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琴听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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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随我一道吧

    叶聆弦不禁有些佩服他,失去两个最重要的人,却还能平静地向她讲述他们的故事,这得需要多么强大的心理!

    “你倒是很看得开,先生不在了,师兄也走了,你居然不难过?”她调侃道。

    少年不明所以,认真回答道:“为何要难过?生与灭是世间的常态,不过早晚而已,我在此处独守数百年,又比朝菌多了几分意义呢?”

    “朝菌?这个差距有点大了吧!”叶聆弦虽能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但是拿朝生暮死的朝菌与存在数百年的他相提并论,终究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了:“朝菌无所思,即使如你所说的’万物皆有灵’,那也不过只能思考须臾,且先不论探讨生命意义这种深奥的问题,就算只是去认识这个新奇的世界,区区一日光景怎够?而你拥有数百年的光阴,甚至会更久,你可借此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可以赏庭前花开花落,看天际云卷云舒……你能拥有更多的所见所闻所感,这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少年的眉心攒到一处,眼睑低垂,陷入了沉思。他仔细推敲着叶聆弦刚刚这番话,半晌才抬眼:“姑娘,你的这个观点,我之前确实没想过,不过我个人还是偏向于自己的想法。我生来孤独,记忆中只有师兄与先生,他们走后,便无人记得我;之后的每一日,我都无所事事,不是我不想有所为,而是无能为力,我终究只是一缕神识,无力改变现实世界,甚至连证明自己存在过,都很难做到。”少年的眼中更添了忧伤。

    “为何要改变世界呢?这世上有几人能真的改变世界?”叶聆弦向前挪至栏杆中间,与少年落寞的目光相遇,她继续说道:“世道艰难,我们能够不断充实自己,保护自己不为世俗所侵蚀,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哪还敢祈求自己成为开天辟地的英雄啊?”

    少年看着她那双清澈真诚的眼睛,不禁有些迷醉:“姑娘,你说的读书行路之事,我已试过,这些是读书人必知的要点,师兄早早就教过我了,可是我读书的乐趣是与人分享自己的感受,没了师兄,读书也便没了意义。”说着,他起身伫立在栏杆边,双手背在身后,巾带随风扬起,轻抚着他身侧的廊柱,他的目光投向山上至高处,似在怀念那段珍贵的时光:“现在,不论是成大事,还是修己身,我都做不到,那我为何还要存在?”

    此时,一片浓云正步履蹒跚地独行,在景区上方缓慢进发,无情地挡去太阳的光芒,眼前的巨石霎时阴沉下来,全然没了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模样。

    叶聆弦不知该如何劝他,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抑郁症患者,那些失去求生意志而最终选择消亡的人们,是否也和这个少年一般的想法?

    一缕灵识而已,我为何要大费周章去劝导他?我与他不过见了两回,即使他就此消散,也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影响,我这么做,图什么呢?

    可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啊!

    叶聆弦,你就是个烂好人!

    她不停地自我规劝,但是根本无用,一想到他无法永存,她的心里便会生出一份可惜。

    不过,她很快便从这份可惜中挣脱了出来:他的灵识继承了严先生的执念,如果我用古琴循循诱之,是否能唤起他的求生意识呢?

    “我刚刚在手机上看到,附近有一个虞山派古琴艺术馆,你知道怎么走吗?我想去看看。”叶聆弦忽然想起来之前在导航上不小心瞥见的景点名字。

    少年看向身后,回想自己曾走过的路线,伸手指向日升之处:“那地方很近,走出西城楼阁的牌楼大门,左转沿着西门大街往前走,到石梅广场前的十字路口再右转,沿着虞山北路靠右向前,在南赵弄口拐入,不多时便能到。你既有导航,自能找到。”

    “你不随我一道去吗?”叶聆弦见他不为所动,起身翻过栏杆,走到他面前:“既然很近,那你就随我一起吧!两人同游,可以交流一下观点,互相分享一下心得,若是遇到我不懂的地方,你还能为我解说一番。”一向要强的她,居然向他发起了求助。

    少年迟疑片刻,指路的手僵在半空中,忘了收回,他不禁再次与她确认:“姑娘,你确定要我与你同行吗?”

    “当然!”叶聆弦不假思索地答道。

    “为何?你我不过第二回见,怎么能……”少年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方才察觉手还指着去处,连忙把手背起来。

    叶聆弦反倒有些尴尬了:“你很介意与我同行?”

    “当然不会!我是想说,我是男子,而你是女子,你我非亲非故就并肩同游,这样会毁了你的名声的!”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完便低下了头,不敢抬眼看她。

    叶聆弦大跌眼镜,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人说穿了就是从明末穿越过来的穿越人,再年轻也是个古代人,虽然受过近现代的影响,但也难免思想保守。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出了声:“怪我怪我!我忘了你本质上是个古代人,没我们现代人这么开放。不过我还是想邀请你陪我一起,反正别人都看不到你,我的名声不会因此受损,而你无法改变现实世界,我也不用担心你能做什么;至于你的想法,我觉得你只要无心害我,就不必介怀。更何况,昨天是谁恳求我常来陪聊的?怎么昨天不觉得自己是在耍流氓?”她灵机一动,反问道。

    “耍流氓?哪有?我堂堂谦谦君子,你竟然说我耍流氓?”少年被叶聆弦调侃得恼羞成怒,却又无力反驳,昨天他确实是失态了,但事出有因,只是错误已铸成,君子怎可借非常之事来推卸自己的责任呢!

    一番自我剖析之后,少年接受了自己犯错的事实,他后退两步,俯身向叶聆弦赔礼道歉:“是小生唐突了,还望姑娘见谅。”

    “我就是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呢!”叶聆弦再次陷入尴尬的境地:“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也有错,我不该调侃你,害你颜面扫地,我也要向你道歉。”说着,她也学着少年的样子,俯身作一长揖。

    少年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师兄只教过他行礼,并未教他如何接受他人的礼待,呆在原地手足无措:“姑娘,你不必如此,而且……这也不是女子的礼节。”

    “现在女子的地位早已不是百年前,屈居男子之下的境地了。如今品德高尚之人皆可称君子,女子同样可以,而现在我与你同为君子,为何不能以君子之礼相待?”叶聆弦不甘示弱,为此据理力争。

    “善哉!姑娘真知灼见,是小生太过迂腐了。”少年自知浅薄,向其再行一礼。

    “那是!”叶聆弦傲娇地瞥了他一眼:“陪我去古琴艺术馆吧!就当是为你昨天的行为赔罪了!”

    “遵命!”

    少年礼毕起身,叶聆弦已走远,正蹦跳着下台阶。浓云散去,她的紫色外套在阳光下襟袂翩跹,像只活泼的紫色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