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江雨夜(一)
“搞嘛子?欻这么大雨,不让老子过去!”
农用卡车轰鸣声大作,停在路障前,车灯刺破雨幕,一个面色黝黑、皱纹如沟壑般交错的老头从驾驶位探出头来,大声嚷嚷着。他身后的车厢里,满车的生猪从栏杆缝隙中探出鼻子,发出此起彼伏的哼哼声,仿佛也在抗议这突如其来的路障。
年轻的战士从黑暗中如同幽灵般闪出,他敬了个笔挺的军礼。随后打开扩音器,声音洪亮地喊道:
“老乡,紧急通知!10月8日8时至10月10日22时,三峡大坝区域执行重要军事任务,禁止一切车辆和人员进入!您已接近控制区,请立即驶离!”
“我日!背时!”
老头瞟了一眼战士雨披下若隐若现的09式霰弹枪,脸色顿时一变,连忙手忙脚乱地倒车转向,在一片哼哼声中,农用卡车渐渐远去,消失在雨幕中。
战士一直目送着卡车的尾灯消失在路的尽头,才退回岗哨,重新站得笔直,如同一杆标枪,矗立在风雨中。
这种暴雨在秋季实属罕见,长江本应进入枯水期,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却将水位一夜之间提高了四米。原本繁忙的长江航道此时变得无比空荡,只有一艘船的射灯在黑暗中孤独地闪烁。
一艘没有编号的054A型护卫舰。
这种最新型的护卫舰去年才刚刚完成验收工作,进入现役。而眼前这艘却是从上海沪东造船厂紧急调拨的半成品,尚未完成全部装备。垂发系统、导弹、电子战系统以及大部分雷达系统都未安装,此次任务事关重大,为防止对大坝主体造成意外损伤,甚至连三联装鱼雷发射管也空置着。
幸好,一门PJ-26型单管76毫米舰炮和两门PJ-12型7管30毫米近防炮都已实装,火力足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沿长江入海口逆流而上,这艘没有编号的054A型护卫舰仅三天便顺利抵达三峡大坝。到达时正值傍晚,整片下游水域早已清空,往日需要排队等候的五级船闸里空空荡荡,原本需要两个半小时的上升过程被缩短到了一小时。
“班长,他们把军舰趱来搞抓子?”
大坝底部,几个战士聚在一起,好奇地看着船闸里的护卫舰,其中一个忍不住问道。
刚赶来的班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搞抓子?搞革命!”
几人连忙闭嘴嘘声,背起枪去换岗。
其实班长的心里也有些嘀咕,大坝方圆二十公里内所有居民已经全部疏散远离,这么大规模的动作还是第一次。驻守三峡大坝的几年里,他也曾听说过零零星星的传闻,但是身为军人,必须严格遵守保密条例:
不该说的秘密不说,不该问的秘密不问,不该看的秘密不看,不该带的秘密不带。
暴雨如注,倾泻而下。
小艇在升降机操控下缓慢地朝水面落去,亚纪有些紧张地朝身旁的人靠了靠,叶胜则看着对面两个身着潜水服、坐姿依旧端正挺拔的战士,心中涌起一股敬意,也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四人胸前都别着一枚银质徽章,蚀刻的半朽世界树极为清晰。
“报告艇指!三峡航道局传来通知,一小时后风力将达到十级,降雨量将超过200毫米,建议我们暂停水上军事演习活动。”
指挥桌前,一名身着07式海军作训服的中年男人接过通讯兵递来的报告,眉头微皱。
他挥了挥手,声音坚定有力。
“继续执行任务!”
“是!”
通讯兵敬了个礼,快步跑出前舱。
“教授,天气太恶劣了,会增加行动风险。”
法国女孩塞尔玛摘下耳机,低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曼斯看着舷窗下不时拍上甲板的江水,沉默了一下,他习惯性地摸出一支雪茄,想要借此平复情绪,却又猛然想起自己正身处军舰之上,连忙收了回去。
“这场暴风雨让我想起了十年前格陵兰的冰海……每次接近这些东西都会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他微微叹了口气,面色凝重。
“不必担忧,曼斯教授,她是一艘军舰,足以抵御十二级大风。”指挥桌前的男子站起身,声音沉稳,充满了自信,“时间到了。”
他环视了一圈。
前舱里既有身着白色和藏青色海军作训服的年轻战士,也有穿着深蓝大翻领海员服的卡塞尔学生,每个人望向他的眼神都坚定而炽热。
曼斯教授再次确认设备状态,然后向那位男子竖起拇指。
“开始行动!”
一颗信号弹划破夜空,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也照亮了男子肩头那颗两根细杠间的星星。
看到信号,叶胜、亚纪与两名战士迅速扣紧氧气面罩,倒翻入水。
舱外风雨如晦,但这艘护卫舰却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稳稳地漂浮在水面上。舱内一切如常,每个人都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屏幕,操作迅捷而无声。
塞尔玛紧盯着显示屏上起伏的绿色光点,那是四颗年轻而强健的心脏在水下跳动的证明。另一边的舰船声纳屏幕上,四个信号正在缓缓下沉,代表勇敢的探险者正向着未知的世界进发。
曼斯站在窗前,目光穿透雨幕,心中突然感到有些庆幸。
回想起最初的计划,他不禁哑然失笑。一群老外,竟然要开着一艘伪装成拖船的军舰,到这个东方大国的核心地带搞鱼类巡回研究,听起来简直像是天方夜谭。以曼斯一路目睹的严密检查来说,最好的下场是被当成破坏国家安全稳定的境外势力分子丢进监狱,最坏的下场是当场请他吃花生米……曼斯年纪大了牙口不好,不想吃。
好在卡塞尔学院背后的关系网远比曼斯想象的还要深远,经过一系列艰难的交涉,他们终于获得了批准。尽管条件苛刻得让人心痛——全程受到监视且禁止带走任何相关成果。但曼斯知道,这已经是他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这两年来,他在这个古老而庞大的国家里四处奔波,从黑龙江到九龙半岛,从黄龙景区到大理云龙,无数次发出感叹:
“这个国家和龙有关的玩意儿也太多了!”
然而所有的辛苦与付出都将在今天得到回报。尽管不能带走成果让曼斯感到遗憾,但与最初设想相比,眼下状况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无法想象学院的人要如何与官方开启交涉,难道要礼貌的敲开外交官办公室的大门:
“你好,我是一所美国学校的老师,你们国家最重要的水利工程核心旁边有条巨龙要睡醒了,我想趁暑假带学生们去搞定它,保证不搞破坏,请批准。”
对方肯定点点头,然后拿起电话大骂门口的保安怎么让神经病跑进来了。
所以,当初曼斯第一次坐在那个指挥桌旁那位姓楚的少校对面,对方把一份文件袋放在他面前时,他的心中充满了惊讶。
那份文件袋的封面上写着——
《三峡大坝风险报告:未知原因人员死亡》(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