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灾当日清晨，李捕快一如往常的来到县衙，和值夜的同僚打过招呼后，绕过正堂，一路前行到钱粮库边上的一道小门前。

    这道小门完全漆黑，与周围的颜色格格不入。

    用官方的话来说，黑色的小门就叫黑门，门后的房间叫做黑屋，意为不可被光扰之处。

    只有每日天未正亮之时，许一取令书之人掌灯进入。

    李捕快先是拿出钥匙，将锁打开之后，才从怀里掏出火折，俯身点燃了一盏本就常放在黑屋外的油灯。

    拿起油灯进入后，他又将门关上，这才小心来到黑屋中央的一张八仙桌前。

    整个黑屋四壁空空如也，这一张八仙桌以及桌上的两张令纸，就是黑屋中的全部物品。

    十余年前，负责这里的县衙主薄遭遇灾厄，李捕快就借机接下了这个每月额外有百十文补贴的工作，这一干就是十多年。

    这种进入黑屋取令纸的事情，在不知情的人看来，神奇无比，可真干上了，也就是进来，拿上两叠纸又出去的简单小活。

    虽不知桌上的令纸从何而来，上面的字又是何人所写，但这天下那么多古怪之事，再多上一件两件，也没什么关系。

    只要知道，令纸能告安预灾就足以。

    李捕快提灯上前，淡淡的光芒笼罩住了第一叠令纸。

    “今日梦灾”。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梦灾二字时，他依然有些心慌。

    灯火右移，当照出第二叠纸上的内容时，他浑身汗毛炸起。

    “明日狱灾”。

    各种灾厄并没有绝对的凶弱之分，但狱灾一起便至少数日，宛若一刀刀割肉的凌迟酷刑，更引人心生绝望。

    多年来反复在脑海里演练的各种灾害应对，让他没有彻底失了分寸。

    快速将两叠令纸叠好，裹成纸筒，走出黑屋，放下油灯，上好锁后，又一路绕行至县衙后门。

    他每日要做的是，取到令纸后，于辰时前张贴到城内的各个告示点，并收回昨日张贴的令纸。

    事虽不复杂，但走路也要费不少时间，再加之他还有捕快本身的事要做，所以偶尔会到巳时才全部贴完。多年来倒也无人责问。

    确认无人发现后，他才打开后门，离开了县衙。

    心里盘算着时间，一路小跑着回避了路上想要询问或是单纯打招呼的人。不多时便来到了望仙镖局。

    因为一直以来的准备，他早已和这里的总镖头混得颇熟。

    直进内堂，跳过寒暄。

    他没有具体说明原因，只说让镖局上下全准备好，最迟巳时前就要离开望仙城。

    有很多话他不能直说，否则话一乱传，一切安排都会出现纰漏，只要总镖头自己有一番心照不宣的猜测就足够。

    离开镖局后，他又直奔家中。

    行至半路，他被一人拦了下来。

    “今日可是梦灾，全城人都眼巴巴盯着告示栏，李捕快怎么不去张贴令纸，反倒是有闲情回家？”

    来人是郑捕头。

    李捕快虽惊不乱，自己做的事并没有违反法理，只是利用职事求个活命之机而已。而对方，多半也一样。

    “看来郑捕头把我盯得有些紧啊。”他手一扬，展开了手中写着狱灾字样的令纸，“我已联系好镖局，等会儿贴完令纸就和他们离开，郑捕头可要同行？”

    狱灾会带来无法被律法镇压的灾祸。甚至光是知道狱灾将临，就会让律法之威松动。

    早知早行一步，便能步步无阻。他相信郑捕头会是理解自己的同路人。

    看到“明日狱灾”的一瞬，郑捕头瞳孔缩如针尖，尔后，发出压抑而疯狂的笑声。

    “天意，天意啊，这是逼着我去试那一步。我来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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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夜从不吝啬一切值得分享的事。细致解释着此行的收获。

    “根据现在的可确定情报，李捕快是负责张贴告示的人，抛开写告示的人不谈，他应该算是第一个知道会发生狱灾的人。

    他的本职是张贴告示，让所有人都能为狱灾的到来做好准备。可惜，这次发生的是狱灾，一个持续时间长，却偏偏覆盖范围小的奇特灾祸......狱灾提前一天预知......提前一天逃跑就能离开影响范围。呵，简直就像是一只有自我意识的凶兽，特意留下让猎物逃窜的机会，以此取乐。

    总之，李捕快作为知道时间最早的人，他毫不意外的选择了逃跑。为此所做的就是......先避开所有人，保证狱灾降临的情报只掌握在自己手里，好让自己在没有一丝阻力与竞争者的前提下完成逃跑准备。”

    “准备？”阿瑞斯疑惑问道，“不抓紧时间跑路，还准备个什么劲啊？”

    神夜说到，“准备是必须的，能跑出狱灾范围，可不意味着只要埋着头跑就行，在路上必然会有无数狱灾带来的困难需要应对，就更不要说哪怕没有狱灾，城外也不是那么安全的地方。所以，他需要一个不会刨根问底，但却能迅速完成跑路准备的团队，例如，镖局。

    我听城门处的摊贩提过，李捕快的地位在镖局之上。两个不太相干的地方，却能让路人都能发现地位上的差异，这也意味着他已经在镖局进行过足以左右其决策的经营。他有告示张贴人的身份，倒是很容易做到这一点。

    总之，为了不出纰漏，他多半连为什么要跑路都不会告知镖局，只是以自己的权威让他们先做准备。然后，他就要回家收拾东西，并接上自己年轻漂亮的妻子......”

    “等等，我有个问题。”方依梦不解道，“既然他都占得了信息的先机，已经能够跑赢大多数人，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把狱灾的事稍微透露一点出去？”

    “他虽然能一定程度上控制镖局，但说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快，控制的力度有限。如果狱灾的消息一旦广泛传播出去，他回家接老婆期间，比他更有权势的人，为了早跑一秒，强势要求镖局立刻出发，那他不就没得玩了？而只要他不明确说出有狱灾，哪怕镖局有百分九十九的信心肯定，也不敢冒着百分之一的错误可能打扰其它权贵。当然，镖局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他们可以说，镖局接了需要全员出动的大生意，有要同行的可以中午前一起出发。”

    李强开杠，“那他就不能接了老婆再去镖局吗？”

    “这种为了逃命而进行的准备是需要时间的，他先去镖局让他们准备，镖局准备的时间正好回家，不会有什么耽误。但接了人再去镖局，一是会浪费最少十多分钟的时间，二嘛，他可是贴告示的人，全城人都盯着他，一个人进镖局没什么，最多有所猜测，可要是见到他带着老婆进了镖局，那可就该不该暴露的都全暴露的。所以，进镖局，回家接人，和镖局在某处汇合，然后出城这套流程一点都不能变。只是，这中间还有一步我不确定他会怎么做。”

    阿瑞斯想了想，不觉得有什么缺掉的地方，“哪一步？”

    “贴告示。”

    “啊？他还会贴告示？”

    “他又不是逃过狱灾就万事大吉了，还得为以后的事做打算。他逃跑是人之常情，可要是不把狱灾告示贴出来就跑，哪怕躲过了狱灾，也躲不过朝廷的追责。”

    “那他让别人去贴不就好了？”

    “你知道得早，你跑吗？贴告示也是需要时间的。有谁会明知狱灾还不搭顺风车跑路，坚持替他去贴？张贴告示是李捕快的工作，可不是其他任何人的。”

    “那李捕快最后是怎么做的？”方依梦刚问完，就知道自己说了傻话。

    “如果他不是在回家的路上被郑捕头拦了下来，我们倒是能知道这个答案。”神夜显得有些遗憾。

    “你知道是郑捕头？”

    “我不但知道是郑捕头，我还知道他对李捕快说了什么话。”

    “什么话？”

    “应该是，你想......成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