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2.托马斯·德莱尼
在西部,赶夜路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因为有很多肉食性的夜行生物会在夜深人静之时在郊外游荡,比如说美洲黑熊和爱达荷灰狼群,还有那些生活在黄石附近的灰熊,它们虽然通常不会主动袭击人类,但是谁也说不准会不会碰到“少数情况”——也许它今天过得不顺,那它很有可能会袭击自己见到的所有活物。
除了最常见的狼和熊,最要命的当属美洲狮(又称山狮),它们的足迹遍布整个爱达荷州,前些年甚至会闯进农场主的农场里大肆屠宰生活在草场上的牛群。它们有时会成群结队的行动,也许一个出色的猎人可以对付一只甚至两只,但再厉害的人也没办法对付一支经验丰富,行动迅捷的狩猎小队,所以最理智的行为就是能躲远点儿躲远点儿。
不过野生动物并不是最大的威胁。
对于人这种高等动物而言,最大的威胁往往是同类。
之前也提到过,有很多在南方受到当局追捕的罪犯会逃到北方避祸,这些烂人臭味相投,往往会聚集在一起,组建一个该死的匪帮,再冠以一个该死的名字,继续做那些该死的事情——白天人多眼杂,如果匪帮的整体实力一般,他们会尽量避开白天选择在夜晚活动:偷牛偷羊,洗劫农场,攻击矿洞,拦路抢劫……
如果赶夜路时不幸撞见他们,只会发生两种结果,要么全身的财物被洗劫一空,要么被他们杀掉之后全身的财物被洗劫一空。无论是哪种结果都很糟糕,也都应该尽力避免。
综上,可以得出一个十分清晰的结论,那就是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不要,也不应该在西部赶夜路。
所以昨晚,马修在镇子上办完“正事”之后,并没有直接赶路回农场,而是在镇子上的旅馆将就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才准备动身。
结果刚收拾好东西,就有人来叩门。
“是谁?”马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去摸枪套里的左轮手枪。
“德莱尼先生,我是前台。”
马修认出了前台的声音,于是将左轮手枪插回枪套,走到门前:“找我有什么事?”
“有关您的马,德莱尼先生。”
一听事关自己的爱马,马修立刻打开了大门,准备问上一句“我的马怎么了?”
结果话刚到嘴边就被他咽了下去。
因为他刚一开门,就看到两个黑黢黢的枪口不偏不倚地指向他。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不久之前才刚刚走马上任的大清泉镇的治安官金·约翰逊。
他头戴米白色的牛仔帽,身着蓝色条纹衬衫及浅棕色皮夹克,黑色的长筒靴将棕色长裤的末端牢牢包裹进去,固定在前胸的警长徽章则表明了他的官方身份。
他身旁的警员和他的穿着相仿,只不过别在前胸的徽章图案不太一样,只是一个普通警员的徽章罢了。
“约翰逊警长,见到你很高兴。不过我有个小小疑问,难道说东部有见面用枪打招呼的传统吗?”
如果头顶一把枪,马修可能还会考虑反抗一下,可现在是两把,对手还是这个镇子上的警长,那他就不能轻举妄动了。因为无论反抗成不成功,都会招来麻烦——当然,如果他知道警长的来意,那就另当别论了。
“别装傻,马修,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约翰逊绷着一张臭脸,就好像马修欠了他好几百万美刀拖着不还一样。
“哦!”马修笑了,“看来你找到偷我家牛的混蛋了。”
马修不蠢,他很聪明,他在看到约翰逊的一瞬间就明白他是为什么来的。
——显然,他是为了昨天晚上的牛仔来的。
马修把那个混账活活吊死在树上了,而这位“伟大的警长”就是为了那个混账来的,重视“法律与秩序”的他显然不会对马修的行为拍手叫好。
大清泉镇周边的土地发生的罪案都应该由他这个警长来处置,有人被吊死了,他当然要出面。更何况昨天晚上酒馆里有那么多人看到正是马修把那个牛仔拖出了酒馆,现在牛仔死了,嫌疑最大的自然也是马修。
这些马修心里都清楚,那他为什么还要装傻呢?
因为他就是有意要恶心这个约翰逊警长。
皇冠农场的牛群被匪帮偷走后,这个初来乍到的约翰逊完全没有任何行动,反而一直推脱说镇子里的事情很多,没有多余的警力去追捕匪帮。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警长是想给农场主们一个教训,好巩固自己的话语权。
可要知道,现如今州境内匪帮肆虐,可不止德莱尼家的农场被偷牛贼光顾过,其它农场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新任警长的懦弱和不作为引发了农场主们的集体不满,于是他们罕见地放下了彼此之间的纠纷和矛盾,由州境内最大的农场主老柯林特抽头,大家一致决定要给这个菜鸟警长上上眼药。
而这个计划的执行者就是马修。
没错,马修之所以要杀了那个牛仔,除了泄愤报仇以外,也是为了给这个从东部来的警长一个深刻的教训。
——这片土地上没有所谓的“文明”,如果你不出面解决问题,我们就会亲自动手解决问题。
而这种情况正好也是约翰逊想要极力避免的。
东部出身的他上过学,很懂法律,也信奉法律,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西部“私刑正义”,看不惯农场主们的恣意跋扈,他希望自己的到来能够改善西部的风气。
显然,他想简单了。
在这片无神之地上,人们普遍认为警长就不应该是法律的践行者,而是传统秩序的维护者,而所谓的传统秩序,就是老西部的精神,而老西部精神的根基,就是那些农场主和手下的牛仔。
“马修,你杀了人。”面对马修的嘲讽,约翰逊耐着自己的性子说出他的罪过,“你把一名牛仔活活吊死在树上了,我是来抓捕你的。”
“放屁。”马修立刻收敛了笑容,“我怎么不知道我杀人了?”
“整个酒馆的人都看见了,马修,你抵赖也没用。”约翰逊皱眉,又抬了抬枪管,“你是个男人,最起码得敢作敢当吧?老柯林特不会没有教过你这个道理吧?”
马修偏偏不领他的情:“你才不是男人!明知这事儿不是我干的,还把罪名扣在我的头上,你这个警长是怎么当的?”
说完,还挑衅般地用手指弹了一下约翰逊胸前的警徽。
约翰逊身旁的警员看不下去了,立刻冲了上来,准备给马修一个“难忘的教训”。
然而这正是马修的意图所在,警员一冲上来,马修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伸腿将他绊倒在地,同时卸下他手中的左轮手枪。
下一秒,约翰逊的枪管顶在了他的头上。
“你给我老实点儿!”
“开枪啊。杀了我。”马修就是算准了约翰逊不敢开枪才敢这么做,换做是原来的那个警长,他也不会采取这样的过激行为,“但是有一点你得知道,如果我死在你的手里,我父亲会带人来追杀你的,不只是你,还有你的妻子,还有你的女儿,他们全都会给我陪葬,而等我们在地狱相见,我会再杀他们一次,我就守在地狱门口等你们一家人下来,应该不用太长时间的……”
“哦,还有我手底下的这个可怜警员,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当警察只是为了养家糊口赚钱,他不像你一样心怀远大志向,整天幻想着净化西部什么的,如果没有你,我们或许还能成为好朋友。但是他现在因为你被卷入了纷争,如果你对我不客气,我也会对他不客气,那他就太可怜了。”说着说着,马修就乐了出来,表情狰狞,犹如恶魔,“你知道我做的出来这种事的,对吧?你真的想要把我们之间的战争扩散到其他无辜的人身上吗?”
马修给出的回应大大超出了约翰逊的预料。
他原本以为这个孩子会在枪管之下老老实实的,可是他好像完全不怕死。
不对,不仅仅是“不怕死”。
约翰逊甚至能从他的眼中读出对死亡的渴望!
——疯子!
约翰逊心想。
——这个家伙就是个疯子!
甚至比他的父亲,比他的哥哥们还要疯!
“放开我的警员,否则我就会扣动扳机,我可不怕你爹。”
约翰逊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实际并非如此。
他知道马修刚才说的话不是在开玩笑,如果他此时杀了马修,老柯林特肯定会找上门来,屠他家一个满门,到时候没有人会来帮他,因为州内的农场主都站在柯林特那边。
可即便如此,身为警长的他也不能后退一步。
此时后退,之前做的一切都会功亏一篑。他永远也没办法在这些农场主面前抬起头来了,更没办法让这个镇子改头换面。
“真的?”马修笑了笑,松开了警员的胳膊,“我很好奇,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怎么做到面不红心不跳的?”
“够了!”约翰逊吼道,“乖乖跟我走!”
约翰逊已经不想和马修争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他只想赶快把马修关在牢房里,让他好好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坐等老柯林特上门找他的孩子。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又没有杀人!”马修还是不肯改口,因为他心里清楚,一旦改口认栽,就会在约翰逊这里留下口实,就算约翰逊不会依法绞死他,他的父亲老柯林特也会在和警长之间的冲突中落于下风。
更何况马修确信自己在吊死牛仔的时候没有任何目击者,没有目击者就等于没有杀人。
“杀没杀人我自有论断,但你现在有很大嫌疑,乖乖跟我走,否则你会有大麻烦。”
马修咧嘴一笑:“你要是实在看我不顺眼,直接把我押到绞刑架上也行啊,我不会反抗的。何必多此一举,显得自己有多么公正。不觉得有些虚伪吗,警长大人?”
“我不会那么做。”约翰逊用左轮手枪抵住马修的后腰,“快走!”
马修虽然表现的很强势,但是他终究不能和约翰逊撕破脸,如果继续反抗,那就等同于坐实了自己有问题,得不偿失。
而且马修也意识到约翰逊压根儿就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他的父亲。
约翰逊这是想借着这次机会和老柯林特当面对质,在自己的地盘上把分歧谈拢。
所以马修此刻采取什么态度就没有多大意义了。
“好吧,好吧,我不闹了。就是有一件事,牢房管饭吗?我还没吃早饭呢!”
“饿不到你,赶紧走!”约翰逊捅着马修的脊背,撵着他出了房间。
XXX
马修被约翰逊警长关进了牢房,一直关到了当天中午。
午饭时,果然有德莱尼家族的人来找马修了。
与其说是找,不如说是来“接”。
让约翰逊感到失望的是,他最想见的老柯尼特压根儿没有出面,来接马修的是马修的大哥托马斯·德莱尼。托马斯有一点和约翰逊很像,那就是他之前也在东部上过几年学。
刚进门,托马斯一眼就看见了被关在牢房里的马修,然后径直走到了警长办公桌前:“请问我弟弟犯了什么事儿?”
约翰逊在失望之余还是开口回答道:“他涉嫌杀人。”
“这可是一项十分严肃的指证,警长先生,证据呢?有目击者?”托马斯扭头看了扒着铁栏杆的马修一眼,“我猜应该没有,毕竟如果有,你早就派人去找我们了,而不是我来找你。”
约翰逊抽动了一下嘴角:“我知道是他杀的。不可能是别人。”
“你知道可不顶用,警长先生。”托马斯笑着反驳道,“如果你知道顶用的话,林奇·康瑟尔已经被吊在绞刑架上了,可是他没有,不仅没有,他还在外面蹦跶呢。”
“汤姆!”约翰逊一拍桌子,站起来和托马斯对质,“这么做是不对的!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你的好弟弟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个牛仔拖出了酒馆,把他拽到荒郊野岭活活吊死!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法律?”
听完约翰逊的话,托马斯的脸色确实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但也仅仅是那一瞬间,很快,他就回答道:“说真的,警长,你真的在乎那个烂人的死活吗?不对,让我换个问法,你知道那个烂人是谁了吗?他的名字,他住哪里,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会来到我们郡——”
约翰逊抿了抿嘴唇,没搭话。
托马斯立刻露出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你看,你也不在乎,事实上,大清泉镇不在乎,霍尔堡不在乎,查伯克也不在乎,整个该死的爱达荷州没人在乎。我们其实都知道那个混蛋是在南方犯了事儿所以才逃窜到我们这里来的吧?只要用心查上一查,就能知道别的州正在追捕他,搞不好他头上还有一笔不菲的赏金。如果人是我弟弟杀的,你应该付给他一笔赏金,而不是把他关在牢房里!”
“但他在我们这里没有赏金,汤姆,你弟弟……你们无权随便给人上刑,更不要提杀了他!”
“我们没有杀人。”托马斯耸了耸肩,“不是所有人死了都和我们有关系,这是你的偏见,况且……他也许是自杀,他不是吊在树上了吗?也许他终于对日复一日的逃亡生活感到厌倦了,觉得自己的人生前途渺茫,于是选择了自杀。”
约翰逊摇了摇头:“纯属扯淡……”
“无论如何,我不在乎你是怎么想的,眼下的情况是你没有证据直接证明我弟弟杀了人,或许他的确把那个混账拖出了酒馆,那也是为了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但是谁也没有看到我弟弟把那个混账吊起来了,所以你不应该继续关押他,你知道规矩。”
“我知道。”约翰逊回答。
“那你也知道你该怎么做。”托马斯看了一眼牢房,向约翰逊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我们都不想把事情闹大,警长先生。我父亲还在等他回家,你知道我父亲的性子,而且你已经向他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们一家人很尊重你的……‘幻想’,但现在我们该回到现实了吧?”
“……”
约翰逊从口袋里摸出牢门钥匙,丢给附近的副警长,副警长脸色一黑,拿着钥匙为马修打开牢门,把他放出来。
“干得好。”重回自由的马修拍了拍副警长的肩膀,嘲讽道。
“马修,你先出去。”托马斯一努嘴,让马修先离开这里,好让他不会引发另一场冲突。
马修耸了耸肩,从托马斯的身后走了过去,还不忘回看一眼约翰逊,得意地朝他一笑:“警长先生,由衷希望你能抓到真凶。”
原本低头望着桌面的约翰逊抬起头来,眼睛里写满了怒意——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一枪结果了这个讨人厌的马修。
可是理智最终更胜一筹。
马修离开后,约翰逊抬起头来望向身前的托马斯:“你们的这种行为必须停止!这是不合法的!”
“别这么天真了,警长先生,你知道我父亲的身份。他是爱达荷畜牧委员会的委员,这起纠纷又正好和畜生有关,正好在他的职权范围内,这意味着我们想怎么做怎么做,唯一的问题是……”托马斯双臂拄在桌子上,盯着警长道,“身为治安官的你要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你对那些偷牛贼不闻不问,反而三番五次的找我们的麻烦,我有必要再次提醒你一下,这里是西部,你在东部学到的规矩在这里并不适用,如果你看不惯,随时可以走人。”
“我知道你父亲的身份,但是马修不是畜牧警察,他无权介入这些事情!而且你父亲没有资格随随便便就把人吊死,即便那人是个犯人!他应该接受审判!”
“我就当你听明白了吧。”托马斯失望地说,“别再这样做了,警长先生,起码在这个地方,畜生远比人重要。希望你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
该说的说完,托马斯转身就走。
约翰逊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我需要和你父亲见一面!”
“我们家的农场又不会长腿跑掉。”约翰逊回应道,“你知道该上哪儿找他。如果你认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就该亲自去见他。扣留我弟弟可不会让我父亲对你的态度有所缓和,你应该心里清楚。下次做决定之前,我强烈建议您三思后行。”
说完,托马斯推门离开了治安官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