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们为何而哭？”录音笔里的声音问道。

    柯明雄观察着那些围绕在他身边，双手紧紧攥握着纸币的一个又一个身影。

    他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大概是因为我们给祂们钱了。”

    录音笔的扬声器传出来疑惑的声响，“劳动了就要有报酬，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柯明雄望着眼前这些身影麻木的脸上流下的无声泪痕。

    他说道，“天经地义，现实里就一定会实现吗？”

    录音笔里的声音很困惑，它说道，“我的眼，我记得你说过祂们的技术很棒。技术越棒，收入不就越高么？”

    “唉。”柯明雄叹息了一声，他说道，“你说得都对，可是现实中不是这样。”

    “我大抵上明白他们为什么哭了。”

    “我想起了我在农林学院里的学长和学姐。”

    “他们与我不同，我只是一个本科生，而他们有的是硕士研究生，有的是博士研究生。”

    “他们当中大多数的技术都要比我好。”

    “可是我能拒绝的事情，他们拒绝不了，我能拿到报酬的事情，他们拿不到。”

    “为什么？”录音笔里的声音追问道。

    柯明雄回答，“因为他们有软肋。他们付出的沉没成本足够高。如果他们不依照导师的想法做事情，他们就非常可能拿不到学位证。”

    柯明雄说到这里，他望着眼前这些身影。

    他说道，“我想祂们也是如此。”

    “在我的眼中祂们哪怕不算是完整的人，至少也还拥有人形。”

    “但是，在祂们导师的眼中，他们从来都不是人过，只是一群牛马吧……”

    柯明雄说到这里，他稍微产生了一丝丝罪恶的感觉。

    他说道，“其实，我在看到祂们来为我们改装中巴车的时候，我也产生过类似于祂们导师的感觉。”

    “一群既非常好用，又可以不付钱的家伙，用起来感觉真的很好。”

    “我们只要等待黄昏降临，我们连同大巴车去往暮色空间，哪怕白女票了祂们，祂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直到祂们改装完的那一刻，我才决定给祂们报酬。”

    “可是……”

    柯明雄自嘲的笑了一下，“我给祂们这些纸币真的有意义么？”

    “现在世界末日了。”

    “我们的钱是我去银行里自己取的，我们即将开走的中巴车是我在路上捡的。”

    “我支付给祂们的钱，祂们又怎么能用得上呢？”

    “可是……”

    “我给了祂们明明没法用上的钱，祂们却哭了。”

    “呵。”柯明雄又笑了，“这个世界真是荒诞呢。”

    录音笔默默地听着柯明雄的独白。

    它直到柯明雄说完了所有，它才安慰道柯明雄，“我的眼，不要想那么多。”

    “我们也只是这末世当中，普通的一员罢了。我们只能做我们能做的。”

    “我们做不了救世主。”

    “我们问心无愧，那就好了。”

    柯明雄发出了鼻音回应道，“嗯。”

    他看着眼前这些瞳孔依旧散开，行动缓慢的身影们。

    他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你说祂们到底是什么呢？说祂们是丧尸，祂们又没有攻击力。”

    “说祂们失去了智能，无法对外界的事物产生反应。可是祂们又能为我们改装中巴车，拿到了钱还会哭。”

    录音笔发出声音道，“我的眼，既然你好奇祂们是什么，那么我们就去寻找答案好了。”

    “你不是说了吗？”

    “我们只要一直向前，就能寻找到答案。”

    柯明雄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车间外的日头落入了楼宇之间，再看不见它的踪影。

    明亮的阳光渐渐转为昏黄。

    汽车工程学院实验车间的卷帘门洞斜照进了一块巨大的暮色。

    柯明雄过去利用备用电池，将这卷帘门放了下来。

    他望着这些脸上泪痕还没有消散的身影，他大声的说道，“很高兴认识你们。感谢你们的帮助，你们让我想到了许多，让我反省了自己。”

    “可是天下终究没有不散的宴席。”

    “我们相识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别离。”

    “我要走了，很高兴认识你们。”

    “希望后会有期。”

    柯明雄说完话之后，他拉开了中巴车的车门。

    他按动了开光，每两个巨形仓鼠飞轮中间，垂下了一沓红色的钱币。

    本就活力充足的体育生们，立即马力全开奔跑了起来。

    祂们带动转子，为动力电池灌入电量。

    柯明雄听着宛若风车在耳边快速旋转的声音，他启动了中巴车的按钮。

    他侧过头，程菲就在他的身旁。

    他的右手握住程菲那微微发凉的小手，他的左手握紧了方向盘。

    他口中与录音笔说道，“准备好了，我们要去暮色世界了。”

    柯明雄的眼中。

    穹顶没了。

    设备没了。

    那些眼含泪水的身影没了。

    而在丧尸们的眼中，那个给予祂们钱财的人，连同着大巴车一起在这密室一般的车间里消失了。

    祂们在空地前驻足了一会。

    祂们慢悠悠的回到了祂们之前操作的设备跟前，继续重复那毫无意义的操作。

    “我们已经进入了暮色空间。”柯明雄望着车窗外的黄昏颜色，他如此说道。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周遭的一切。

    程菲还在。

    录音笔还在。

    中巴车和与中巴车链接在一起的巨型仓鼠飞轮，还有里头的体育生们也都在。

    柯明雄确认好一切之后，他才问到录音笔，“你还有听到那恼人的噪音吗？”

    录音笔里的声音回复道，“还能听到一些，不过已经好了很多了。那些声音现在很远很远。在我听来就像是随着潮水而来的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

    录音笔的喇叭震动，它询问道，“我的眼，你知道我们要去的方向在哪边吗？”

    柯明雄点了点头，他双眼的视线在地平线的尽头汇聚成一个点。

    他说道，“我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他踩下油门，电机将体育生们输入到电池中的电力，重新转化为电力。

    中巴车在柯明雄的掌舵之下，在这地面无比光滑的暮色空间里快速行进。

    与其说这是汽车行驶在公路上。

    柯明雄的视线所及，更像是飞机遨游于云海，轮船航行在真正的海洋。

    暮色之云卷卷舒舒。

    留下一道宽阔轨迹的中巴车一路前行，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