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仪典
莲池镇,门楼街曾家。
何铁衣与曾扩情正堂叙话,皮克君与钱如龙也在座。
今天何铁衣来曾家祭拜母亲,门口迎接时,曾扩情一见何铁衣的两位陪同人,便心中有数,何铁衣是来履行承诺的。
曾家是何铁衣的母家亲眷,又同时是莲池观几十年的香家,而皮克君是他的第一位牵缠眷属,钱如龙则负责莲池观香家邑社等事。这两位陪同,明显今日就不单单是祭拜而已,而是来牵缠众缘的。
说了几句闲话后,曾扩情就引几人出了正堂,去往后院。
院中树木扶疏,遍地花草,主人很显然非常注重日常生活情调。院子西北角上一座二层的单体阁楼,在满院葱茏遮映下,幽静雅致。
何铁衣昨日就吩咐皮克君从莲池中采了几支品相最好的白茅苹灵香,另外还有园圃中的两种灵花,莲池底灵脉源头处的灵水。香花水三供,以作今日祭拜之物。
阁楼外,何铁衣从皮克君手中接过供物后,便一人随曾扩情入内。
进入阁楼,何铁衣略显意外。
莲池观的香家,虽大部分都是凡人,但因依止了法修,所以广义上算是法弟子。在法修仪轨中,香家邑社供养人等,无论凡人或玄修,都称为清信。
所以大部分香家在过世后,都是遵法修之仪,供奉往生牌。铁衣在宝云院时,他们这些取经人因都不过是连法性都还没诞生的凡人,所以往生殿中也只是他们的往生牌。
而入了法修之道,从开土成功的依止师开始,往生后则可起法塔,如何中宪。
曾家是莲池观的香家,照理应该也是如此,但何铁衣入楼后,却看不见往生牌。而是绕四周墙壁一圈,挂着十几幅卷轴,卷轴上是往生之人的全身画像。
这些画像上的人如在生时,或在品茶读书,或在观花弄草,或在打坐静养,描绘得栩栩如生。
这倒像是玄修之礼了。玄修过世后,其后人或弟子一般也是留存逝者生前画像,祭拜之时便悬挂起来。
但很明显,曾家不可能出这么多的玄修,十几幅画像中,应该顶多就一两人为玄修,甚至全都是凡人。
作为法修香家,不按法修之礼也就罢了,毕竟清信不是真正的法修。但让凡人也享玄修之礼,虽然不至于有所干犯,但确实有点怪异。
何铁衣对此也只是稍意外,注意力很快就转到他真正在意的地方。他仔细地一一注目各幅画像,这些画中人虽姿态动作迥异,气质年龄也各别,但无疑个个都风神俊逸,洒然脱俗。
微微躬身行一礼后,何铁衣便随曾扩情上了阁楼。
二层空间比一楼要小很多,布置却一样。只不过挂像卷轴只两人,且两幅画像中的人物都是女子。
这两幅画像的风格也与楼下画像完全不同,楼下画像基本都还是写实的,而这两幅画中的女子,都着锦绣彩服,衣带飘飘,宝珠环佩,庄重中带着丝丝威严。
曾扩情微微示意道:“右边手戴金铃镯者,就是观主之母。左边这位抚琴者也是曾家一位先人。
何铁衣一一呈上供物后,在那位手摇金铃的女子画像前肃立。
正是这位画像中有如神女的女子,与何中宪结合,产下了何铁衣。
世人眼中的人伦倒转的孽缘,还是造成了恶果,断绝了父亲的道途,母亲也忧愤而亡。
何铁衣却知事情没表面那么简单。经过这些天的反复思量推测,他能确定,这两人的结合当然是有人有意安排的。但这安排之人真正目的却不一定是为了断何中宪道途。
虽然其间细处,他还没弄清楚,但他已牵缠并确认了自己的正缘,这段父母之间的往事,是不会对他的修行产生决定性影响了。
正缘决定着法修从开土境破种子境,而他的正缘因特殊法性,无比清楚地显示是十三缘中的世缘。
不管背后之人的意图是什么,他都要按自己的节奏,在道途上思量清楚了关键之处后,就勇猛精进。
这背后之人的大致身份,经过今天的祭拜之行,他也有了定论。
“你们并不优越,甚至不过是些可怜虫,咱们并非天生一道,我有我自己的道途。”何铁衣默想着,有些逆反,心中渐渐升起一股豪气,随即开口吟诵道:
“倚奥典而垂范,假灵仪而图妙。百亿日月,荡无明於大夜;三千世界,拢齐云於下土。”
“清信士何铁衣,愿亡母清信上曾下令,眷属清信上曾下扩情,芳实再繁,荆条独茂;合门荣葩,福流奕叶。挺三槐于孤峰,秀九棘于华苑。命终之后,飞逢千圣,神飏六通。延及三从,敢同斯福。”
识海中,何铁衣毫不犹豫地牵起法性,那红色光束稍稍曲旋,两头却分别向深处的无尽黑暗延伸开去。瞬时,何铁衣便感应到自己与一团未名晦冥牵缠在了一起。
迄今,他牵缠父缘和眷属缘都只是感应到一片浑虚,而这次却明显感应到的却是晦冥。哪怕皮克君与曾扩情同属眷属缘。
他能感应到这二者之间的细微区别,但毕竟已顺利牵缠成功,也只能心中微微猜测。
“谢观主。愿附法主,神腾九空,迹登十地。”曾扩情行礼道。
何铁衣正色道:“曾道友,牵缠既成,铁衣开刹土之成败,就与曾家休咎一体了。我有几句话要问曾道友,望曾道友诚实作答。”
曾扩情见何铁衣神色郑重,连忙答道:“观主有所疑惑,但请直言。”
何铁衣转头注目母亲的画像,缓缓问道:“家母幼时可曾身现异相?”
曾扩情一愣,稍作回想后,道:“不敢欺瞒观主,倒算不上异相。只是祖上遗训,每个曾家后代,人生重要时刻,都要依仪典举行相关仪式。”
“小妹自小聪慧活泼,但十二岁的成人仪式后,就性情大变,转而沉默寡言,喜独处,时常自言自语。我本是玄修,仔细探查小妹,不见灵根迹象,后来又带她入观,求老观主施法察看,更不是法性自诞。”
“这变化并无任何伤害,不过是性情稍改,想来女孩长大了都有这么一遭。”
何铁衣点点头,又问道:“曾家这祭堂设置之规仪,可也是按仪典之制?”
“的确。祖上传下来的仪典,从生到死都有细细规定之礼制。我虽不知缘由,但先人传下来的,所以都因袭遵守。”曾扩情脸色也渐渐郑重起来,他想到了,恐怕观主对他家这仪典之来历,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家母也是一凡人,画像为何却不供奉于楼下,而是在这二楼之上?”何铁衣环顾房间一圈,继续问道。
“左侧这位先祖的画像,自我记事起就一直单独挂在这二层上。小妹临去时,亲手绘制了自画像,又交代我,说这位先祖托梦于她,望她长久陪伴于侧。我不忍拒她,便遂了她的遗愿。”曾扩情沉痛地道。
他意识到了不对劲,问道:“观主,可是这些布置都不合法修之礼?”
他是知道法修是特别注重仪轨的,仪轨甚至就是法修之修行本身,法修第四境就名仪轨接引师。
何铁衣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左侧那幅挂像,画中的女子,高髻艳目,眸射神光,装扮得威严赫赫,但动作却轻柔抚琴,略带妩媚之态。
“曾家仪典,应该就是由这位所制。”何铁衣若有所思,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