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社那边，邵主编果然给力，七月初，酱油厂的工人们都议论起了那篇文章。

    虽然全篇都没提酱油厂的名字，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说的不就是他们松花江酱油厂嘛！

    这个时代的杂志期刊很少，相应地，杂志的权重就大大增加了，对重视集体荣誉的工人们来说，的确是个值得称道的消息。

    讨论越来越热烈，甚至有工人破天荒买了杂志。

    在这种环境下，周秉昆揣着一份杂志拜访了曲老太太。

    曲书记摘下老花镜，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怎么，终于忍不住，要动歪脑筋了？”

    周秉昆很是无辜：“我还啥都没说呢。”

    “还用说？你一撅腚，我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像话吗，咱这儿好歹是食品厂！”

    周秉昆汗颜，这老太太训起人来，简直无所顾忌。

    “别跟我打马虎眼儿，直说吧，是不是想溜了？”

    周秉昆点头：“的确，尤其这夏天，出渣车间真不是人待的，蒸馒头都没这样的……”

    曲老太太重重一顿：“从吕川到常进步，他们都没抱怨，怎么就你不行？”

    “他们抱怨的还少吗？只是苦于没门路而已，但凡有点儿其他路子，早就拍屁股走人了！也就我老实，放着捷径不走，安安分分进了出渣车间……”

    出渣车间其他五个人，唐向阳把这儿当做避难所。吕川现在跟着唐向阳，想靠学习走出去。曹得宝也想出去，只不过他的方法是想着天上掉馅儿饼……至于常进步和龚斌，他俩是无处可去，连酱油厂都是靠曲老太太帮忙才能进来。

    但凡有路子，他们哪个想待在这儿？

    曲老太太皱着眉：“我让你在这儿按部就班地好好发展有那么难吗，踏踏实实地走下去，不比你这样费尽心机强？”

    她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的，看过太多走歪路的乘风而起又砰然坠地，实在不想周秉昆也落得如此下场。

    周秉昆摊手：“那您大概看走眼了……”

    他对自己的定位一直很明确，一个见惯了花花世界不甘平凡的普通人而已，金手指不大顶事儿的情况下，想要出头，只有剑走偏锋。

    “行了，说了半天，没一句我爱听的，你回去吧。”曲老太太戴上眼镜，继续伏案工作。

    “所以这事儿您不管啦？”

    “我哪里管得了你们年轻人。”

    “曲书记，我吃点儿苦倒是没啥，但出渣车间的辛苦，可是厂里独一份，到头来连份补贴都没有，长久下去，谁愿意干这份活儿……”

    换做一般人，肯定不搭理周秉昆的无理取闹，因为工资福利是统一定下的，厂里没有发言权。

    但曲老太太却说不出这种推卸责任的话。

    “钱从哪出？”曲老太太头也不抬，“厂里用钱都是有数的，你这边用一点儿，那边就少一点儿，福利待遇可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

    曲老太太愿意接招，周秉昆来了精神：“所以呀，我们得做大做强！需要我们产品的人多了，身上的任务重了，我们自然能争取更好的待遇，到时候这都不算事儿……”

    曲老太太喝了口水：“继续说。”

    “就这些……”

    “你是说，你能担当这种大任？”

    “不不不……”他连忙否认，生怕老太太误认为他在立军令状，“我是说，我可以为厂里尽一份力。”

    周秉昆拿出那份杂志，指着民生栏目的文章：“您看，这就是我写的，能出现在杂志上，咱们厂里的工人都很欣喜。您让我去搞宣传，我一定能发挥更大作用。”

    曲老太太接过杂志：“宣传？我们一个小酱油厂，对外一个员就够了，还要宣传，宣传什么？”

    看过那篇文章，她更是摇头：“《黑土地》以前是发行百万的畅销杂志，现在连这种水平的文章都刊载，果然是落魄了……”

    “故事这么差劲，我都能让它登报，您就说我这能力怎么样？”

    老太太还是摇头：“两百人的小厂，还要开设宣传科，不现实。”

    “不用那么麻烦，咱先弄个临时的、代理的，先归到业务组，等我确实做出成绩再转正，没用就撤……”周秉昆循循善诱。

    “提议是个好提议，可以讨论一下。”

    曲老太太数着手指头：“那么，未来的、临时的、兼职业务员的宣传员，先回你的出渣车间吧。如果工作实在太清闲，咱们厂要给工人做奶油冰棍，你可以把这项工作揽下来。”

    “这就不用了。”周秉昆连忙退出办公室。

    让出渣车间去做冰棍，那奶油冰棍不得成咸口的……

    看老太太话头，转岗的事儿应该能成，周秉昆感觉浑身轻松。

    就算成不了，老太太能认可他“歪门邪道”的本事，也是好事儿。

    接下来他打算找蔡晓光取取经，作为两千人大厂的宣传部主任，一个小小的酱油厂还不是手拿把掐……

    时隔两个月，周秉昆再次来到了拖拉机厂。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他竟然被拦在了门外，就连蔡晓光的招牌不管用了。

    “出啥事儿了？”周秉昆递了根烟过去。

    保卫人员根本不接，只是摆手让他走。

    周秉昆突然想起来，蔡晓光考上了大学后差点儿没去成那事儿……

    ……

    曲老太太行事还是那样雷厉风行，没几天，周秉昆就被调到了业务组。

    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又被曲老太太叫了过去。

    曲老太太情绪不是很高：“这次，我找你来是为了告别的，我很快就要调到制糖厂了。”

    “我在这儿呢，就想三件事儿。”

    “首先，是减轻工人劳动强度，这点我自认为做的还可以，只是常进步这孩子，你们要帮我照顾一下。”

    关于劳动强度，吕川最有发言权，现在的出渣工里，他资格最老，对以前的艰苦日子记忆犹新，这也是他一心跟着唐向阳学习的动力。

    至于常进步，他叔叔曾是老马同志的保卫员，又因为后天原因导致聋哑，曲老太太一直放心不下。

    “其二，就是开办夜校，这个我觉得很欣慰，不只我们厂，其他厂子也有人跑来我们这儿学习。”

    这段时间，夜校的教学也渐入佳境，郑娟，还有国庆赶超他们也都习惯了下班后来这儿补课。

    “唯一的遗憾是，没能改善员工宿舍。厂里很多员工，一家人挤在十几平甚至几平米的小房间里，生活很不方便……你要是有心，就把这件事当成任务来做。”

    “当然，没要你现在就办成事儿，只是说，你要是真有能力，就把这件事儿上上心。”

    “还有，省广播电台马上要开展英语讲座，一定不能忘了学习，不管走怎样的路，知识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曲老太太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在酱油厂呆的时间不长，却倾注了不少精力，走的时候也很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