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是得道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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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光风霁月严公子

    豫章郡,袁州府,分宜县,

    这里过去百年都是文华之地,大闵过去百年科举,光分宜县的进士就有十二人,其中严家独占七人,还出过两任首辅,其余五个外姓人也皆是严家门生,还都是位极人臣的大员。

    但百年书香世家,也抵不过改朝换代。

    十七年前贞帝即位,第二年为解决朝廷缺钱,裁撤了一些偏远地区的驿站。

    李独树作为驿站差役,很不幸的被裁撤了。

    他丢了差事,没了活路,只能去投了山里的好汉,并很快就自领一军。

    可好景不长,他没干几个月,他的好义兄,他的老大,就被官军击败,大哥也被拉到菜市口砍了头。

    他所领的闯营,也被官军打到只剩十八骑,而且撵到山里打游击。

    此后几年,他在山里招兵买马,很快又成了气候。

    也正是在李独树投匪的这一年,豫章郡分宜县的卫所兵张让也被裁撤。

    没了营生的张让一开始并没有想着去投匪,他先去敲了严家的门,想要在严家混个管事的位置。

    然后不出意外的被赶了出来,还被打了一顿。

    还在卫所里面混的卫所兵,除了种地,就是抽刀砍人,张让不会种地,他在卫所里面主要负责追杀逃籍的卫所兵。

    所以他除了骑马,带兵,抽刀砍人外什么都不会。

    正当他绝望时,偶然间听见凉州那边匪患很凶,于是舍了老家的破屋,带上几两碎银,去凉州投了李独树。

    此后不过两年,李独树就带兵从凉州打到了豫章。张让这个破落的卫所兵,也变成了义军的左将军。

    当张让带着大军来到分宜县时,严家终于怕了,连夜在族里选了三个样貌好,性子柔的女儿送到闯营去。

    送给李独树的那两个被退了回来,显然,李独树并不想在新朝给严家留位置。

    倒是送给张让的那个被收下了,而且张让还休了正妻,扶严氏女做了正妻。

    自此张严两家成了姻亲,原本在豫章郡如土皇帝一般的严家,也彻底成了张家的附庸。

    李独树对此也是乐见其成,还在张让成亲时,当了回证婚人。

    …………

    张让在豫章休整了三个月,等他带着军队开拔时,严氏已经有孕在身。

    过了一年,等张让回来时,他身边又多了一个有着身孕,且样貌妖媚的女人,而且还是个年龄比二十一岁的张让还大三岁的妓女。

    此时严氏已经给张让生了一个儿子,自然很不待见突然出现的狐狸精,而且还是有身孕的狐狸精。

    但木已成舟,人已经领进来里,孩子也怀上了,碍于张让的凶名,严氏也不敢做什么。

    就这样!七个月后,小颜如顺利降生。

    而他母亲生她时因为伤了身子,所以往后七年她便一直躺在床上。

    她的母亲是个木讷的人,木讷到从演如记事起,连名字都没有告诉小颜如,颜如只知道所有人都叫她小梅花,颜如和她诉说委屈时,她也只会叫她忍着点,不要置气,等长大了找个好郎君嫁了就好了。

    直到她七岁的某天夜里,她母亲突然叫醒她,并且难得的在这天能下地走路。

    她牵着小颜如的手,一起走到月光下,一起坐在秋千上,她抱着小颜如,教她唱歌,教她叠纸,教她作诗,还给她讲了个故事。

    一个关于将军打了胜仗,和兄弟们去喝花酒,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身边躺着一个不穿衣服的女人。

    将军觉得这个女人长得很好看,所以就带在身边解闷。

    “一年后!她为将军生了个漂亮可爱的女儿,七年后她就要死了,可她的女儿该怎么办呢?没了她这个没用的母亲,她女儿要是被人欺负了,那就连为她女儿拼命的人都没有了。”

    女人亲了一口怀中的女儿,温柔的笑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把怀中的女儿抱的更紧一些。

    “小颜颜!记住娘的话,你以后要开心,要经常笑,要做一个快乐的小姑娘,要去山上抓蝴蝶,要去水里抓鱼,要把最好看的花戴在头上,要是摔疼了也不要怕,蹲下来哭一会就好了,娘会变成风,帮小颜颜吹吹的。但如果有人在身边,即使摔的再疼,也要忍着,他们不会帮你吹吹,还会骂你。”

    这个晚上,女人说了很多话,也亲了怀里的女儿很多次,似乎要把这七年来的温柔与宠爱在这个有月光晚上都补偿给怀中的女儿。

    张颜如一直安静听着,她抬着头,睁大眼睛,一直看着这个抱着她,哄着她,给她讲故事,一直亲着她,把喜爱之情表达的毫不遮掩,但又在过去七年里一直没有给过她作为一个母亲应有温柔的女人。

    张颜如的眼里已经蓄满水雾,但她不敢眨眼,她不敢在母亲面前流泪,因为她才答应母亲,今后不会再哭。

    她知道母亲很喜欢自己,但她从来不知道母亲这么喜欢自己,但今晚过后,这么喜欢自己的母亲就要没了。

    她很伤心,但又不敢哭,更不敢移开看向母亲的视线,生怕只要看不见母亲了,她救回消失。

    夜终于快过去,天边也渐渐泛起鱼肚白,小梅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受着生机从她的身体里迅速流逝。

    她最后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儿,温柔的笑着,伸手帮她轻轻擦掉眼泪,笑着安慰道:

    “小颜颜乖!母亲不会离开你的,母亲这么喜欢小颜颜,这么舍得离开小颜颜呢?好啦!别哭啦,小颜颜是最可爱的小姑娘,应该笑才对,哭了就不可爱啦!”

    张颜如看着母亲越发苍白的脸,感受着母亲越发无力的怀抱,很听话的自己擦起了眼泪,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却是越擦越多。

    娘说要笑,她就笑给娘看。

    于是七岁的小姑娘,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小梅花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了,她连忙抬起头,用带着沉闷鼻音声音温柔说道:

    “小颜颜!娘要睡一觉,你去找你父亲,就说梅姨娘睡着了,让他过来看看。”

    张颜如身体一震,刚要止住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她从母亲身上挑下来,反身抱住母亲,留着泪,带着笑,在母亲脸上也亲了一口,并说了今夜得第一句话。

    “知道了娘!您不要当心,颜颜以后不会被人欺负,颜颜以后会找个待我很好的郎君,颜颜以后每天都会快乐的,娘你别当心,也别伤心,颜颜也以后会一直喜欢娘的。”

    女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她只是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最后她只能艰难的抬起手,在张颜如的脑袋上摸了两下,向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并用手指了指外面,示意她快点去找父亲。

    张颜如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看见自己的母亲一直没有放下手指,她咬了咬牙,转身飞速向着父亲所在的院子跑去。

    她父在军伍多年,最是将就规矩,也讲究信息通达,就是回了家,也是军队那一套作风。

    所以!只要他在家里,无论什么事情,无论多晚,他的子女都可以找他。

    只不过如果事情不是很重要,那么无论是嫡是庶,是男是女,一顿竹板是跑不了的。

    张颜如用最快的速度来到父亲和母亲居住的院子前,和父亲身边的常随通报了一声。

    常随见是最漂亮的小小姐来找将军,并不敢怠慢,回身进去通报了。

    不一会张让穿着一件中衣出现在张颜如面前,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小女儿,眼神凌厉,面容严肃,似乎只要她说的事情不是很重要,那么他马上就会下令,去请家法,然后当着他的面,打张颜如一顿。

    张颜如喘着气,朝他父亲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但眼神却是极尽哀伤。

    “父亲!梅姨娘说她睡着了,让我过来叫您过去看看。”

    张让看了一眼张颜如的神色,略微思考一下她话里的意思,暗中叹了一口气,板起脸回道:

    “我知道了!今晚你就在你母亲这里,我过去看看你娘,今晚早点休息,明天早点起来。”

    张让说完话,看了一眼天色,又加了一句。

    “你去睡会,等下会有人叫你起床。”

    张让走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严氏也叹了口气,上前牵起张颜如的小手,把她带到自己床上,并亲手给她泡了一杯安神茶,然后帮她脱掉外衣,盖好被子,就这么守在她床前,不时的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张颜如睡前忍不住和自己名义上的母亲,说了一句话。

    “我娘跟我说,以后要经常笑,不能再哭了,我答应它了,所以我以后不会哭了。”

    她太伤心了,但也不知怎么了,虽然很想哭,可眼泪就是再也流不出来,她现在就想找人说说话,哪怕只说一句话也好。

    严氏听见这话,微微一楞,眼里难得的有了些许怜惜。

    她拍着张颜如背的手,力道变得更加轻柔,语气也变得更加柔和。

    “好~以后咱只笑,不哭了。”

    第二天张家为小梅花办了个小葬礼,张颜如作为亲生女儿,自然是要跪在灵堂前尽孝。

    张家的长子,未来家族的继承人,那个被休回家的张夫人的儿子,在灵堂里哭的很伤心,似乎姨娘死了,他比张颜如这个亲生女儿还难过。

    有人肯定要说了,前张夫人的儿子为什么还是嫡子?为什么还是家族继承人。

    其实很简单,张让认为他是,那他就是。

    肯定有人又要说,严家就没有意见吗?

    这也很简单,严家现在是依附张家才能生存,所以张让认为谁是,谁就是。

    而且这个儿子在张让看来又长又贤,他一定能带领张家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

    至于和张氏所生的儿子将来怎么办?

    只要严家还想依附张家这颗大树,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让他有出息,而且大儿子继承了爵位,张家的人脉其他儿子又不是不能用,现如今又是多事之秋,只要肯拼命,肯读书,肯在闯王面前下功夫,就一定会有大出息。

    …………

    张家的另外几个儿子也没在宾客面前失了礼数,他们虽然无法做到长子那么悲伤,但也皆是神情悲痛。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张颜如这个亲生女儿的表现。

    她一直都在笑,整个葬礼她没有掉一滴眼泪。

    每当有客人吊唁时,她都会跟在张让和兄长身后,给客人一个灿烂的微笑,并且会给每个到来的客人鞠躬。

    而没有有客人到来时,她则会跪在灵堂前,看着母亲的牌位,看着上面写着的爱妾梅氏之墓微笑。

    她记得自己三岁时,有一天母亲觉得身体好了一些,就决定抱抱她,那是自她生下这个女儿后第一次抱自己的女儿,因为太高兴,所以她说了很多话。张颜如清晰的记得,母亲说过这么一段话。

    “我们江家全都饿死了,我也把自己卖了,本来以为这江家在我这里就绝后了,但老天有眼,咱们江家如今又有了一个女儿,啊爹!阿娘!看看你们的外孙女,多漂亮啊!”

    后面母亲还说了什么,她就不记得了,但她的母亲姓江,根本不姓梅。

    然而这个灵堂里没人在意这个,他们每个人都很伤心,很难过,都在安慰张家家人,都在互相表达对张家失去一个好女人的惋惜,但没人在意她到底姓什么。

    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她这个一直在笑这的亲生女儿。

    她觉得这很有趣,也很好笑,想着母亲要她高兴,要她多笑,不知不觉间她竟然真的笑出了声。

    在场诸人只是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发生画本小说里有谁站出来当众斥责她的戏码。

    就连张家人对此也是漠不关心,因为张让没有表现出要关心的样子,张家人也就眼观鼻,鼻观心,不去讨这个没趣了。

    但这天之后,关于张家小女儿不孝的恶名就开始在闯军贵人里面传开了。

    张颜如对此坦然受之,并继续以亲切的微笑示人,疏朗待人。

    此后数年,她不孝的恶名就很少有人提起,倒是夸她大气明艳会做人的越来越多。

    也是在葬礼的这一天,张颜如第一次见到了自己名义上的表哥严介溪。

    听说他三岁习字,五岁写诗,八岁作赋,十二岁考中秀才,如今他十四岁,再过一年他就要去考举人。

    而且他还是远近闻名的俊后生,豫章郡想要嫁给他的官家小姐们更是难以计数。

    加之他为人谦和,待人亲厚,办事磊落,虽身为张家最受老太爷宠爱的少爷,却从不仗势欺人。

    是以!人们在谈到他时,都会加上一句风光霁月严家子。

    可以说虽然严家依附了张让,但严家麒麟儿的地位肯定比在张家不受待见的张颜如高。

    而在这葬礼上,严介溪是唯一一个小声跟张颜如说,“如果你很难过,可以哭出来的,不然这些人回去后一定会嚼舌根,即使你在张家不受重视,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

    张颜如面对他的提醒,没有做任何回应,她依旧微笑,行礼,受礼金,最后请他入灵堂祭拜。

    葬礼就在这大家都很客气的氛围里结束,此后数年张颜如和严家表哥再也没有见面,不过每年严家送给张家的年节礼物中,严家表哥总会多送一份给张家漂亮的小表妹。

    直到她成为晋国公府唯一的后人,并且被皇帝特许变相继承国公爵位,张家和严家似乎只有这个风光霁月的严家表哥记得她。

    张颜如看着手中严家送来的书信,将思绪从久远的回忆中收回。

    天下安定了,严家要来京城找张家收利息了,现在摆在张颜如面前的问题是,她到底要不要把利息给他们,要给多少,严家想要的,如今的她给不给的起。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她要带人去接应严家人,严家给的下马威她必须接受,因为这是她现在除了皇帝外,唯一能依靠的一股力量。

    而严家人信里说,严家的车队被一伙流民给包围了,虽然还没发生冲突,但严家人还是希望张颜如能带上一队家丁去京城外接应一下。

    张颜如把信丢进废纸篓,走出书房,告诉官家备马备车召集家丁跟她出城去。

    不一会她就坐着车,在三十个骑上快马家丁的拱卫下出城去了。

    在她出府时,还撞上了刚从山里采药回来的张添寿。

    她看着张添寿那张始终带着恬淡微笑,但又很好看的娃娃脸,又想到了严家的来意,所幸命人把张添寿背上的背篓卸了,把他薅进自己的马车里,让他和自己一起去迎接严家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