘有德玛西亚国徽的主帆在风中舒张鼓荡，三桅军用船劈波前行，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山崖缓缓向后退去。

    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直到艾德蒙淡金微卷的头发被吹得像罗伊那样缭乱，卡西亚听见密集的噔噔声，铁靴踏地，十几个着甲士兵从船舱中走上甲板，有序地站着，一言不发。

    甲板被寂静笼罩，随后又被船长室的喊声打破：

    “停——”

    风帆缓缓收起，支持这艘船前进的主要动力消散了，开始进入滑行减速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士兵们不约而同地左手按在腰间的剑上，右手握至剑柄。

    等到船接近停滞，船长室又发出了指令：

    “望。”

    几乎在这个单词出口，十几个士兵动作干脆利落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速度极快，且整齐划一，好像演练过无数次。

    “铮——！”

    十几把剑同时出鞘，拔剑声浓缩于一，整个甲板上刹那间回荡起钢铁齐声震颤的余音，卡西亚感到浑身的神经都在这锋利又洪亮的余音中微微发麻，有不由自主蜷缩起来的冲动，他观察了一下旁边三位搜魔人，发现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异状。

    而那些士兵，他们将剑竖直指向天空，钢盔下坚毅的眼神全都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循着这个方向望去，山崖已被越过，露出背后的景象。

    那是一座岩石铸就的城，遥远，沉重，坚硬。

    它以白为基底，城中央有一座山静静屹立，这是王座山。

    王座山的东半边被削凿成了一座宏伟的城堡，它仿佛是最杰出的工匠用巧夺天工的技艺将岩石雕刻成了宫殿，它不像建筑，反而更接近艺术。

    鳞次栉比的梯墙从各处延伸至城堡，身处地面似乎可以直接走上接近山顶的高台花园，但可以预见的是，那座城堡必然戒备森严。

    而王座山的西侧，由禁魔的石柱支撑起两道蜿蜒环绕，盘旋向上的大型广场结构，结构的终点是两座高大的德玛西亚士兵雕像，即使远在城外的河流上，也可以看见那士兵的雕像柱剑而立。

    整个广场圆润整齐，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对称，似乎昭示着在这个王国中秩序崇高，法理至上。

    由于帆船所在的角度偏低，只能看见雄都最显眼最高耸的建筑体，远远望去，太阳的清辉洒落在由花岗岩、禁魔石和橡木构成的房檐和墙面上，镀上一层白中带金的光芒。

    帆船漂泊在这座古老的石城外，与它一同化为了永恒。

    直到新的指令出现，这次的声音短促有力：

    “礼！”

    士兵们同时将剑收入鞘中，随后双手握拳，双臂在胸前交叉，行德玛西亚礼。

    接着，他们一齐低喝：

    “威武荣光！”

    眺望雄都行礼的仪式告一段落，船只重新开始航行，卡西亚和三位搜魔人还没从那种震撼中完全脱出。

    “保护神在上，真，真气派啊…”又变得有些空荡的甲板上，萨莉两眼有些发亮，不知道她称赞的是雄伟的都城还是那些纪律严明的士兵。

    “的确是难忘的体验。”

    卡西亚认可了萨莉的评价。

    无论是岩石铸就的城，还是动作利落整齐如一人的守备士兵，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果所有士兵都具备这种素质，那么这个王国的军事防御力量得有多强？

    艾德蒙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站立，罗伊用力整了整风中凌乱的头发，走到近处，随口问道：

    “组长，你当初怎么没去参军呢，以你的能力不是没可能的。”

    艾德蒙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我的父母认为，参军非常危险，通过接受教育一步步成为骑士是更安稳的道路。”

    接着，他呼了口气，继续道：

    “在他们的努力下，我在十四岁时进入埃德萨本地的骑士学院当侍从，为真正的骑士做勤务工作，如果顺利的话，成年之后就能变成见习骑士，那里的大部分侍从都是这样走上去的。”

    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说到这里大家也都明白，后续必然是不够顺利了，每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追问下去。

    这时，艾德蒙自嘲地笑笑，平静地道：

    “其实也没什么，我的父母年纪大了，他们不知道能不靠战功就从侍从晋升为骑士的都是贵族的孩子，还以为无论出身，只要成绩好就能顺理成章地迈入骑士阶层。

    “像我们这种平民，没有大量的战功，注定只能做一辈子侍从。”

    说着，他抬起淡蓝的眼扫过萨莉。

    她的父亲就是从平民一跃成为骑士的。

    萨莉注意到组长的目光，张了张嘴，小声说道：

    “我父亲是靠着自己和祖辈几代人积攒的功勋才能受封为骑士，即便如此，因为太过拼命，他三十出头就已经……”

    在战场上能够积攒的不止功勋，还有一身的暗伤和疾病。

    沉默了片刻，艾德蒙耸耸肩，轻松道：

    “比起在勤务工作上庸碌一生，我选择了加入搜魔人，为王国的禁魔秩序尽一份力。”

    卡西亚在旁边听着，不由多看了艾德蒙几眼，萨莉则感到脸颊有些发红，跟队长的高尚情操比起来，自己这个靠父辈余荫的关系进入搜魔人混日子的有些无地自容。

    罗伊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向前远望，忽然出声：

    “到了。”

    向前看，雄都那依山而建的港口已出现在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