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叶妮的提醒，亚伯几近快忘了自己身上这股弥散的臭味。

    亏得人家帕薇塔还愿意让他枕在她腿上，换他来，一定避之不及。

    躺在浴桶里的亚伯默默感慨。

    但他不经意间低头看向在微弱烛光下水面中倒映而出的面容时，情绪不由沉默下来。

    烛光下荡漾着的水面上，偏褐色的短长卷发中，一双淡棕色的眼眸脱颖而出，极瘦以至于棱角分明的脸庞....

    谈不上帅，但绝对不丑，可隐约间却有种让他很熟悉又很陌生的交错感，像是两世的记忆交错在两个时空下的虚幻，真实却又迷惘。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太久，现实终究还是现实。

    亚伯突然对多尼问道：“你们一直都生活在这地下居所吗？”

    虽然早有猜测，但真实意识到自己身处地下时，他还是颇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若说哪里最安全，最安稳，最不易被上城那些行灭口之绝的家伙注意到，那必然是压根不见踪影的这处地下居所。

    “啊啊啊...”多尼一边回复，一边用木桶把热水咕咚倒向亚伯。

    不得不说，小孩哥的力气真大...

    见半人高的木桶被多尼轻而易举摆弄，他很难不惊讶。

    要知道，这半人高的木桶要举过头顶，他都不免有点虚，更何况这么一个孩子？

    “多尼，你今年多大了？”

    多尼停下被叶妮吩咐的匆忙工作，他思考着放下木桶，嘀咕中扳弄手指，最终伸出两只手一个五一个三。

    “啊啊..”

    说完，他又举起热水满溢的木桶，咕咚举过头顶倒向亚伯。

    这尼玛八岁？

    倒完，多尼犹意犹未尽。

    “不用了不用了多尼，够了够了。”

    被这么一个八岁孩童伺候，亚伯难免会有点不好意思。

    一番洗净后，身上臭味也不再明显。虽说还是会有些残留，但他也没这么讲究，毕竟入乡随俗嘛。

    拿起一旁的亚麻衬衣，亚麻织物穿起来十分扎人，不过穿久了倒也能适应，毕竟入乡随俗嘛。

    一直没能吃上东西的他，放松之际肚子不休叫唤，他也只好啃起灰黄呈黑色的硬块面包充充饥，毕竟入乡随俗嘛。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入...

    有那么一个瞬间，亚伯真想潇洒地把石块般的黑面包扔地上，然后尽情发泄一声。

    “焯！”

    但最后，他就水啃着面包，冷静下来。

    上辈子生活在动动手就能吃到美食的亚伯，此时此刻不免难以平衡心境。

    这种简直就不是人能过的生活！

    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赚钱赚卢恩。

    这不仅为改善生活，更为增强实力，至少得有能在下城自保的力量。

    瞅眼安静干活中的小孩哥，他走向自己刚脱下的齁臭衣服，从兜里取出那张出自莉迪雅不可言说部位的黄金卢恩万元大钞。

    看啊，金色传说！

    但是他却开心不起来。

    因为哪怕有钱在手，亚伯仍旧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空落。

    身为一级制卡师，说来前途无量，可那是背靠制卡协会以及王国才算无量，搁野外打野，那就是‘无亮’。

    暂且不提制卡材料的稀缺，只论制卡所需要的各种魔法属性设施，就足以让打野的制卡师们哭爹喊娘。

    而哪怕制卡师能侥幸凑齐制卡需要的魔法属性设施，但仍有一物将会卡在他们喉咙上窒息——那就是魔卡镂空模型。

    一个制卡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关键。

    这不禁关乎于魔法卡牌，更关乎于灵魂。

    然而事实上，魔卡镂空模型并非多么昂贵，也并非多么罕见。

    而是在于管控。

    在柏曼王国，魔卡镂空模型自开国之日起就和正式骑士的甲胄一样，属于王国管制品。

    王室认为，王国内不允许魔卡镂空模型的流通，这不仅有利于杜绝魔卡泛滥的威胁，更有利于贵族权势群体掌握王国局势，防止动乱。

    这个想法在亚伯看来，无非就是集权的方式罢了。

    将力量集中在上层，并以此剥削底层，形成近乎永恒不变的局面。

    当然，这是在没有战争的情况下。

    但实际却是敌国永远在骚动，而且哪怕是王国内拥有自己领地的贵族们也会动不动发生摩擦，进而大打出手。

    在这种情况下，魔卡镂空模型虽然处于管控，但也并非像是水中月，看得见摸不着。

    可在王都下，在那个生怕有人闯进王都杀死自己的国王眼皮子底下，野生的制卡师要想获得一个魔卡镂空模型，不亚于得到一名公主的爱。

    好在亚伯不用担心这种情况，因为莱特家干的就是制卡的勾当，并且算是其中翘楚，不然家产也不会被王国全数收回。

    在他记忆中，那位便宜父亲就曾在下城留有一套完整的制卡设施，包括魔卡镂空模型。

    这位父亲的目的如何他自然不知晓，反正现在正巧便宜自己人。

    “若是没记错，设施应该是在那家如梦酒馆，这有点麻烦啊...”

    如梦酒吧，下城西区最繁华的街市所在地，鱼龙混杂，而逃单的他又必然会被夜帮暗中通缉，且说不定在上城那些家伙意外发现他没死后，也会派人来下城杀他。

    偏偏他还非得本人去不可。

    缘由很简单，要是他本人未至，光凭一张嘴，人老板娘哪敢把设施拿出来见人？

    真不怕夜里来人‘查水表’不成。

    至于人家老板娘会不会私吞，这一点倒是不必过多担忧，因为亚伯犹记得父亲和她的关系匪浅来着。

    不过，这下倒还真是陷入两难之境。

    按理说，此时此刻越早去，反而越能打个timing，让敌方措不及防，等晚了他们有所准备后，那将更难行动。

    但再怎么说，风险依旧很大！

    而在这利益和风险并存的时刻，亚伯往往会给自己设下一个时间限制。

    就十秒！

    随后他闭起双眼，待十秒过去的瞬间，心里头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将决定两难境界下最后的走向。

    他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但相比雷厉风行，他更喜欢有勇有谋，事前谋略的智者。

    这不仅体现在他上辈子各种决策中，也是诠释了他的人生信条。

    他从不相信那些选择等待在原地不动麻木不仁的人们，将会得到上天的爱戴。

    十秒转瞬即逝，他睁开眼，答案呼之欲出。

    起身，他朝多尼道：“多尼，能带我去找帕薇塔吗？”

    亚伯可不想自己一个人行动，既然打算背靠帕薇塔，那就好好抱紧这位一环魔卡士的大长腿。

    而且，要是有机会，他很想见识下她的一阶魔卡。

    须知，在高级魔卡士晋升一环魔卡士时经历灵魂蜕变之际，灵魂卡池内的魔法卡牌也会伴随灵魂蜕变、晋升的同时登阶，迈入魔卡超凡的第一阶。

    多尼没拒绝，倒完亚伯的洗澡水后，他拍拍手直接走人。

    “啊啊..”

    见多尼行动力拉满，亚伯将万元钞票揣入口袋，紧随其后。

    在这地下居所里，通道很多，光他走过的就已有数十条。

    这很难不让他汗流浃背，要是搁他一人在这胡乱走，必然迷路，然后孤零零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但多尼轻车熟路，领着他一路拐来拐去，显然对此地很是熟悉。

    经过一个个荧光石散发微弱光芒的通道后，亚伯沉默下来。

    “熟练的让人心疼...”看向多尼小小的背影，他不禁感慨。

    是什么逼得他们被迫住在地下，又是什么逼得他们只能啃食足以当做武器的面包，甚至连块新鲜的烤肉都无法品尝。

    又是什么逼得帕薇塔强行晋升，哪怕顶着如此严重的副作用，她明明可以用更温和的方法。

    还有叶妮那丫头的警惕....

    虽说那两棍的疼痛很是短暂，后续也被帕薇塔彻底治疗好，但也难免让他生疑。

    “难不成，此地曾经被人闯入过？”

    他心中暗暗推测，回想起刚才叶妮的忏悔：“不会就是她惹的祸吧？”

    在这通路走过一小段路程后，多尼领着他回到那灰暗的厅堂。

    亚伯看去，依旧是三只孤零零的残照蜡烛点亮视野。

    厅堂里，叶妮靠着帕薇塔睡在地毯上，泪痕明显，而帕薇塔则拉着一只低矮蜡烛，心神专注在那些羊毛卷覆盖的文字里。

    “啊啊..”多尼很不看气氛地招呼一声，把这幽静祥和的氛围打破。

    见多尼和亚伯前来，帕薇塔先是示意多尼小声别吵醒叶妮，随后对亚伯轻声问道：“怎么？是有什么事吗？”

    帕薇塔的嗓音轻柔，轻声下就好似夜里风吹过的竹林一样让人惬意。

    “我想出去一趟，把制卡设施取回来。”亚伯直言。

    “制卡...设施？”帕薇塔挑起疑惑的眉梢：“取回来？”

    “嗯。”

    为防止人小姑娘不愿意他借助在这地下居所，他权衡过后拿出兜里那一张印着柏曼王室金灿灿徽章的黄金卢恩。

    但他来不及开口，原本理应熟睡的叶妮好似闻到鲜血的饿狼，顿时弹跳起身。

    她来到亚伯身前，两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张金灿灿以至于让她小脑袋发昏的黄金纸币。

    “你、你居然这么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