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雨夜带伞不带......
锦城的中心,乃是一座佛寺木塔,由洛阳来的僧人在寺中经年不休的颂唱佛经,城内各大族女眷们不停送来的供养,化作了迷离的淡紫色香火,湮散在夜中。
悬挂在高塔上的金铃在空中飘荡,带来阵阵的金铁之声,在往日尤为悦耳,却在今夜让人心烦意乱的紧。
是夜天色阴沉,月光被黑云所压,几乎透不出半分。
整座锦城除却寥寥几处,大多都陷入了静默之中,舍不得点起灯烛的黔首平民,除了早早上床在被窝里闹腾闹腾外,也干不了什么事。
卢家大院正在隔壁,一派灯火辉煌,乃是青州刺史卢嵘上任后,以礼佛名义重修佛寺时,裹挟了本地士族孝敬新建的。
而如今,卢嵘在庭院檐下正襟危坐。
院里护卫们都因为二少爷被人所杀而有些紧张,四处游走,监察着随时可能来的贼人,吵闹得很。
看着那尊已成为了自己政绩,让他引以为傲的木塔,卢嵘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莫名悸动。
“怎么回事。”他握了握自己的手腕,总算不再微微发抖,“既是寒夜,我也不该在外多走动了,需好生静养才是。”
“父亲!”卢抗的声音让卢嵘迅速恢复了一州刺史所该有的威严。
“何事?”卢嵘皱着眉头回望自己本来相当中意的继承人,“这般慌乱,成何体统?沉不住气,日后如何承继家业?”
他这儿子,自打跟着崔家那个不成器的家伙去剿了趟匪,伤到屁股以后,整个人就失魂落魄了一样,再也没了之前顾盼自若的模样,整日里只知道出外喝酒亵玩,放浪形骸。
虽然可以强行解释成名士风流,可他那副衰仔的样子,说出去谁信?
再看他自己,就在刚刚,在眼前,才死了另一个儿子,不还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镇定自若的很?
那劳什子广兴县县尉,他的官身还是自己亲自批令发下去的。
本来想着给两块骨头,收条忠犬。
结果这条野狗居然不听话。
他有的是手段炮制野性难驯的家伙。
能给你的东西,自然就能收回来。
而且,他另一个死鬼儿子所招惹的人,卢嵘也曾见过,是前任州牧冯乳陈所提拔的一个别驾而已。可冯乳陈早就因为谋反被诛杀了,他还能有什么后台救下自己?
论权柄,虽是一州别驾,权力能大的过他这刺史不成?
论武力,纵是人高马大,武功了得又如何,能一人当千军?
自己这些卢氏族人既然都已平安回到家中,就只需要等到明日,他亲上公堂,以刺史名义发布通缉就行了。
他卢嵘背靠着朝廷,那别驾项渊再厉害,不走官面和自己交手的情况下,还能招架的住朝廷大军围剿了?
“父亲......”正当卢嵘感慨着年轻人一代不如一代的时候,卢抗快步走到他近前,整个人已经抖若筛糠,显然有些犯了PTSD,“方才在鸳鸯楼,和那项渊斗在一处的,似乎就是我先前和您所提的那人......”
他们卢家父子几人,今晚是各有各的邀约,因此见着项渊杀人之后,逃命也是分开各逃各的。
再加上卢嵘虽然年纪不小,但脚下功夫相当不错,尤擅奔跑,卢抗才没来得及在回家前就和卢嵘进行过什么沟通。
但他们所提到,和项渊斗过一轮的朱游简,却早在卢抗屁股负伤回家的当天便讲过了,卢嵘自然也知道,自家的废物儿子曾经面对过一个相当凶悍的匪徒。
卢嵘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自鼻孔中不屑的喷出一口浊气:“不过是一点盗匪强梁罢了,待到明日,我到了州府衙门,定要封锁城门,明文缉拿他这几人,来个瓮中捉鳖。”
“都是些什么狗一样的货色,在荒郊野外占山为王便也罢了,如今竟敢跑到锦城来撒野?”
“那守御城门的几位城门候,都是我们卢氏的人,肯定是要乖乖听父亲话的。”卢抗忙不迭点点头。
“包括州将等武官,虽然去了幽州,可照样在大将军麾下听命,翻不了天。”
“呵呵,就拿那守西门的程清来讲,他在城里开设赌坊,还组织人手去当响马,劫掠过路行商,为父都是默许了。”卢嵘哼了一声,“这些把柄,为父若是上报给朝廷,他是逃不脱一点的。”
“是了是了!除了给我们卢家当狗,他们还有什么选择了?”
卢抗想着城中尚有三百余军士的兵力,登时兴奋起来。
“那几个贼首既然敢入锦城,他们手下那些乱军必然距离不远。我听说程清还有个表弟在广兴县做武官,父亲届时大可修书一封过去,让他领些兵马过来,届时阵前倒戈一击,前后夹攻,必能共同剿灭贼匪。”
“不错。”卢嵘总算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你这计策,倒也有几分通晓兵法的模样了,有乃父之风。”
被父亲这么一番安慰情绪后,卢抗总算镇定下来,心情有些平复:“父亲所言极是,这锦城是我卢氏的天下,那贼人居然敢进城,必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天上乌压压的黑云在这时终于彻底压抑不住,先是一点细碎的雨星,将地面尘土泥气掀起,随后便是急切的骤雨。
豆大的雨点暴烈的从天降下,伴随着轰鸣的雷声,将整个夜色再次染黑了几分。
“先回屋歇息吧,明日我令人去城门唤那几个队主过来,好生强调一番便是了。”
卢嵘望着院外的暴雨,虽然有些不安,却也强压下去。
“另外你去吩咐下家里管事,让护院们今晚都打起精神来,小心贼人入户。”
顿了顿,他又道:“雨虽已下的这般大了,但贼人很可能趁夜强攻我们卢府,要千万提防着,府外的守卫也别撤回来,随时提高警惕!”
“都听父亲的!”
“明日随我去安抚一下城内诸士族。贼人既然进了城,就得提防着他蛊惑人心,挑动起什么乱子。”卢嵘冷笑一声。
“不过我们家在青州,乃是替大将军做事。他们就算不满,也得憋着。这帮只会为了一日餐食而奔波劳碌,自己人都要内斗不休的地头蛇,如何能压得住我们这过江强龙?”
“些许小混乱,尚在为父掌握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