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地处爱达荷州和蒙大拿州的交界地带，距离德莱尼家族的家宅直线距离有二十六英里。

    听上去好像并不是特别远，但要知道这只是直线距离，从农场到黑山需要走的实际距离要远比这个数字大的多，因为想要去黑山，就必须从亨里斯河谷绕道，穿越森林，绕过湖泊，从而绕过横亘在州界之上的苦根山脉，路程很长。

    而且亨里斯河谷的道路崎岖难行，就算是骑马也远远达不到最快速度，非常耗时间。

    除此之外，这还是一段十分艰险的路程，没人愿意去走。

    不仅仅是因为不想遇见那些在河谷中游荡的危险食肉动物，更是由于那些藏身于此的逃犯——州境边界总是会游荡着很多犯罪分子，因为住在这种“三不管”地带有利于他们逃窜，更不要提亨里斯河谷基本没有被开发过，鲜有文明的痕迹，没有警察、没有法律，充满原始的野性气息，茂密的森林和隐天蔽日的山峰成了罪犯们天然的庇护所，更有利于他们藏身、做坏事。

    “先生，虽然这一趟只是去侦查，不过我认为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那里是十足的法外之地，武器、子弹、疗伤药……能带的最好都要带上，一样也不能落下，因为谁也说不准河谷地带会发生什么事儿。”

    坐在一匹栗红色夸特马上跟老柯林特说话的人名叫佩里·怀特，是在德莱尼皇冠农场上打工的牛仔之一。

    不过他和其他牛仔不太一样，他是牛仔们的“工头”，除了执行日常的赶牛任务之外，还负责管理其他的牛仔，监督他们按时按质完成任务的同时确保他们不会把自己作死。

    是的，这帮牛仔总是十分擅长作死，马修都怀疑他们是不是都师承同一个马戏团。

    曾经有一年冬天，闲得蛋疼的牛仔们突发奇想组团去攀登苦根山脉上的杰斐逊山，结果被一场骤雪困在了山上，等其他牛仔找到他们，同行的六个人里有四个人被活活冻成了冰棍儿，剩下那两位幸存者该锯腿的锯腿，该锯胳膊的锯胳膊，虽然当时是侥幸活下来了，可最后还是因为意识到自己身体残疾不能再吃牛仔这碗饭，心灰意冷地朝自己的脑袋上开了一枪……

    还有一年，有个觉得自己枪法很好的牛仔喝多了闯进森林，说是要去猎熊，结果等别人找到他，他已经被熊撕成了两截，上半身靠在树干上，下半身在两米开外的地上，中间断断续续的连着几条肠子，这还不是最血腥的，最血腥的是他的头被削下去半边儿，横截面血肉模糊，还有不少被鸟啄食过得痕迹，牛仔们好不容易才把他完整的收集起来，妥善下葬……

    说实在的，类似的事情马修已经见识过很多很多次了，从他出生到现在，多少为他们家工作的牛仔葬在了农场里？数都数不清！

    或许常年生活在马背上的牛仔们都有着喜欢冒险的天性，又或许正是因为酷爱冒险和作死才让他们最终选择了牛仔这一行当，负责赶牛的他们其实和牛有着共性——不是在作死就是在作死的路上。

    无论如何，结果就是，农场主不得不选派他信任的牛仔充当“工头”来管理其它牛仔，好让每年的招聘会开的不用那么频繁。

    虽然同为打工仔，但做到工头这个位置上并不容易，因为这不仅需要过硬的职业素养，还要有一定的管理才能和领导能力，更不要提远超牛仔平准水准的自制力，毕竟没有哪个农场主想看到工头带头作死。

    除此之外，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必须得到农场主的信任。

    而佩里正是因为得到了柯林特的信任才能够胜任这个职位，所以，“工头”一词对于这些农场牛仔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头衔或者职称，更像是某种认可和嘉奖，毕竟这是他们这些打工仔职业生涯中的最顶点。

    “我知道。”听到佩里建议的柯林特将步枪塞进枪套，“我已经准备好了。”说完，柯林特回头望向牵着“萝卜”从马厩里走出来的马修，“马修，你带好该带的东西了吗？”

    “一应俱全。”马修踩着马镫骑上马背，“霰弹枪，步枪，充足的子弹，足够我们打下墨西哥了。”

    “你在那边有认识的人吗，佩里？”柯林特问道，“也许我们需要一名向导什么的，我不想发生无谓的争端。”

    “您是说墨西哥吗先生？”

    “……我是说亨里斯河谷。”

    “哦，不好意思，没有，先生，我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去过亨里斯河谷了，除了那些法外狂徒和少数族裔以外，没人愿意在那个地方多待。”佩里回答道，“而且您也知道，那里的人员流动十分频繁，今天还在的人，也许明天就跑路到别的地方去了……”

    “少数族裔？”马修不解。

    “黑人、原住民、德国人、俄国人……甚至还有墨西哥人——这么说吧，整个州百分之四十的外国移民恐怕都聚集在那个鬼地方。”

    “墨西哥人？天哪，难怪你从来不允许我们越过农场往东走。”马修对着柯林特咂咂嘴，“那地方肯定要比屎坑还臭。”

    马修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越过农场最东边的铁丝网，因为这是柯林特明令禁止的事情。

    ——额，也许有那么一两次……不过柯林特并不知情。

    “没错，脑袋正常的人是不会想要接近那里的，历任治安官也没有一个人愿意靠近那儿。”佩里点了点头，“还有就是，我们此行得路过墓碑镇，最好不要在镇子里停留，把罩子放亮点儿，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主动找事儿，但那地方的人火气都很大，谁也说不准，我们最好小心一点儿。”

    亨里斯河谷有一个名叫“科奇斯”的小镇子，当地治安情况糟糕，经常会发生流血冲突，所以这个小镇也被人叫做“墓碑镇”。

    正如佩里所介绍的那样，小镇上人口流动十分频繁，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当然也不乏那些在各大州遭遇通缉的逃犯，可谓凶险十足……

    不巧的是，这座小镇恰好坐落在前往黑山的必经之路上，所以马修他们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听上去这一路上会遇到不少麻烦啊。”马修开口道。

    “绝对的。”佩里点了点头，“以我的经验来看，亨里斯河谷里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好事。”

    “那或许我们应该多带些人？”马修向一旁的柯林特建议到，“以防万一。”

    毕竟人多力量大，倘若到时候真的发生了冲突，人一多动手也不会虚。

    但是柯林特和佩里都不赞同，柯林特没说原因，但佩里简单解释了一下。

    ——“以我的经验来说，带的人越多，麻烦就越大。”

    带一大帮子壮汉涌进一个民风彪悍的小镇，十有八九会发生冲突，有冲突就会有流血，此行毕竟只是为了侦查，行事越低调越好。

    “佩里，你要跟我们走了，谁负责管那些牛仔？”柯林特倒是不怎么担心接下来凶险的行程，他更担心农场的日常运营会不会受到影响，毕竟他和佩里都要出行，他可不想回来看到草场上的牛群都被喝醉酒的牛仔们赶到了山上或者森林里……

    “巴克利，我已经向他交代了今天的事项。”佩里回答。

    “巴克利……选的好，这人还算靠谱。”柯林特对佩里的选择表示了认同，“有没有跟他说让他有事去找托马斯商量，不要擅自做决定？”

    “不仅说了。”佩里点了点头，“还着重强调了。您可以放心，他会照做的。”

    柯林特沉默了一会儿，想着应该没什么需要吩咐的了，于是抓住缰绳，一夹马肚：“那好，我们走吧，早点出发，晚上兴许还能回家吃饭。”

    晨光熹微，老、中、少三名牛仔便踏上了新的旅途，他们的身影在草场之上渐行渐远……

    XXX

    德莱尼家族的家宅距离皇冠农场的最东边足有十八英里之长，光是横穿农场就要花上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才赶到了农场最东边的围栏，可以看到农场的边界被坚固的铁丝网清晰的标记了出来。

    实际上，在马修祖父的时代，也就是十九世纪中后期，当移民潮席卷西部时，这片草场上是没有任何诸如铁丝网这样的障碍物的，放眼望去，只能看到牧草和野花，没有围栏，没有石墙，实际上在一八七四年之前，不少农场主只是会给他们的牛群打上烙印，让他们在开阔的草原上自由放牧，他们会和其他农场主共享牧场和水资源，那个时代也因此被称为“开放牧场”时代。

    但是很快人们就发现开放牧场的弊端，就比如说各家的牛群总是会混在一起、需要雇佣大量的牛仔管理牛群以免它们闯进森林里成为狼群的盘中餐、有限的牧草总是不够吃，再加上人类本就是自私的生物，农场主更希望自己的牛群在自己完全拥有的土地上吃草，而不希望别人家的牛群在自己拥有的土地上吃草，农场主之间的小小嫌隙只会不断扩大。

    最终，农场主们意识到有必要在自己家的草场上装上围栏，防止别人家的牛群闯进自家草场。

    一开始，围栏是木质的，在南方的一些干旱地区，由于缺少树木，还会见到石质围墙，但是以上两种材质在大片空旷地带的建造、维护成本十分高昂。

    当初皇冠农场也是在农场围了一圈树篱，但是这些树篱既不耐风，也不耐水，既占用空间，还会在冬天产生积雪，十分不可靠。

    农场主需要一种便宜且有效的代替方案，于是铁丝网应运而生。

    早在一八六八年，就有人完成了铁丝网的基本设计，将两根普通的金属线扭在一起，再将倒钩固定在之上，由此创造出了铁丝网。

    后来，发明者们不断改良铁丝网，并申请了专利，甚至成立了专门的公司贩卖铁丝网，铁丝网也由此开始在西部普及。

    当原先一望无际的草场被铁丝网分割成了一块儿又一块儿的草场区域后，农场主们就不再需要雇佣那么多牛仔照看牛群了，因为这些牲畜会被带倒刺的铁丝网拦在固定的草场上，不会四处乱走，于是大批牛仔失去工作，要么返回东海岸，要么成了流寇，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铁丝网的出现加速了老西部时代的终结。

    佩里从马上跳下，从马鞍袋里抽出铁丝剪切断其中一段铁丝网，供马修和柯林特策马经过。

    马修先出了围栏，但柯林特却迟迟没有跟出来，回头一看才发现，柯林特正背对着他们，眺望着来时的路。

    “先生，”佩里压了压头顶的黑色牛仔帽，“你在看什么？”

    “我的农场。”柯林特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德莱尼皇冠农场被广袤无垠的草原和壮丽的山脉环抱着。在干黄色的草地上逗留的牛群与一尘不染的蓝天白云交相辉映，雄伟的洛矶山脉高耸入云，常绿树木点缀在山坡之上，这一切就仿佛一幅壮丽的画卷，让人觉得这世间最美好的景色也不过如此。

    不论是阳光明媚的夏季还是洁白如银的冬季，又或者是这天高云淡的深秋时节，这座农场都有着它独特的魅力。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片“被上帝亲吻过的土地”，也难怪上帝现在会把它放着不管，或许他以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像这里的景色一样美丽吧。

    然而他错了，还错得离谱……

    “——我们从这里看不到农场的尽头，先生。”佩里应道，“的确很了不起。”

    柯林特抬头望天。

    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日子，凉爽的微风拂在脸上，让人异常舒适。

    “深秋过后，冬天也就不远了。”柯林特感慨道，“一年又到头了。”

    “是的先生，不过我们已经准备了足够量的干草，只是希望今年冬天不会像前年一样出现冻灾……”

    突如其来的冻灾对于牛群来说往往是巨大的威胁，遥想前年冻灾，很多牛在一夜之间被冻死，附近有三成的农场主因此破产，亏得血本无归，土地也被银行收走，自此过上了背井离乡的流浪生活……

    而那些被银行收走的土地又被拍卖给了出价最高的商人，商人在土地上开矿打洞，将现代文明带进了这片土地，也同时带来了新的混乱和冲突……

    “但愿如此。”心情复杂的柯林特低下头，驾驭马匹走出围栏。

    佩里翻身上马，一行人继续向东进发。

    至于被破坏的铁丝网，待他们走后，很快便有农场上的牛仔赶过来修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