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漫步
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滴落在库尔勒的头盔上,眼前顿时的视野晕开一片水污,库尔勒只能勉强用手套抹了抹,同时试着感受雨滴打湿衣服渗进皮肤的感觉,他不太敢确定这雨水是否干净,说不好下一刻库尔勒就被浓烈的酸水腐蚀皮肤呢。眼前的城市死气沉沉,一如往常,不过今天这降下的小雨似乎是要为这逝去的城市拂去尘埃一样,连流动的空气都沾染上潮湿的气息。库尔勒仰起头,呆呆的看着灰黑色的天空,想要找出雨的源头。
真神奇啊,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呢,库尔勒不由得这样想,是主,是耶稣,还是大虫?如果库尔勒没记错的话,自己小时候曾经在一本残缺了半本的科普读物上读过关于下雨的内容,书上通过简单易懂的插图讲述了这一神奇原理,上面说,地球上的水受到太阳光的照射后,就变成水蒸气被蒸发到空气中去了,下雨是水蒸气凝聚的结果,水蒸气汇聚成雨云,然后为我们带来降雨,插画上的小朋友一脸稚嫩,边跑边喊“下雨啦,下雨啦”一边伸出双手去接着雨水,库尔勒读书总是不求甚解,他那时只会想,他为什么在地面上不穿防护服呢?他为什么不害怕天上掉下来的水呢?实话实话,库尔勒还是很讨厌隧道时不时滴下的不明液体的。
现在轮到库尔勒做那个天真无邪的小朋友了,不过他可能并没有与雨水亲密接触的勇气,库尔勒抓起放在地上的背包,转身回到废墟中藏匿起来了。
“下雨了?”坐在地上的瓦连金心不在焉的问。
“嗯,小雨”库尔勒机械性的点了点头,同时摘掉了自己笨重的头盔,以好整理整理自己被压扁的头发。
“可真是不多见啊,还以为一年四季都飘雪呢”瓦连金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我记得以前小时候,莫斯科一年到头都是雪花呢。”
自从上次任务过后已经过去一整天了,由于两人出色完成了安装任务,汉萨技术员得以迅速对敌人进行追踪,最终经过多次排查和确认,在地图上重重的画下一个火红色的圆圈,敌人的基地可能就在这个范围内,并且拥有一个相当规模的基地,拥有大量武装人员以及不少状态良好的各色车辆,因此,汉萨的高层连夜发来命令,必须拿下此地,并且要保证完全缴获车辆,这就对任务的执行有了相当难度的要求,不能用正面突袭,只能尝试用突击的最快方法攻占那里,为此,库尔勒和瓦连金又接着承担起对敌侦查的重要任务了。
“杜克和达米尔呢,他们怎么没来”库尔勒好奇的问。
“瞅瞅,不是在后面呢”瓦连金没抬头,向身后随手一指。
“在哪啊,我怎么没看见,开什么玩笑”库尔勒摇头晃脑的向后撇去,可是空荡荡的房间内什么都没有。
瓦连金的脸上突然浮现起有些不悦的表情,戏谑一笑,接着说道“是啊,可不是没看见吗,你猜怎么和我说的?我在保持和你们很近的距离”瓦连金装模作样学起达米尔的腔调,手舞足蹈起来。
“你是没完了吗?需要我现在立刻朝你脑袋开一枪,确认一下吗,老兄?”胸前的对讲机突然微微震动起来,另一端传来达米尔那略显无奈的语气。
“你讲的笑话是越来越没意思了,是的,收到长官!”瓦连金说罢便提起了放在地上的背包,朝着库尔勒点了点头。“好了头头,我们准备出发了,千万别跟丢,我们可不识路。”
“知道了,保持联系,我会好好盯着你的,我保证”达米尔在说最后一句话时故意拉长了语调,以此表达对瓦连金的不满。
雨后的阳光淡淡洒落在崎岖不平的土地上,坑坑洼洼的道路里已经满是积水和污泥,两人的皮靴踩过总是不断发出啪嗒啪嗒的短促鼓点,不过原先空气中的潮湿气味倒很快消散不见了,至少在防毒面具下只能呼吸到滤毒罐发霉的一股浓重的工业塑料味。在确定敌人的大体方位后,游骑兵小队不断追踪来到了这片完全陌生的建筑群,如出一辙,充满死寂,荒凉,凄冷,无话可说,荒废的小型公园里永远堆满了奇奇怪怪的垃圾,而坍塌的道路上则始终挤满了各色的汽车残骸,驾驶舱内时不时发现几具呆滞的白骨,偶尔窜出几只肥头大耳的变异老鼠,无非如此。
“这地方真够邪门的,该死的,我现在想回地铁里睡大觉去了,这群活老鼠到底在哪个下水道搭窝啊,真见鬼”两人现在就像两只无头的苍蝇一样在这街区四处闲逛,百无聊赖的搜索着随处可见的人类残骸和裸露坍塌的售货亭,库尔勒使劲敲了敲一台看上去保留完好的电话亭,里面竟稀稀拉拉吐出不少早已生锈的硬币出来,库尔勒从里面捡出几颗图案印着“10卢布”的双头鹰硬币塞进了背包的挂袋里。
“好嘛,我们是不是来体验“莫斯科街头一日游”是吧,一个游骑兵在扒破破烂烂的电话亭,另外一个在原地放哨,这在地铁里真是件稀罕事,你说是不是,库尔”瓦连金一屁股坐在旁边一辆报废的轿车车盖上,连带把主驾驶那一具白骨震的倾倒下去,瓦连金回头望去,微微吃惊,低笑道“哦抱歉,我想你不会在意一个疲惫的游骑兵在你的爱车上休息一会吧”库尔勒被这眼前的一幕逗乐了,两个人相互对视过后哈哈笑了起来。
“所以呢,头,我们现在还是要等等还是再接着扒隔壁那条街的电话亭?”瓦连金强忍住笑意,打开了对讲机询问道。
“额,正在和后面确认,汉萨那边在修正坐标,你们先找个地方隐蔽休息一会,我和杜克替你们接着盯着,完毕。”
“得,我说什么来着,白转了,歇会吧”库尔勒点了点头,放下背包倚靠在一旁的电话亭里。此刻两个人暂时放下了任务的疲劳和紧张,全身心的休息起来,享受这难得的清闲。
“其实如果没有那些畜生和猪鼻,在大街上坐一天也挺好的”瓦连金一边说,一边想试图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什么,在一阵搜索过后,打开了密封的水壶,瓶口刚刚沾过嘴唇,他又突然十分尴尬的放下了。“唉,老毛病了,没事就想整点,妈的,说起来就来气,老子前几个月在汉萨那托人整了箱10(2010)年的伏特加,本想偷偷摸摸倒进水壶里的,那老头看见给我一窝端了,哼,谁不知道属他没事喝得多,真是不可理喻的官&主义作风”
“我说,你之前在塞瓦斯托波尔站答应过我讲讲你的事情,怎么样,现在有空了吧”库尔勒向瓦连金的方向看了一眼,轻声问道。
“哦,你原来好奇这个啊”瓦连金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转而又黯淡下去,平静的说道。
“我和你一样,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我大概猜出来了,你是好奇以前的莫斯科,是吧?”瓦连金嘴角浮现起一丝微笑,接着说道“这么说吧,说起来怪邪门的,前些年我还总是天天做梦,老是梦见什么汽车啊,坦克啊,广场啊,女人啊啥的,可是这两年却一点印象都提不起来,就好像什么人趁我睡觉给我来了那么一下似的,也就没事会想起一点以前在厂子里做事的时候”瓦连金顿了顿,接着说到
“我记得我原来并不在莫斯科,可能是在叶卡捷琳堡或者哈尔科夫什么地方,哎呀真是一点不记得了,搞不好是在哪个小村子里,打小我就不长记性,我妈就老是拿空心的柳树枝打我的手心,再然后是什么呢......啊,我快忘记我的妈妈长什么样样子了,无论如何,19岁我就离开了她,我就记得...记得她站在村口喊我名字,打战争爆发之前,我再没有见过她一眼”说到这里,瓦连金的眼神透露出一股淡淡的悲伤,沉默起来。
“抱歉,你肯定很想她”库尔勒小心的安慰道。
“不不不,你想错了,倒不如说我快忘记她了。后来嘛,我就莫名其妙来了莫斯科了,政府分配我们这些青年到坦克厂工作,我干的是机械调试之类的活,平时修修履带,发动机这种活,我这时大概也二十二三的样子吧。结果有一天,你猜怎么着,我们那个车间主任,谢尔盖苗找到我,和我说了一大堆为人民服务类的漂亮话,让我签文件,我那时候听不懂啊,听着他的话屁颠屁颠就跟着去了,奶奶腿的谁知道第二天就把我派到战场上去了!这个该死的玩意!”
“全面战争爆发了是吗?”库尔勒追问道。
“不不不,还早孩子,这是之前的事情”瓦连金摇了摇头“巨尘,是巨尘战争”
“狗娘养的,老子第二天就成了联邦部队的坦克兵!真够光荣的,时间我现在记得很清楚,1999年,因为千禧年开头的时候我就因为受伤复原丢了工作”
“我记得,我们那个车长,叫弗拉基米尔,一个精干的指挥官,他见到我时,就问了我几句话
‘你就是瓦连金.普拉西莫耶维奇?’‘是,长官’”
“‘你会开坦克?’我其实内心是有些忐忑的,我该怎么向他委婉的表示我并不会开呢”
“‘我不会,长官,但是我会修坦克,我之前在坦克厂修了好几年坦克’我只好如实回答,不过我的车长看上去并没有感到愤怒或者什么其他情绪,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好样的,上车吧,我相信你有驾驶天赋’就这样,我就加入到三个月的驾驶特训,不过后来肯定,他确实有看人的本事,不出一个月我的驾驶就很流畅了,还在一次全军大竞赛中评选了优。
紧接着一个礼拜后,我们的车长慢慢补齐了车组的成员,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军校毕业生,一头卷毛,满脸痘痘,他的名字我早就忘了,因为我们只管他叫乌克兰小白脸,因为他说着蹩脚的乌克兰话,他是装填手。然后又来了一个矮的出奇的炮手,一个叫维克多的毛头小子,和我一般年纪,就这样,我们这个车组就组建完毕了,后来我才知道,我们这个车组的成员全是我们车长自己一个一个从各种犄角旮旯找出来的,真是不可思议。”
“我们驾驶的那辆坦克,我们给他取名叫“弗拉基米尔”你问我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因为我们车长叫弗拉基米尔,名字是他自作主张取的,退伍以后他偷偷告诉我,真是见鬼。”
“T-72,上个世纪的老家伙了,那群技术员好像是这么叫的,应该是这个名字,管他呢,反正一个月后,我开它就跟过马路一样轻松,然后我们连带坦克一起被装上火车往前线拉,一路上,那个乌克兰小白脸一直跟我们讲各种有关坦克参数,射击角度和计算公式,他妈的,可真是个标准的大学生,我们结结实实上了堂别开生面的军事理论课,连着说了两个小时,而我们的弗拉基米尔呢?他倒是听的很认真,听一半还专门拿出笔记本记起来。我可真真困得要命,不过老实说,我现在都对那些玩意不感兴趣,我只会低头开车。”
“我和那个炮手,那个叫维克多的小伙子聊得很来,我认为我们俩至少是同一类人,这个车组里唯二正常的人,我们很快达成了一个一致意见,这个小白脸是个该死的书呆子,我们那位车长,是一个古怪的坦克疯子,维克多告诉我,他原来是在一家炮厂上班,结果突然车长找到他,告诉他有提拔的机会,到部队里去做后勤工作,那一晚上激动地他睡不着觉,结果第二天就莫名其妙当了什么坦克兵。嘿,我们这位车长真是招摇撞骗的好手,老子要是知道之后害得我找不到工作,我一定要打断他的鼻子。”瓦连金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朝着空气挥了挥拳头,表现出愤愤不平的样子。
“额,接着说吧,反正我们这群大头兵在这个弗拉基米尔的带领下上了战场了,战争的过程,怎么说呢,我只记得前几个月,我们的联邦军队朝着敌人的阵地不停的狂轰滥炸,轰炸机和大炮日夜不停,我们车组接到的任务就是去使劲轰炸对面的城市建筑。直到后来下了进攻的命令,我们几天内连着进攻占领了好几个敌人的据点和活动点,配合联邦的士兵朝敌人的城市前进,我可总算体会到当一名坦克兵的快乐了,你能相信到以时速60千米的极限时速在城市里狂奔吗,感觉土地都快被我们震碎了。”
“额,老实的说,那时候的我并没有意识到战争的残酷性,因为貌似从我们参与战斗的一开始就获胜了,我们配合士兵突入了被炸成废墟的主城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了城市,不过见鬼的是,我没有注意到敌人在城区废墟里埋藏的小型地雷,那玩意一下就炸烂了我们的履带,我翻下车去维修,一个躲在后面的敌人朝着我开了一枪,好在他打的不准,子弹射中坦克装甲板发生了一个折射,却精准打进我的左胳膊里......我就以这样不太光彩的形式挂彩进了医院,直到三个月后,我得知了车组解散的消息,残余的敌人全部躲进了山区里进行游击战,战争还在继续,可已经没我们什么事了,这期间车长,小白脸和维克多来医院看了我好几次,那个弗拉基米尔给我带来一枚英勇坦克兵勋章和三十万卢布的战争抚恤金,给我留下一个军礼.....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该死的,就跟人间蒸发一样,那一年的日子像梦一样。”
“再之后,妈的,我以伤员身份复业回到了坦克厂,接着干我的维修伙计,不过受过伤总是有影响,一天在干活的时候,我不小心被工具箱里的扳手砸到了胳膊,我痛的要命,直到医生给我下了不可逆损伤的通知书,单位给了我二十万卢布的奖金和每个月两万五千卢布的抚恤金,找了个借口,我下岗了,就这样。“
“之后呢?之后你怎么样了?”库尔勒还是忍不住好奇起来。
“唉,之后就很无聊了,我没有什么文凭,也没学会什么技能和本领,只能给人家干干简单的维修工作和零工,靠着抚恤金勉强温饱度日,至于女人吗,想过很多次,可说句实话,我这辈子除了和机械打交道,真的什么也没学会。”
“好了,故事就讲到这里,你已经听的够多了”瓦连金停下了讲话,如释重负的从车盖上跳了起来。
“听上去你又在讲你的陈年旧事了?”
“没想到你还有监听别人说话的癖好啊,达米尔”瓦连金没好气的回答道。
“别误会,猜出来的。好了,不废话了,汉萨那边把准确定位解析出来了,这次绝对准确无误,我和杜克已经在上面看见了,距离你们不远,做好准备,我们一会就下去”
“老头子呢?怎么现在不上了?”瓦连金有些不耐烦的追问道。
“我说你嘴巴放尊重点,有本事当着老人家面说,上校很快就到,你们原地待命。”
“收到”
看来,“莫斯科一日游”要继续喽!库尔勒心里想着,不由得偷偷笑了出来,他接着摸出自己胸口的怀表,百无聊赖的把玩起来,坐等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