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月楼虽处秦淮河畔，却远离烟花喧闹之地，是城中小有名气的酒家。

    其楼高三层，青瓦白墙，格局雅致，又处在江南贡院附近，故常有士子清流在此集会。

    一楼厅堂是饮酒闲话之地，中央设有戏台，平日里常排些时兴的戏曲供食客消遣。

    这日，王野麾下二十几名镇魔卫早早到了得月楼，以公务之名将客人俱都遣散，然后各自乔装之后进入楼中。

    众镇魔卫皆各有扮相，或是年轻士子，或是富态商贾，或是中年文士，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吃喝。

    而镇魔司都指挥使玄机道人也调遣了几个好手在二楼雅间埋伏，防备袁空从空中逃脱。

    至戌时，明月初升，得月楼前悬挂起灯笼。

    富家公子扮相的王野和袁空说说笑笑走了进来，选了个靠边缘的位子落座。

    正前方的戏台上，唱的似乎是《白蛇传》，正演到白娘子和小青水漫金山。

    两个旦角咿咿呀呀地将水袖舞动如行云流水，引得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兄长，这里的酒菜都是给那些文人士子享用的，滋味寡淡得紧。”

    “不若先叫些茶水点心，待见过那人之后，小弟再带您寻个好去处受用？”

    袁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听到王野的话后只是点了点头：“兄弟看着安排就是。”

    王野抬头在厅里打量一眼，忍不住在肚里诽谤：“看这些粗坯的吃相哪里像文人？也就袁空没见识，瞧不出破绽来。”

    这时候外面有个衣衫破败的干瘦老者进来，托着一个几尺见方的木质托盘，盛着些瓜子、桂圆、花生等干果叫卖。

    王野刚让小二哥上了茶，听到叫卖声后便将人招来，要了些干果吃食。

    袁空见了那老者，面色微微变幻，王野倒是不曾察觉。

    待付钱时，那老头却连连作揖，口里推辞道：“一点果子而已，王大人拿去吃就是了，不用钱，不用钱……”

    王野微微意外：“我看老人家面生的很，莫非您认识我？怎地还不收钱了？”

    老头连忙道：“小老儿姓孙，大人不识小老儿，小老儿却认识大人。”

    “自我儿遭了祸事，大人遣人送来许多金银，小老儿一家人都感念大人的恩德。”

    王野微微一寻思就想了起来“哦！老丈原来是孙有德的父亲，我给的钱不够用吗？您怎还出来做这买卖？”

    孙老头躬着身子答道：“大人给的钱自然是够用了，只是我们贫寒人家过不来白吃饭，不干活的日子。”

    “吾儿去了，家里儿媳带着一个吃奶的孙儿，也做不得什么活计，于是小老儿就出来卖点果子，挣两个嚼用钱。”

    “大人给的钱我们想着存下来，等孙子长大了用来供他读书，若是读书不成，留着娶媳妇儿也好。”

    王野摇了摇头：“那点钱哪够！”说着从腰间摸了下，拿出一枚玉佩放在老人托盘上：

    “把这玉佩卖了钱，应该就够供你孙子上学的了，只是需得仔细些，平日里莫要露富，免得被贼人惦记。”

    孙老头被唬了一跳：“大人，使不得！这酒楼是清贵地界，小老儿能在这做买卖，也是打着你的名头呢……怎么能再收了这个……”

    王野摆摆手：“今日我和兄长出来耍子，你就当这是我兄长赏你的，别推辞了，去吧！”

    孙老头依旧不肯收，推辞不过就要下跪，王野连忙将其扶住。

    这时候二楼有人趴在栏杆上叫喊：“哎！那老头！拣好的瓜子果子送上些来，有赏！”

    王野笑道：“二楼雅间的贵人叫你呢！买卖来了，还不快去！”。

    孙老头连忙答应了几声，唯唯诺诺上楼去了。

    袁空一直坐在那里，也不开口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野脸上笑意收敛，朝袁空赔礼道：“平头百姓日子总是艰难，搅扰兄长的雅兴了。”

    袁空只是点了点头，不欲再提孙老头的事儿：“贤弟说的那天仙真会来么？”

    “兄长放心，小弟打听的明白，那天仙十分宠溺他那徒儿，今天定会带徒弟来这里听戏……”

    那孙老头当然是王野安排过来的，此刻已经被宋无忌喊去二楼呆着。

    稍后镇魔司收拾这天魔，老头正好在楼上看戏。

    尽管这老头并不知晓袁空就是杀害他儿子的凶手。

    这么做也没什么别的目的，或许能扰乱下袁空的心神？

    王野自认贪财好色，不算什么好人。

    但这几日亲眼目睹孙本一家和那两只未曾作恶的虎精被天魔所害，心里总觉憋屈。

    仙道盛世，神明显圣，如孙本这样的升斗小民就该像蝼蚁一样被捏死么？

    总之一句话，若不能让孙家之人眼看着凶手应劫，王野就觉得念头不通达。

    当王野将自家打算说给大黑狗和守一真人时，大黑狗难得没有开口嘲讽。

    守一真人则是抚须笑赞：“小哥有此念头，实乃道心生发也！”

    道心生不生发王野不知道，他只知道这袁空自踏入得月楼起就死定了，神仙也保不住他。

    正当王野走神的时候，突听几声狗叫从门口传来。

    袁空和王野转头一看，就见一个衣衫华丽，大腹便便的富家员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只黑犬（体形缩小至正常版）。

    胖员外一手盘玩着两只红玛瑙雕琢的核桃，另一只手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童子。

    这童子生的极好，头梳双抓髻，身穿大红袄，脖子上挂着赤金长命锁，一看就是富家娇生惯养出来的少爷。

    走在最后的是一位气质磊落的中年文士，头戴黑色儒巾，一袭青衫洗的发白，也不知是管家还是那童子的先生。

    几人一进来，店小二就跑过来殷勤地招呼：“潘老爷来啦！最中央的位子给您留着呢！快跟小的来。”

    袁空看向王野，王野将下巴朝那中年文士扬了扬，示意：“那老秀才就是天仙所扮。”

    潘小安扮啥像啥，员外做派可比其他粗坯装扮的士子靠谱多了。

    领着几人坐下之后，这胖子往戏台上看了一眼，猛地一拍桌子：“唱的什么玩意儿！哼哼唧唧没个意思！给老爷换！！”

    小二过来告罪，刚说了句：“但恐其他客人不肯……”。

    潘员外从袖子里一摸，然后“哐当”拍了个金元宝到桌子上：“换成银子给他们分一分，看他们肯不肯！”

    虽然大家是在演戏，但周围那些士子也都忍不住叹服，一起站起身来朝潘员外拱手：“潘员外豪气！换！必须换！”

    “不知潘老爷您要听什么戏嘞？”小二眉飞色舞地把金子收了，点头哈腰地询问。

    潘员外朝一旁坐着的韩清羽一指：“问我小祖宗！他说了算！”

    小二哥只好朝韩清羽躬身：“小祖宗您吩咐，小的叫他们安排。”

    韩清羽知晓今日他才是主角，心中十分激动，也学着潘员外的样子一拍桌子，大叫道：

    “小爷今天是来耍猴的！自然要看猴戏！”

    “今天就点《孙大圣大战王灵官》！看看猴子和王灵官他们谁斗得过谁！”

    一旁扮作教书先生的守一真人忍不住眉头一跳：

    “好小子！原本商量好了，叫你随便点一出《西游记》的戏，咱们顺嘴掰扯几句，抬一抬孙悟空，损几句水猿大圣。”

    “你这混账可真敢点啊！居然又扯上了王灵官！要知道这里离王灵官的道场可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