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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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与阴童 第二章

    随着阴沉中年人的突然出现,周围的阴气就发生了变化,突然雾气四起,很快就化作了浓雾笼罩住了整个宅院。郑涯和郭锦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这厚重的雾气一同吞噬。浓雾之中,郑涯甚至都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郭锦。

    “郭锦,你在哪儿?”郑涯一边呼唤着,一边用手摸索着。被雾气裹挟的郑涯沉下心在雾中感受着气势的流转,通过之前残留在郭锦身上的意气,总算是抓到了郭锦的手臂,随即一把将她拉了过来。郭锦正云里雾里不知所措,就已经被郑涯拉进了怀里,顿时脸上一阵红韵。郑涯却没有这般闲情逸致,在这雾中,他早已丢失了方向感,找不到了来时路,犹犹豫豫之间,身侧突然出现一个身影,郑涯眼疾手快,右手持扇就是一记横扫,然而除了雾气什么也没有打到。旋即另一侧又闪过一个身影,郑涯侧身踢击,仍是一团雾气。

    郑涯并没有怀疑自己的眼睛,可接二连三的落空,让他意识到了问题:要么这些身影可以化实为虚,在攻击命中的瞬间化解攻势;要么就是在这雾气中,不单丢失了方向感,连同距离感也一并出现了偏差。随着郑涯的思考,周围的人影出现的更为频繁了,每次距离也愈发靠近。突然,郭锦的脚被逐渐逼近的影子猛地触碰了一下,吓得她发出一声尖叫,随即本能地踹了一下,也正是这不经意地一下,命中了目标,发出了“咚”的一声。

    这不经意的一脚,不仅踹飞了来犯之人,也踹飞了萦绕郑涯心头的疑惑,有了答案的郑涯也不再迷茫,左手搂住郭锦,右手持扇,将意气缓缓灌注,化扇为剑,一剑斜斩,反手下撩,劈开了浓雾。“既然皆为实体,且看我一剑破敌!”

    不等雾气聚拢,郑涯带着郭锦向前走去。雾中人影仍不时现身骚扰,郑涯或是横劈,或是竖斩,或是身后格挡,或是身前开路,手中黑扇上下纷飞,在郭锦和自身周围快速的挥动的无形之剑,竟慢慢在周身方圆三尺之间划出了一片清朗,雾气不可侵,人影不可入。随着剑舞的移动,郑涯和郭锦不断向前,虽分不清东西南北,但凭借着气势感知,两人仍是抵达了那阴宅的尽头,阴气源头所在的厢房。郑涯右手负剑在背,左手用力一推,房门竟岿然不动。将右手无形之剑散去,双手同时用力,房门微有松动,却也无法再进半分。眼看已经直捣黄龙,却被拒之门外,郑涯有些许失落。正在此时,郭锦伸出了双手撑在了房门上,看着郭锦用尽全力的样子,郑涯出声制止道:“这房门显然不一般,你个普通人就别白费力气了。”可郭锦非但不停手,反而咬紧牙关道:“普通人又怎样,谁说普通人就只能坐以待毙的?!哈!”随着郭锦的一声大喝,房门竟真的被缓缓推开了一条缝。郑涯惊讶之余,心头一震:难道…可还由不得郑涯思索,由于郑涯收回意气,周围通过剑舞形成的结界已经崩溃,雾气已经侵袭而来,而雾中人影也如附骨之疽一般,随雾而动,如影随形!

    郑涯转身打开扇子,轻轻摇了摇,对郭锦说道:“你来破门,我来护你。”随即大声道:“我倒要看看今天谁能挡我!”说完,啪的一下合上了扇子,意气爆发,右脚向前弓步,右手持扇平举向前,左手负在背后,严正以待。雾气很快包围就向郑涯聚拢而来,朦胧之中,一个人影从正面击出一拳,郑涯侧头闪过,左手精准地抓住拳头,一握之下才感觉到是阴冷入骨的木头,随即用力向后一拉,左脚顺势撩起,将木人重重踢飞,手臂和身躯的连接处经不住如此大的力道,整个手臂应声折断!郑涯看也不看左手里的残臂,将它丢到一边。果然是木人!此一击之后,已经彻底证实了郑涯之前的推测,信心倍增的同时,意气再度暴涨!

    可怜那雾中木人无从感应,仍是义无反顾的冲向郑涯,虽然有着雾气掩护,可以模糊对方的距离感,可是要造成伤害最终还是需要拳拳到肉,而这正中郑涯下怀,意气爆发状态的郑涯,反应速度远非木人可及,每每在木人击中自己的前一瞬,或闪躲或招架,并顺势反击。此时此刻的郑涯自己还未反应过来,本该早就枯竭的意气,此刻不知为何却如同滚滚长河一般,延绵不绝,源源不断。沉浸在这一刻的郑涯,只觉得自己犹如神助,身体轻盈,感知敏锐,对于从各种诡异角度袭来的木人,都可以游刃有余地应付,且招招致命,每一击都可以准确的命中木人的各处关节要害,受其反击的木人,要么断肢,要么碎裂,无一能在他手下过三招!虽然不知木人究竟有多少,可此刻的郑涯只觉哪怕有过百数千,自己也能一夫当关,叫它万夫莫开!

    此正可谓意气风发,风头无两!

    在被阴气包围的宅院中不知过了多久,郑涯只觉得自己破坏了无数的木人,可仍然有数不尽的木人向他攻击,渐渐地郑涯慢慢开始感觉到了气势的流失,想来也是,这般天神下凡般的状态不可能一直维持。

    回头再看郭锦,仍在倾尽全力地推着木门,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可木门却也只堪堪多开了一分而已,而木人不知疲倦地如潮水般地袭来,这样下去别说郭锦会耗尽气力,郑涯也撑不下去,可要郑涯既保护郭锦安全,又去推开这重若千斤的房门,也不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只会对两人愈发不利。权衡利弊之下,郑涯决定放手一搏,与其在这儿被慢慢消耗至死,不如放手一搏,置之死地而后生!想罢,郑涯乘着木人攻击的一个小间隙,对郭锦说道:“你稍稍卸劲,等我口令,再一齐用力。”郭锦随即松了口气,喘息片刻。郑涯这边闭上眼睛,全神贯注,任凭木人接近,不再闪躲,雨点般的攻击打在身上亦无动静,正当木人即将包围郑郭二人之时,郑涯睁开双眼,身体向左侧转,旋即打开玄木扇,从左转向右,狠狠一扇,将周围木人和阴气尽数吹飞!这招宛如飓风过境的招数,是郑涯在草原与孙异一战中,受其以身为弓,以气御箭的绝招启发而想出的,此招模仿孙异,以自身为轴,将大量意气灌注玄木扇中,在转动的过程中,让玄木扇将意气大范围的全面释放,虽然杀伤力不足,但刮起的大风,却可以有效的抵挡敌人的前进。

    在周围被清空的一瞬,郑涯立马大喝一声:“就现在!”,随即高高跃起,一记侧蹬踹在了木门之上,郭锦也在同一时间,再次倾尽全力推动木门。在郑郭二人上下齐力的作用下,木门被打开了大半,郭锦顺势侧身滑进了屋内,郑涯也在落地后,脚尖点地,一个闪身闪入屋内。两人进入屋内后,木门“嘎吱嘎吱”地响动着缓缓合上。单膝跪地的郑涯看向一旁摔倒在地的郭锦,两人相视一笑,颇有劫后余生的意味。郑涯一把拉起郭锦,两人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郑涯悠悠地扇起了扇子,经此一役,郑涯的意气彻底枯竭了,第一次意气耗尽的乏力感让郑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再看一旁的郭锦,背靠木门,正在四处观望,看起来并无大碍。郑涯花了些时间调整着呼吸,眼睛也慢慢适应了黑暗之后,刚想轻声开口,便听到郭锦大声地开口道:“这是什么房间,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郑涯无奈扯了扯嘴角,轻声说道:“嘘,小点儿声,虽然这里不似外面那般凶险,可我仍然能感到阴气,我们还没有脱困。”正说话间,正前方不知何时亮起了火光,一个,一个,接着又是一个。三个小小的火苗彷佛风中残烛一般摇曳着,但在郑涯和郭锦看来,那却是希望灯火。两人相互搀扶着站起了身,慢慢向着三支烛火挪动。

    “你说这是什么?是鬼火吗?”郭锦小心翼翼地问道。

    郑涯摇了摇头:“不会,鬼火一般都是蓝色的,这黄澄澄的明显不是。”

    “你还见过鬼火?”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什么意思?”

    “书上见过。”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也算是相互壮胆。很快便来到了火光旁,靠近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有一张圆木桌,桌子周围摆着三张木椅,不用仔细辨认,也能知道这套家具绝非凡品。随着火光的摇晃,隐约可以照出三个人影,左右各是一个巨大的身影,哪怕坐在椅子上,都与郑涯一般高,而主位上却是一个娇小的身影,像是个小孩子,一看就是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郑涯离近后,立马作揖说道:“在下郑没,误入此间宝地,无意冒犯,还望海涵。望主人能送我二人离开。”郑涯,或者此时应该叫郑没,久久作揖未曾起身,可始终没有等到答复。不多时,郭锦拉了拉郑涯的衣袖:“别拜了,这些都是木人,听不见你说话的。”闻言,郑没抬起头,靠近人影仔细端详了一下左右两位,还真是木人,但无论是大小尺寸、四肢关节、面孔细节,都不是先前的那些木人可以比拟的,在这般昏暗的环境中,不靠近仔细看的话,简直与真人无异。

    “世上竟真有如此逼真的木人。”郑没看着眼前的木人仔细端详着。边说边朝着主位的小孩子走去,郭锦紧随其后。“你看看这小孩,更是巧夺天工,你看这表皮,跟真人似的。”说着郑没就伸手去触碰了一下。“你是谁?”一个空灵且稚嫩的声音传来,吓得郑没和郭锦一激灵,连忙后退了几步。只见刚刚还一动不动的小孩子,突然慢慢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彷佛透视灵魂一般直直地盯着他们,郑没回眼望去,一惊,两只眼睛,一只黑,一只白,在摇曳烛火的映照下煞是吓人。郭锦早已吓得蜷缩在郑没身后,一动不动。

    小孩的声音再次响起:“张叔,他们是谁?”,听声音好像是在叫唤着什么人。不久一个人影不知从何处闪出,举着一支蜡烛来到了郑郭两人面前,郑没被这突如其来的照面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先前给他们引路进府的中年人。一想到这府内一切不祥的事端的源头皆由此人而起,郑没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却见被唤作张叔的人,只稍稍看了郑没和郭锦两眼,便回过头毕恭毕敬地对着正位上的小孩子说道:“回小主人,此二人是来借地避雨的,先前我将二人安排在偏厅,不曾想他二人在府内随意走动,竟被他们误打误撞闯入了这正厅,望小主人恕罪。”看来这姓张的应该是这府上的仆人,这小孩子反而是主子。郑没心想道。郭锦这时反倒探出头来,怯生生地问道:“这桌上的饭菜,我们能吃点吗?”这没头没脑的一问,把郑没和张叔都给问住了,顿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最后还是作为主人的小孩用他空灵的声音说道:“张叔,搬两张椅子吧。”张叔作了一揖,不久就搬来了两张椅子,并示意两人入座。

    郭锦毫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了下去,郑没见此也是朝张叔尴尬一笑,张叔一如往常的表情冷漠,不以为然。入座之后,仗着桌上三支蜡烛,郑没才得以清晰得看清全貌。一张红木圆桌之上,摆放着几碟精致小菜,那小孩居坐正位,郑没和郭锦分别作于正位两侧,在他们边上则是两具高大的木人。此时看这小孩,约莫十来岁的模样,身材娇小但相貌俊俏,五官相当精致,一头乌黑的短发整齐地梳在耳后。一双小手正拿着碗筷,正不紧不慢地吃着饭菜。若不是那双异瞳过于骇人,也算是个美少年。正经端详之后,才发现,与先前偏厅见到的残画上的人物竟是如此相似。张叔端上碗筷后,郭锦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显然早已饥肠辘辘。郑没在谢过张叔过后也慢慢尝了起来,虽然看似精致,其实净是些便宜的蔬菜,只有一盘腊肉炒木耳中有些许荤腥。

    郭锦边吃边跟小孩搭话:“这里就你和张叔两个人住吗?你父母呢?”

    小孩手中动作不停,好似一幅生死看淡的样子,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死了。”

    郑没听到这一回答,手中的筷子停顿了一下,旋即恢复正常,郭锦也停下了手中的碗筷:“对不起,我无意冒犯。”

    “无妨,习惯了,死了好多年了。”小孩道。

    “哦…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郭锦。”

    “阴彤。”

    “阴…阴童?”

    “阴阳的阴,朱彤的彤。”

    “哦哦哦,阴彤。”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郑没则默默地吃着菜,时不时地看向两个高大的木偶,这两个精美的木人对郑没充满了未知的吸引力。卞国内竟有如此手艺的机关木偶师傅,郑没之前从未听闻,甚至觉得他之前读的孤本《墨家机关术》和《木工遗志》都不及其十分之一。张叔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对郑没说道:“这两个木人均是小主人做的。”

    “都是阴彤做的?”这么小的孩子竟有如此功夫?这另郑没感到不可思议。

    张叔慢悠悠地说道:“嗯,这算是阴家的祖传手艺了,只不过从没有人能像小主人做的这般好。”

    郑没还没听说过谁是靠做人偶传家的,便问道:“祖传手艺?敢问张叔,这阴家是做什么的?”

    张叔看着郭锦和小主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回答道:“阴家世代都是白事知宾。”

    “白事知宾?那跟做人偶有什么关系?”

    “如果遇到个有断肢的或者没有全尸的,阴家能制作木制躯干,甚至有些失踪的,找不到尸首的,阴家也能按照主顾的要求做出一个体格类似的人偶放在棺材里,让主顾可以完完整整地办完丧事。也正因此,许多名门望族都会委托阴家作为他们家指定的知宾。而这木偶制作的手艺也被当做了阴家的不二法门一直传了下来。”

    “哦,原来如此。受教了。”郑没点了点头,再次看向了这两个木人。在知道了这么一段因缘后,郑没似乎明白了为啥要把这两个木人放在这儿的原因了。这也许就是阴彤记忆中父亲和母亲吧。

    阴彤看到郑没盯着木人看的出神,不由地用他的异瞳看向了郑没。然后幽幽地说了一句:“啊,原来你父母也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