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牛仔们的努力下，散布在偌大草场上的公牛被赶拢在了一起，接下来就要把它们往回赶了。

    皇冠农场的夏季草场位于农场地势最高的地方，确切来说就是苦根山的半山腰，由于南爱达荷本来就属于高地，这些长在半山腰上的牧草也只有在夏天才会生长，冬天、春天都处在生长停滞的状态，如果夏天不让牛群去那里吃草，就等同于白白浪费了一大片本来可以使用的草场，这里冬天冷、春天和秋天牧草又没有什么营养，只能赶在夏天使用它们。

    所以每年春天的繁殖季节结束后，牛仔们就会把公牛群赶到半山腰的草场上去，让他们在那附近呆上一个夏天，然后等到秋天再把它们慢慢往回赶，也不需要太着急，只需要赶在第一轮冷空气降临山谷之前把它们全都赶下山即可。

    牛仔们按照预定的计划将公牛群团团围住，弗里和亚瑟带头将它们往山下引导，公牛就老老实实地跟着往前走，它们此时看上去是很安分，但也绝对不能因此掉以轻心。

    时不时地有公牛试图从牛仔之间的空档处溜出队伍，但是很快就会被牛仔轰回队伍中——在赶牛途中，保持队伍的一致性是至关重要的。

    “——比尔！你在他妈干什么？给我他妈的守住位置！”

    落在最后面的佩里是看的最清楚的，从后往前每名牛仔待在什么位置上，有没有失位让牛群溃散的风险，他一眼就能看到，而该死的比尔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他总是在他应该在的位置边缘游离，这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佩里很难认同比尔的工作态度，因为“心不在焉”是他的常态，他好像就从来没有认真过。

    ——比尔就属于那种需要让别人跟在他屁股后面拿着鞭子抽的牛仔，抽一次动一下，不抽不仅不会前进，还会倒退！

    所以作为工头的佩里会经常“鞭打”他，好让他努力工作。

    可比尔绝不会乖乖听佩里的话，他这个人本身就是那种特别守旧、特别古板的性格，看不起年轻人，狂妄而自大，而他的年龄又很不巧地要比佩里大，所以他并不怎么服从这位年轻工头的管教。

    这一次，佩里的训斥也宛如石沉大海，比尔依旧坐在马上，屁话没说。

    见自己被无视了，佩里皱起眉头：“比尔！我他妈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你个狗日的！”

    被劈头盖脸一顿痛骂的比尔这时候才回过头去：“我他妈听见了佩里！所有人都听见了！整个山谷都他妈听见你在骂人了！操你妈的！”

    佩里和比尔的对喷已经快成了农场的常态，其他人对此甚至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态度，该做什么做什么，没人搭话。

    实际上，佩里作为工头，早就想教育比尔一顿了，可麻烦就麻烦在这个比尔之前救过老柯林特一命，算是自己老板的恩人，所以佩里不敢动他，也动不得，而柯林特又是个念旧的主，他也不希望比尔在农场里不好过，所以大家只能这么互相忍着。

    “守好你的位置！比尔！别他妈乱跑了！你是成心想让整个牛群失控吗？”

    “我已经站好了，佩里！你他妈是瞎了吗？”

    自然，这些嘴臭都被在前面带路的亚瑟听在了耳朵里，他扭头向走在不远处的弗里抛出问题：“已经一年了，这两个逼人还是这样儿？”

    弗里能说什么，只是咧嘴一笑，耸了耸肩：“一年的确能改变不少事，但是他们两个？不，他们两个什么也改不了，这辈子都改不了。”

    “就没人想个什么办法把他们两个……”亚瑟两只手在空中揉搓空气，“糅合一下他们？解决矛盾？”

    “这很难说，托马斯做过努力，不过他的性格让他没办法做更多的事，而德莱尼先生，你也知道他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他更希望牛仔们能够自己解决问题。更不要提……”

    “比尔救过老爷子。”

    “没错，念及旧情，德莱尼先生一直对比尔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佩里对此心知肚明，他也不想和比尔起肢体冲突——所以就成了现在这样。”弗里回过头去，看了看还在互相辱骂的佩里和比尔，伸手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要说这种事情也好解决，两个人打上一架，分出胜负就完事儿了，可是他们两个谁也不主动出手，所以……”

    “比尔就是个混球，早就该有人教训教训他。”亚瑟回头瞥了比尔一眼，眼睛里写满了不满，“要是能有件事挑起他们的矛盾就好办了……”

    “我不确定这是个好主意，亚瑟。”弗里摸了摸胡子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得了吧，弗里，我知道你和我的想法一样，宁愿他们彼此干上一架，也不想听他们继续像个女人一样叫骂。”亚瑟希望自己的耳根能够清净一些，他相信别的牛仔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没有人说出口罢了。

    他希望能有一个机会让这两个对对方积怨已久的男人打上一架，不要畏手畏脚，放开大胆的打，直到某一方把另一方打服，这件事情就算是了了。

    亚瑟想要这个机会，这个机会还真就出现了。

    比尔正在马上叫骂之时，他胯下的马儿看到了一条毒蛇从几十码开外的草地上经过，只是过路而已，因为没有蛇希望被一群公牛践踏过去，那样必死无疑，所以这条急于赶路的蛇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威胁。

    但是比尔胯下的马并不这么想，它对这条蛇心生恐惧。

    要知道马其实是一种非常容易紧张的生物，它们在自然界中的地位是“被捕食者”，是“猎物”，这就意味着它们对周遭的潜在威胁非常敏感，实际上，一匹马可以被一头鹿吓得惊慌失措，也可以被一只突然从灌木丛里窜出来的蜥蜴吓得半死，当它们身处一个陌生环境时，它们也会慌张。

    ——这些都是真的，这也是为什么人们在骑马前需要驯马，如果不好好的训练它们，它们随时都可能因为一点儿小事将可怜的骑手从马背上甩下来。

    而生性敏感的马匹会如何面对潜在威胁呢——那就是逃跑。

    它们的逃跑反应在五千万年的进化过程中已经被磨砺到了极致，在遇到威胁时，在面对压力时，它们的本能反应就是逃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当一名骑手没办法很好的驾驭马匹时，他胯下的马是能够察觉到的，它能够感知到骑手的恐惧，能够感知到骑手在危急当前的情况下分心了，也能感知到骑手没办法帮它解决威胁，没办法很好的操控它——这个时候，它就会失控。

    而这正是比尔即将要面对的事情。

    他胯下的马匹原本十分平静，失控是一瞬间的事情。

    它突然抬起了前蹄，将来不及反应的比尔从马背上甩了下去，在这种情况下最要命的不是摔跤，而是身体荡到马下但靴子还卡在马镫里，只见比尔倒吊在马上，被他的那匹马带出了队伍，向着草场边缘俯冲而去……

    而这一突然发生的变故引起了连锁反应，马匹的失控让身边的公牛产生了应激反应，这群没脑子的大型野兽也失控了，开始向着前方狂奔。

    “操他妈的！它们疯了！”

    可以说，在牛仔赶牛的过程中，牛群“炸群”是牛仔们需要面对的最危险的事情之一——想想看，一群公牛组团向前盲目的奔跑，这就好比是一个失控的火车头顺着轨道不断疾驰，它们路过的所有东西都会被撞碎，在此过程中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它们前进，除非它们突然决定自己停下来。

    见到公牛群开始往前冲，佩里大声嘶吼道：“——亚瑟！弗里！快把路闪开！！”

    或许是听到了身后如山崩地裂一般的噪音，亚瑟的马也很不安，一个劲儿想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亚瑟是看的最清楚的，身后的那一群公牛正在朝他冲过来，如果不能及时把路闪开，那只有一个结果——被连人带马一起撞翻在地，然后再被牛群碾过去。

    于是亚瑟立刻策马让开道路，下一秒，如泥石流一般凶猛的牛群就冲了过去。

    “真他妈操了！”

    亚瑟望着飞扬的尘土，大声骂道。

    这件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所有牛仔都清楚这群公牛是不会简简单单的停下的，山腰上那么多石头，这帮牛发起疯来可是会直接往石头上撞的——更有甚者会由于惯性从石头上跳下去，一直翻滚到山脚下。

    十有八九会死。

    没人能经受得起牛群的损失。

    “——想办法让他们转弯！”原本落在最后的佩里拍马赶到，手中还提着步枪，“还活着的人说句话！”

    在牛群炸群时，牛仔们必须大声呼喊，不单单是为了试图喝止牛群，更是为了让自己的同伴知道自己没有事，在德州，有些牛仔甚至会在这种情况下高声唱歌——如果你听不到某位同伴的声音了，那么有极大可能，这位同伴已经被牛群撞翻在地，情况危急……

    好在是除了被马拖走的比尔，其他人都安然无恙。

    此时此刻，牛仔们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牛群转弯——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在牛群快速奔跑时是不会轻易拐弯的，它们只会越跑越快，要么撞上某样东西停下来，要么就是跑到精疲力竭停下来。

    只有一个办法能让它们放慢速度。

    ——拐弯。

    牛群如果想要拐弯，那必须先降速，牛仔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那他们又该如何让这群倔牛拐弯呢？

    只见亚瑟冲在了最前面，他目前正在牛群锋线的左侧，向牛群右侧的牛仔们舞动手臂，叫他们赶快放慢速度，不要冲的太靠前——意思就是他们打算在前面的缓坡上让牛群向右拐弯。

    道理很好理解，如果牛群前锋线右侧也有牛仔在追赶，牛群就不会往右转，因为有人在卡着它们的路线，或者会发生更糟的事情——牛群会分流，这样人手不足的牛仔们就再也没办法了。

    弗里等人立刻放慢马速，并试图远离牛群。

    右边的牛仔让出道路后，在左侧追逐牛群的亚瑟和佩里就开始开枪了——当然不是向着牛群开枪，十足的蠢货也不会这么干，他们要对着牛群前锋面前的地面开枪，面对前方一连串的子弹和枪响，牛群被迫放慢速度转向了，只见庞大的牛群在枯黄色的草场之上跑出一个黑色的扇形，牛蹄扬起尘烟，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光……

    亚瑟和佩里的终极目的不仅仅是让牛群拐弯，让牛群拐弯只是最终目的一个小小阶段，是为了让失控的牛群降速，给它们本就不聪明的小脑袋瓜降降温，之后才是重头戏——包围。

    牛仔们需要让牛群不停地拐弯，确切来说，逼它们绕着中心打转。

    牛仔们会试图让牛群围成一个圈，让它们在圈里跑，并逐渐缩小这个包围圈，最终让它们跑无可跑，老老实实地停下脚步。

    这个时候就需要右翼骑手们的配合了。

    弗里等人必须尽快离开牛群拐弯的路线，给它们让出路来，以免被牛群卷进去，等离开危险区域后，右翼骑手就要想办法让牛群继续右拐了，只见他们抽出枪套里的连发步枪，朝天鸣枪，逼迫牛群继续拐弯，眼看着牛群已经转了一百八十度，圆圈已经几近形成，牛仔们有序的拉开距离，继续绕着牛群鸣枪奔跑。

    费了半天的劲，失控的牛群才首尾相接，牛仔们不再鸣枪了，而是开始缩小他们的包围圈，随着空间被挤压，被围困在最核心的牛群已经不得已停下了脚步，只有最外圈的牛还在奔跑，但速度已经明显变慢。

    失控的牛群已经被大体控制住了，胜利近在咫尺！

    “真他妈要命！”亚瑟放慢马速，开口骂道。

    “是啊，真他妈要命。”前面的弗里重复了一遍，“我一开始还以为今天得有人死在山上呢！”

    数百头牛在一起狂奔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可不是盖的，如果置身其中，就算手里握着枪，也不会存在半点儿安全感，牛群冲锋的气势会让大部分人心惊胆战——这便是自然的威严。

    牛仔们胯下的马匹都已经累的直喘粗气了，而马上的牛仔们也是惊魂未定。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牛仔，在驻马后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腿都有点软。

    这时，也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比尔去哪儿了？”

    比尔当着所有人的面被马拖走了，因为当时牛仔们都在忙着让牛群止步，抽不开身，更何况他本来在工棚的人缘就不怎么好，所以没有人拍马赶去救他。

    “鬼知道。”亚瑟说了一句，他并不怎么在乎比尔的死活。

    “牛群已经控制住了，弗里，你和亨利去找找看，我们在这里等着。”佩里发号施令道。

    “……真的有必要去找吗？”弗里心里清楚，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牛仔被甩下马时，脚如果还卡在马镫上，那这个牛仔十有八九会被马拖死……

    或许比尔已经死了，他们只能赶去收尸。

    农场上没有哪个牛仔会愿意给他收尸。

    而弗里也知道佩里讨厌比尔，何必还费这个事儿呢？

    “这不是我说了算的，”出于对柯林特的尊敬和忠诚，佩里不能坐视不管，“快去找他。”

    弗里和亨利只好转向掉头，向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