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令周秉昆意外的是，吕川在厂里的推荐下，竟然到京都上大学去了。更意外的是，在大学没呆满半年，吕川竟然又回来了，重新当回了出渣工。

    还没问清楚怎么回事，就遇到了曲老太太，她拽着马老爷子来酱油厂参观。

    马守常看着出渣车间的工作环境，感慨道：“你们这儿还是很艰苦啊。”

    他又转过头去安慰吕川：“这里的人你也熟悉，就先在这儿干着，等有机会再去上大学……”

    吕川低着头应声：“还得感谢书记出面，是我做事太不谨慎。”

    一番寒暄后，老马同志带着曲书记离开了酱油厂。

    吕川也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原来，他到京都后，给不少朋友，包括周秉昆他们寄信，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没想到被人给举报了，要不是老马同志帮他说话，现在连出渣车间都回不来。

    周秉昆只得安慰他：“回来了也能继续学习，总会有用武之地的。”

    意外不止这一个。

    几个月后，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

    “建兴，你这是咋的了？”酱油厂门口，看着眼前胡子拉碴的颓废的青年，周秉昆差点儿没敢认。

    “走，先跟我去理个发，你现在这形象，走半道上都得被抓。”

    周秉昆带着他先去剪了头，又饭店吃了顿饭，通过对方断断续续的诉说，他慢慢搞清了大概情况。

    原来，葛建兴在去年年底就回了城，但迟迟找不到工作。

    他又是孤身一人，连生计都没得保障，只能跟着别人干起了盗录磁带的买卖。

    也是他倒霉，刚入伙就被人抓了，钱都没见着直接蹲了半年大狱，这两天刚被放出来。

    这回更没单位肯收他了，他实在穷途末路，这才找上周秉昆，让他帮忙出个主意。

    周秉昆许诺过，让葛建兴以后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他，自己会尽力帮助，现在对方求上门来，他当然要说到做到。

    问题是现在不少知青回城，工作的确不好找，君不见今年出渣车间都新进了人，现在已经满员了……

    周秉昆挠挠头：“你有没有啥一技之长，或者喜欢做的，我尽量帮你想办法。”

    葛建兴苦笑摇头：“真有什么长处，我也不会来找你了。”

    “那行，我回去帮你想想办法，明天这个时候再来找我。”周秉昆又掏出两张大团结，“这个你先用着，别亏待了自己。”

    现在就业着实困难，实在不行，只能把三轮儿先借给他，让他去拉拉煤、搬个货什么的，好歹有个暂时的生计……

    ……

    好不容易给建兴解决完出路，赶超家又出事儿了。

    周秉昆一边往赶超家走，一边听他讲事情始末。

    不久前，赶超媳妇儿余虹怀孕，但他家太小了，还得跟父母姐姐挤着住，就想在门前再砌一间小屋子，俩人住也方便些。

    盖房时，占了些地，老熊家门口挤成了一条窄道，两家因此产生了矛盾，老熊父子找来了光字片的民警恭维则。恭维则也是光字片的老人了，光字片这帮年轻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还被这些年轻人叫一声小恭叔叔。

    他知道赶超家的困难，只能在旁边和稀泥。

    见找警察没用，老熊家儿子直接带人过来，不由分说将才砌的砖墙推倒，两方争执起来，混乱中，余虹被推倒在地，赶超情急之下一转头抡在了老熊家儿子头上。

    然后老熊家儿子头上缝了针，余虹因此早产，现在都还在医院。

    恭维则因此被停职处分，没准还得开除。

    听他说完事情始末，周秉昆已经跟着到了赶超家，隔着老远，就看见一个老头在那儿对着国庆几个叫嚣：

    “他媳妇不是没事儿吗？不就孩子早出生几天吗？但医生说大熊的情况可不怎么好……今天我把话撂这儿，大熊要有什么事儿，绝不会让你们几个好过！”

    赶超听得咬牙切齿，快步上前跟对方吵了起来。

    尽管他当惯了老好人，习惯了卑声请求，却也容不得别人这样指摘自己家人朋友。

    周秉昆见对面说话难听，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顶了上去：“吵吵啥呢，你打孕妇还有理了是吧！赶超，你去把街坊四邻都叫来，咱们好好评评这个理！”

    老熊喝道：“周家的，你已经搬出去了，光字片的事儿还轮不到你管！”

    周秉昆完全不搭理对方，只是推了把赶超：“愣着干啥，叫人去，今天我非把他骂成过街老鼠。”

    光字片家家住房都不宽裕，私搭乱盖的事儿几乎每家都有，无非多点儿少点儿的问题，所以对这种事儿都是避而不谈。

    但如果把打孕妇这事儿单拎出来，又是另一种情况了。

    街坊邻里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不止如此，三十年前建房时，老熊家为了省工省料，直接没砌东墙，而是借了赶超家的西墙，两家共用着一面墙。

    如果较起真来，周秉昆有理由把他家房子给拆了……

    虽然这样做很伤邻里情面就是了。

    因为不止他家，光字片很多户人家都是这么盖的房子，你这家做绝了、爽快了，其他共用一面墙的人家都得尴尬。

    “你这年轻人真不学好，有事没事就吵吵嚷嚷的，多大点儿事儿嘛……”

    见赶超真打算去找街道干部，老熊立马怂了，嘟囔几句，就缩回了自己房间。

    周秉昆可没打算就这么算了，对着木门就是“嘭嘭嘭”一顿敲：“出来说话，再躲着我就骂街了啊，那时候更不好看！”

    “敲什么敲，再敲我去喊警察了。”

    周秉昆嗤笑一声：“去喊啊，正好，因为你们那一推，赶超媳妇儿早产，花了一百多，现在还在医院呢，这个钱你可别想逃掉。”

    老熊不甘示弱：“我家大熊也在医院呢，那小子可是直接拿砖砸的！”

    “你儿子那一块五的医药费我包了，赶超媳妇儿的呢？”

    屋里再也没了动静。

    过了一会儿，妇女干事赶了过来，熊老汉这才扭扭捏捏小媳妇儿似的打开门。

    在妇女干事的劝说下，周秉昆缓和了态度，退了一大步：

    老熊首先得出具谅解书，将他儿子的伤一笔勾销。余虹母子如果后续没大问题，赶超可以不予追究，但房子得继续盖。

    熊老汉不肯让步，怒道：“还想在这儿盖房，甭想，门儿都没有！”

    “我可以给你十块。”周秉昆说。

    熊老汉愣了一下，马上瞪眼加价：“十块钱你就想占我的地儿，你想得美！”

    “这可不是你家地盘，只是因为影响了你，所以才给点儿补偿，你别贪便宜没够。”

    熊老汉瞪眼：“那也不行，谁家房子不值百多块！”

    周秉昆一拍屁股：“那就没得谈了，我出钱，把赶超家推到重建，你家也跟着重新盖吧！”

    熊老汉脸刷的涨红了：“那是我家的墙，你敢动一下试试！”

    妇女干事站了出来：“老熊，别嚷嚷了，你那点儿屁事儿，街坊邻居谁并不清楚？我今天过来，是听你们商量着解决事儿的，不是让你闹事的。”

    他们这些妇女干事，能做的不多，平常就是在邻里邻居间劝头劝尾劝和，现在周秉昆提出了看着可行的方法，她当然得尽力促成。

    老熊：“你们……你们这是一丘之貉！”

    周秉昆好心提醒：“你这话要出来，在光字片儿就真呆不下去了。”

    老熊像是被浇了盆凉水，想发火，但在周秉昆注视下，讷讷不敢发声。

    “也不能不讲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