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录趁着夜色回了承江县城，他想去见一见余念，最后与余念商量商量是走是留。

    余念是个聪明人，一人智短两人智长，黄录还没能彻底拿住主意。

    “你怎么还跟着我？”黄录扭过头来皱着眉头看向师娘。

    师娘则抬起手臂准备挽住黄录的胳膊。

    黄录不动声色躲开了。

    师娘娇哼一声，扭着腰肢消失在夜色中。

    城中，三师兄的住处。

    师兄弟们已经到了大半，正在这商量对策呢。

    “而今师尊已经打算对我们下手，这可如何是好？”

    说话的是赵一，这人读过两年书，和那些糙汉子说话就是不一样。

    无人做出回应。

    逃，逃不掉。

    打，打不过。

    师尊苦心孤诣二十载，岂是这些受制于人的徒弟们能够轻易反抗的？

    许会带着白小北也来到三师兄的住处，师兄弟们对于这个新出现的修士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之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这样的修士，只是都活不长罢了。

    白小北蹲在角落可怜兮兮的。

    她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这些师兄弟要遭难了，和她其实没多大关系，她本该早些离开的，可惜许会并没有告诉她，提前让白小北离开。

    也许是忘记了，也有可能是故意的。

    ……

    另一边的黄录思索片刻后朝着余念的住处走去，没带任何迟疑便推开房门。

    “师弟……”

    话语被堵在喉咙口，最后变成一道轻轻的叹息。

    “师尊。”

    师尊正坐在椅子上，身前的木桌上则放着三只杯子和一个茶壶。

    其中有两杯正腾腾冒着热气，看起来，师尊也刚来不久。

    见到来的人是黄录，师尊恐怕也有些惊讶，这种惊讶只在师尊脸上停留两个呼吸。

    “坐。”师尊开口了，这语气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黄录也明显感受到了师尊的不同，可黄录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同，兴许是声音变了？

    之前的师尊嗓音分外苍老，而如今却像个十八岁的年轻人。

    黄录拉开椅子坐下，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师尊又给黄录斟了一杯茶。

    黄录正打算喝呢，师尊伸手盖住茶杯，自己则端起杯子慢慢呷了一口，慢吞吞道：“慢慢喝，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也想跟人说几句知心话。”

    看着师尊的神态，黄录也没有拒绝。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们很不好？”师尊的眼神中带着沧桑。

    这不废话？

    哪家师尊对自己的弟子要打要杀？

    黄录没开口，淡淡点点头。

    师尊清了清嗓子道：“我这些年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所以我来到承江县，坑杀了自己的师傅，逼疯了自己的师兄，培养了你们，将你们当成药材，我知道你们会怨恨我，可这个世界不就这样吗？

    成王败寇。

    等你们死了，我把伤势养好，在巡检那里添上一笔，回了沈家，我还是那个天才。”

    怎么说呢，黄录皱着眉头。

    他总觉得师尊有点天真。

    黄录虽然不明白事情的原委，也能猜出不少东西。

    师尊既然是受了伤来承江县养伤，一共养了二十年。

    二十年，足够黄录再往上修炼两三个境界了，可是师尊不过只是刚突破练气而已，师尊同龄的同族子弟恐怕早就功成名就了，哪里轮得到师尊去做那个天才？

    和小辈们一起争抢吗？

    也不怕被人笑话！

    这些话，黄录自然是不敢说的，他怕把师尊逼疯了。

    一个人二十年间心心念念只想着一件事，若是这美梦被人戳破了，师尊会疯的。

    师尊的神态慢慢放松下来，整个人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慢慢说道：“我是想来把余念带回去的，我那味丹药里，余念最重要。

    我还是看走眼了，之前十几个人用过的红烛灯笼却在余念手里展露不凡，我也看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所以我很着急，我怕再过几天我就打不过余念了。”

    这话挺中听的。

    余念那小子的确邪门，做事滴水不漏，滑溜得很。

    “不过把你等来也不错。”

    屋内静了下来。

    一抹杀机缓缓显露。

    师尊睁开眼睛，转动着茶杯。

    也许所有很能忍，一个人默默谋划计划很久最后快成功的人都有这种通病，他们一般没有什么朋友，却喜欢在最后关头和自己的敌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其中多少辛酸泪、多少委屈，都说给自己的对手听，最后再把自己的敌人杀掉，这样就再也没人知道自己曾经的黑历史了。

    “这个修行界风气挺不正的，人人都在挖空心思找功法，想尽办法霸占别人的资源，凡人本来就就是一群乐安天命的人，只要有一口吃的，他们就不会反。你去过那些人道修士的地盘吗？”

    师尊突然摇了摇头，自嘲一声：“你当然没去过，可我看过，那些人道修士修行只为香火，境内的人族和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区别，可人道却是大魏正统。”

    黄录不知道师尊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只能按下心底的疑惑听下去。

    “我对你们很不好，对承江县的县民不好，可他们终究能活下去不是吗？

    你们没有我，能活成什么样子？我给了你们功法，让你们成为修士，除了需要你们治伤的时候甚至不会过多干涉你们。

    你们难道还不明白，这些年真正让百姓日子难过的不是我，而是你们吗？”

    黄录淡淡道：“我不跟你争论这些，我只想自己活下去。”

    师尊大笑起来：“你为了去蓝田村虐杀了陈灵那个小妮子只为了一卷功法，修为比美人更有吸引力吧？”

    这确实是黄录的错，他为了一己私欲害死了小师妹，可在黄录看来，他只是想活而已。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黄录真觉得师尊疯了。

    师尊的声音冷淡下来，静静打量着自己的手指，茶杯里的茶叶打着旋。

    “我只是想说，我收你们为弟子没错，这修行界总归需要一些新血的，我还给了承江县的百姓一线希望，老院长人很好，可他总守着自己那三瓜两枣不肯放手。

    而你们，为了自己的私欲去压榨自己的乡亲，咱们是一丘之貉啊，一丘之貉。”

    黄录已经知道师尊想要说什么了。

    师尊站起身来走到黄录身后，声音不咸不淡道：“我曾经立誓做个为国为民的好修士，要斩尽天下妖魔，可我最终变成了这个样子，后来我突然醒悟了，我们这些修士，一板砖下去砸死十个，十个都不是好人，所以我拿你们来炼丹，真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呢。”

    时机和情绪都到了，一抹杀意在屋内盛放开来。

    利器刺穿黄录的胸膛，那是一只笛子。

    黄录面容扭曲，一具血红色的修罗身暴起将师尊打飞。

    承江县在这个夜晚醒了过来。

    余念在东街东门处，见状心底一惊，脸上惊疑不定，却见到一道身影鬼鬼祟祟溜出东门。

    余念看清楚了，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师娘。

    稍加思索便下定决心，先把师娘弄死，再去围杀师尊。

    余念知道，一定是师尊对黄录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