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被炸懵了，高分贝的耳鸣和在胸腔里乱窜的心脏，成了他短时间内唯二听得见的声音。等心跳稍微回落他又感觉不到脚的存在，从膝盖骨往下的部分似乎成了木桩，吓得他赶忙低头去找，直到看见满是灰土的两只鞋子才松了口气。

    驾驶员一定是把油门踩到了底，扑面而来的风以职业摔跤手的力道把他往后拉，只要手一松劲绝对会被甩下车，落得跟那两个倒霉蛋一样的下场。

    他们死了吗？肖恩回过头，只看见了一根冲天而起的烟柱，足有十几个人手拉手那么粗。半空中一颗姗姗来迟的蓝色能量球刚好爬升到了抛物线的末端，俯冲而下将黑烟拦腰截断。

    肖恩连忙闭眼，可是隔着眼皮仍然能感受到了猛烈爆发的闪光。这回装甲车总算没被颠起来，否则肖恩很可能会再咬一次舌头。

    得了吧，还管别人呢，你自己都顾不上了……他在炮塔边蜷缩起身体，以尽可能减小风阻，炮塔上的栏杆应该是临时焊上去的，隔着浅灰色的漆皮也能充分感觉到下面的粗糙颗粒。

    轰炸不是破坏车辆行驶稳定性的唯一原因，在肖恩看来前面的路其实已经不能通行了，建筑碎块，各种垃圾和绿化带填充物组成了高低不一的障碍。装甲车凭借吨位和远大于普通车辆的体型横冲直撞，硬生生在其中趟出了一路来。

    该来的总会来，鼻尖被莫名而至的液体打湿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下起了雨，等看到同车人的大花脸才反应过来那是血。装甲车碾碎了藏在路障中的尸体，把血溅到车顶。

    肖恩没法去擦，他只能用力屏住气，等血从鼻尖掉下去才敢张嘴喘气。

    敌人的这轮轰炸刚刚停止没多久，两架战斗机呼啸着从后方冲来，几乎是擦着装甲车炮塔高速掠过。哪怕其实没挨那么近，肖恩仍然觉得头皮发烫。

    他继续保持住了雷打不动的良好作风，但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肖恩眼看着在炮塔后面的人对远去的战斗机挥手，下一秒便被甩了下去，在地上滚了十几圈才停下，活像一根原木。

    “停车，有人掉下去了！诶，叫你停车啊！”这不是肖恩喊的。他初来乍到和谁都不熟，更把这当做自私自利的借口。

    蹲在炮塔前的那个人为了叫停装甲车，不顾危险伸出一只手敲打关紧的舱盖，没得到回应又跺起了脚，表现得十分急公好义。

    装甲车终于停了，驾驶员掀开舱盖探出大半截身子，凶恶地瞪着攀在炮塔上的两人：“你们他妈的不要命啦？不知道我在开车？！”

    经典国骂配上字正腔圆的发音，听得肖恩精神恍惚。可这里并不是他的国家，甚至都不是他的世界。

    所以我凭什么？尽管心里这么想，倒也没阻止他跟着别人跳下车，朝躺在远处的伤员跑去。

    “……动作麻利点，炸弹随时会来，你们别他妈的连累我！”驾驶员的叫喊在背后响起，用词粗鄙，态度恶劣。

    其实轰炸早就停了，多半是战斗机发挥了作用。但驾驶员说得对，把整个街区变得面目全非的大轰炸，不是区区两架战斗机阻止得了的。这道理大家都懂，不然两人用不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先下车的那位拥有和心脏一样宽大的身体，没跑多远便被肖恩轻松超过，然而他跑得再快也改变不了结果。

    被甩下车的倒霉蛋脸朝下趴在路边，对冲到跟前的同伴没做出任何回应。肖恩动手把人翻了过来，露出了一张被血与灰糊住的脸。

    真是晦气！肖恩在心里暗骂。不是顾及旁人，他非得用力甩甩手不可能。

    本来都以为人不行了，或许这样还能省点事，可是并没有。

    受了如此严重的伤，那人竟然没死。尽管说不出话，仍然在努力地呼吸着，哪怕每次都像是最后一次。

    “来，来，别愣着，快搭把手……”热心肠的那位气喘吁吁地赶到了，都顾不上喘气，只管弯下腰抱住了伤者的腿，同时扬起下巴示意肖恩去抬肩膀。

    肖恩正欲照办，从头顶忽然投射下的热流迫使他抬头，头刚刚仰起了一半，立即便被一大坨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的蓝色圆球晃晕了眼。

    哪怕只在视野里停留了半秒钟不到的时间，而且最起码隔着上百米的高度，他闭上眼后照样感受得到那种堪比聚光灯直射的亮度。

    驾驶员不停车是对的……他脑子里只来得及想起这句话。

    卧倒！肖恩不知道自己是喊了出来还是光做不喊，反正他张着嘴扑倒在地，并且磕到了下巴。惊慌失措之中做出的扑倒纯属本能，根本顾不上按照学过的民防教材的要求——卧倒后用两手垫起胸口。

    肖恩只顾得上自己，哪像别人，即使扑倒也用身体给伤员作掩护。

    在那之后，“炸弹”便落地了，也可能是之前，反正没人说得清楚，更没时间来做好准备。

    先是“嘭”的一声巨响，震得肖恩耳鸣牙酸，心跳速度呈指数级飙升。接下来，伴随爆炸声传递的震波穿过龟裂的水泥地面狠狠捶击他的胸口。肺里的空气当场就被打了出去，喘不过来气的肖恩被迫翻过了身。

    他张开嘴是渴求新鲜空气，没曾想咽下去的却是飞过来的尘土。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恢复呼吸的，也不记得怎么爬起来的。等回过神，他人已经站在那儿了。肖恩脑子一片空白，张大嘴巴看着天，而十几团大大小小的蓝色焰火也完成了最后的爬升，这会儿正朝他的天灵盖呼啸着砸下来。

    死……这个字缓缓地从脑子里蹦出，赖着不走，和他那双被粘在地上的脚一样。

    还好没有。

    装甲车的车屁股顶破了烟尘，停在离他的脸不到一臂远的距离。车门自动朝两边滑开，从车厢里面传出了驾驶员的话：“不想死就赶紧给老子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