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之后回到风笛农场的道格拉斯·格雷森在自家门口遇到了他的儿子亚历克·格雷森，亚历克是一个稍微有些虚胖的年轻小伙儿，跟马修的岁数一般大。

    “爸，你回来了。”亚历克背上步枪，主动去牵道格拉斯的马，“你在镇上开会的期间，家里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倒是那个林奇·康瑟尔派来的探子想要见您，我跟他说你今天去镇子上了，没空见他。”

    这是一天以前的事情了，一名自称是康瑟尔帮成员的牛仔突然闯入风笛农场，说是康瑟尔帮目前和风笛农场面临着“相同的问题”，因此想要和道格拉斯聊上一聊。

    因为不清楚这人的底细，道格拉斯没有见他，而是给他安排了一个小木屋暂时住着。

    “好吧，他有什么反应？”道格拉斯问道。

    “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但是看得出来他很不满。”

    “正常，总是被人打发，换我我也不满。”

    “那我们应该怎么处置他？林奇·康瑟尔还欠着我们‘一笔债’没还呢！农场的几个牛仔在蠢蠢欲动，想要把这个来自匪帮的探子弄死，再割掉他的头皮……”

    道格拉斯狠狠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你应该已经警告过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了吧？”

    亚历克耸了耸肩：“大哥跟他们说了。他们也听进去了，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早点处置了这个混蛋比较好，要么您听听他想说什么，要么咱把他打发走，要么杀了他，给之前被康瑟尔杀害的那几名农场工人报仇……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事儿。咱们手底下的那些牛仔和康瑟尔帮的恩怨可不小，放任野火蔓延谁都没好处。”

    亚历克牵着马将道格拉斯带进马厩，见道格拉斯半天没说话，于是抬起头来看了看自己的父亲：“——爸，你觉得呢？”

    “不。”

    回过神来的道格拉斯摇了摇头。

    “‘不’的意思是继续不见他，还是留他一命？”

    道格拉斯没搭话，动作缓慢地翻身下马，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而见父亲不说话，亚历克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将父亲的马牵进了马隔间。拍了几下马脖子，夸奖了它一番。

    ——夸奖它将父亲平安带回了家。

    这个时候，道格拉斯才开口道：“我不用见那个人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亚历克，林奇·康瑟尔在向我递橄榄枝，他想要合作，以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德莱尼家族……”

    亚历克从马厩里走出来，沉吟了好一会儿：“那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你先说说看。”道格拉斯没回答，反而将问题抛回给自己的儿子。

    亚历克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在脑海中将种种好处和缺点罗列出来之后开口道：“我觉得应该算是好事儿，但也没有那么好。”

    “嗯哼，你这么想？”道格拉斯点了点头，“为什么，说说看。”

    “康瑟尔帮的确给德莱尼家族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要知道以前在南爱达荷，没人敢碰德莱尼，所有的人都把德莱尼家族的名号给神话了。结果经康瑟尔这么一搅和，德莱尼家族跌下神坛——他们其实和我们没有多少区别，无非是地盘儿大点儿，人多点儿罢了。

    而且他们的经济来源单一，不像我们还有别的收入，他们的农场这两年都在停滞不前，而我们正在疯狂的购买周边的土地，扩大我们的地盘儿。总有一天，我们会取代他们，控制大清泉镇、控制整个弗里蒙特郡，这就意味着我们和他们早晚会发生冲突。

    我相信德莱尼家族的人也明白这一点，老柯林特这些年也没少找过我们麻烦，所以我觉得，如果康瑟尔能够帮助我们牵制德莱尼家族，吸引走他们的注意，或许我们能趁此机会好好发展，最重要的是，趁德莱尼家族注意力不在我们身上，动摇他们在大清泉镇的影响力……不过……”

    听的正入神的道格拉斯扬起眉毛：“不过？”

    “和林奇·康瑟尔打交道时需要万分小心才行，这就像是在饲养一条恶犬，如果被他反咬一口就麻烦了——而且康瑟尔这个人，声名狼藉，他这一生都在不断的背叛，和这样的人谈合作，和这样的人结盟……恐怕夜长梦多。”亚历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所以如果换做是我，我应该会把这个人打发走，康瑟尔就像是一个恶魔，他能提供的东西的确很有吸引力，但是我们要代价恐怕也会很大，从长远来看，这是一个很糟糕的选择。”

    听完亚历克的这一番话，道格拉斯认同般地点了点头：“所以你觉得我们不应该和康瑟尔帮有联系，对吗？”

    “如果是我的话，没错。我们现在还没有将德莱尼家族一口吞下的体量和能力，柯林特这些年在西部培养的人脉，还有他的名望，还有他的政治力量都是我们没办法抗衡的，这些无形的东西不是靠花钱就能搞定的。”亚历克点了点头，“但是说到底，还得看您的想法，如果您觉得现在时机合适，想借康瑟尔帮让的德莱尼跌进深渊，我们都会听您指挥的……”

    道格拉斯抿嘴一笑：“好孩子。”

    他伸手拍了拍亚历克的肩膀，脸上写满了得意和满足。

    道格拉斯一点也不羡慕老柯林特，因为他觉得柯林特有的，他也有：地盘也好，钱也好，手下的打手也好……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下一代，一群老家伙互相斗狠，到底是图什么？为了一口气？是有这个因素，但这“一口气”绝对不是首要因素。

    最重要最重要的，还是为了下一代人。

    就像动物一样，可以为了自己的下一代奉献一切……并希望他们能够保护住自己留下来的遗产……

    道格拉斯始终认为自己的孩子要比柯林特那个老东西孩子强不少，从一点上就能看得出来——柯林特的那个大儿子托马斯，今年四十多了，甚至跟道格拉斯差不了多少岁，他的孩子也跟亚历克差不了多少岁，而道格拉斯自认为自己比托马斯强太多，而自己的儿子也比托马斯的儿子强太多……

    比一比就能知道，未来是一片光明啊。

    没错，他柯林特的确是西部传奇，人人都敬畏他。

    可他再传奇也是凡人，不可能成为神，他早晚会死，而且估摸着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儿了，他现在上马都有点儿费劲，当年在战场上受的伤已经让他的身体残破不堪——他快要不行了！

    现在的他不过像是一头暮年的雄狮，肌肉松弛、精神萎靡、腹中空空、雄风不在，之前威风凛凛的鬃毛都快要掉光了，残余的那些毛发也板结在了一起，拧成一个疙瘩，再也没有当年那种睥睨天下的感觉了。

    面对郊狼群的进攻，为了保护好自己好不容易猎下的猎物，他必须拖着疲惫的身躯，强打起精神，强撑出一副自己依旧是狮王的架势，但是他到底还有没有那个能力做狮王呢？

    谁都看得出来，没有。

    ——狮子的世界没有永恒的王，人类的世界亦是如此。

    当旧王陨落，新王就会加冕，这也意味着一个新的时代缓缓走来。

    时间是站在格雷森家族这边的。

    ——至少道格拉斯是这么想的。

    他现在其实压根儿用不着冒险，只需要等，等柯林特的棺材板被钉子钉上，送进土里，那个时候才是他动手的时机……

    不过还得等多久呢？

    道格拉斯不知道。

    他感觉自己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也许我们可以靠康瑟尔帮送这位西部传奇一程……”道格拉斯说道。

    “您的意思是？”

    “今天我去镇子上开会，柯林特在会上说他要成立一支治安小队，专门对付匪帮和偷牛贼。”

    “嗯，听上去……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啊。”亚历克说道，“虽然这意味着德莱尼家族又掌握了一支武装，但是您好歹也是畜牧委员会的委员，还是可以让这支武装用于正道上的。”

    这两年，西部几乎所有农场都在被匪帮和偷牛贼困扰着，能有一支正规的执法队伍专门处理此类事件对于所有农场都是好事，格雷森家族的风笛农场当然也能从中受益。

    “柯林特还说他整理了一个名单，要把南爱达荷附近的匪帮统统消灭，还有那些偷牛贼……”说着说着，道格拉斯咧嘴一笑，“儿子，你猜猜谁是名单上的第一位。”

    “——林奇·康瑟尔？”道格拉斯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猜不出来那就是纯傻了。

    “没错，就是林奇和他的康瑟尔帮。哼，柯林特虽然能力不比当年，但气魄上是一点儿都没变啊，上来就挑最硬的骨头啃……有的时候我很庆幸他老了，如果他没老，恐怕我这一辈子都要生活在他的阴影里……就和我父亲一样。”道格拉斯边说边摇头，“我得说，他就是为这个时代而生的。”

    “可现在时代要变了。旧时代的传奇理应让出舞台。”亚历克开口道。

    “说得对。如果他迟迟占着地方不让出来，我们就得想办法把他轰下去了……”道格拉斯一边说一边思忖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安排这件事情，“柯林特在会上一大通演讲，说的农场主们群情激奋，顺利地通过了他提出的动议，满足了他要钱要人的要求……”

    “组建一个治安小队的确需要这些，这很合理。”亚历克点了点头，“我们应该给什么？钱，还是人？”

    “把农场上的那几个刺头打发过去，让柯林特头疼去吧，我也不想给这几个好吃懒做的人发工资了——现在镇子上到处都是失业的牛仔，现在最便宜的就是人了。”道格拉斯回应道。

    亚历克眼珠一转，开口道：“爸，我倒是觉得钱和人都要给。”

    “为什么？”

    “表明你在这件事情上很支持他，即便你们之间有各种各样的矛盾，但是在这种大事儿上，我觉得不能含糊，毕竟您是委员，代表的是所有农场主的利益，柯林特组建治安小队也是基于农场主们的利益行动的，不能让其它农场主看到我们为了一点儿私人恩怨就找柯林特不痛快，这等于是损害了其它农场主的利益。假如有一天……”

    亚历克停顿了片刻，压低声音道：“假如有一天，柯林特倒下了，您要代替他成为领导者，成为执法局的局长，统辖那些畜牧探员，我们不能让其它农场主反感我们。”

    亚历克提出的观点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而道格拉斯也是眼前一亮，狠狠地抓了抓亚历克的肩膀：“说的不错，儿子，说的不错，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你和我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等以后我老了，也许我会把农场交给你打理……”

    “还是交给我哥吧，”亚历克耸了耸肩，“我对打理农场一点儿都不在行。”

    “管理农场可不仅仅局限于喂养牛群和照料马匹啊——不过时间还长着呢，你早晚能学会。”道格拉斯咧嘴一笑，“那么就按你说的办，给钱给人，把柯林特想要的一切都给他，让他觉得我是支持他的，也让剩下那些会员们看看我道格拉斯在原则问题上的取舍不会被私人恩怨影响。”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亚历克回应道。

    “……顺便也可以使得柯林特放松警惕，好让康瑟尔有机可乘。”道格拉斯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看来我应该和康瑟尔派来的探子见上一面。”

    “这样就最好不过了。”亚历克认同道，“看看康瑟尔会开出什么价码——他在面对柯林特时处于劣势，所以他现在应该饥不择食，我们或许可以从他那里拿到不少好处……我是说，实质性的好处。”

    毕竟只有实质性的好处能握在手里，那些标榜“未来如何如何”的话都是屁话。

    解决完一个问题后，道格拉斯的脸色突然变得不好看了起来。

    “——爸，难道柯林特还在会上说了别的事情，对我们不利？”

    “这倒是没有，这件事情和柯林特没关系……至少现在看起来是这样，”道格拉斯抿起嘴唇，“我在镇上听到风声，说是联邦的禁酒探员好像在镇子上买下一处办公室，驻扎了下来……”

    “难道说他们盯上了我们的私酒生意！？”亚历克也跟着面色凝重了起来。

    “啧，南爱达荷的私酒业十分猖獗这谁都知道，之前也来过不少禁酒探员在这附近四处打探，不过他们到最后都灰头土脸的卷铺盖走了，希望这次来的这一波人不会坏了我们的好事……”

    这些年格雷森家族靠贩卖私酒可是赚了不少钱，再加上这些年牛市不景气，家族的绝大多数利润几乎都是靠非法贩卖烈酒赚来的——所以私酒可是他们家族的经济支柱，有人威胁到了这个经济支柱，他们自然会感觉紧张。

    “我会让那些人谨慎一点儿的。”亚历克开口道。

    “光谨慎还不够，派几个人去镇子上打听打听消息，看看这群私酒探员是来做什么的，最好再搞清楚这些人是不是和柯林特有关系。”

    “您是觉得这些人是柯林特叫来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儿子。”道格拉斯回应道，“但愿不是，否则我们的麻烦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