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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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眼便是你

    在离开陌兮的第几年,她已经记不清了,本也没有刻意去记忆。几经辗转,她最后栖身在一家名为素黛的歌舞坊里,终日饮酒宴舞,日子也算是多姿多彩。她的容貌本就是极为出众的,本以为桃花债是数不清的,但却总没有人来找她麻烦。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歌舞坊是白家产业,而白家少主白瑜早已对她一见倾心,自是不会有不长眼的楞头青来调戏白家未来的主母。

    对这白家少主,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平日里小姐妹们的闲话中总是少不了他。一会是他在与各大家族的骑射比赛中获得头筹,一会又是他与孙家的二小姐抑或是李家的大小姐定下亲事,择日便会结为连理。小染向来是不放在心上,虽然她对人类没有敌意,但也谈不上在意,不过是蝼蚁一般。

    她与他的交集源于一次夜宴,更准确的说,应是他的一见钟情。那时,她作为素黛的花魁,受邀去为白家少主的二十岁生辰献舞。她倒是无所谓,可是羡慕了一众姐妹,个个争抢着要作为她的婢女,一同前去,只为能够看一眼他。她那时,倒是有些好奇,这白家少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如此多人为他着迷。

    当天夜里,她一袭红衣,只戴了一支素钗,却美得动魄惊心。自此,他的眼里,心里,便只容得下她一人。缘分这种东西,真的是很奇妙。他本是十分骄傲的,这世间能够如得了他的眼的,寥寥无几。但于她,他却第一次感到怯懦。

    一曲舞毕,京墨随即退场。她本想去西苑的梅林里清净一会,却不想被来人挡了去路。

    “姑娘是要去梅林吗,在下也有此意,不知可否一同前往,也好有人说说闲话?”白榆说着,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一青楼女子,怕污了公子清誉,公子还是另寻他人吧。”京墨径直走了过去,没再理会他。

    而白榆也只是轻笑了一声,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不过半柱香不到的时间,梅林就到了。

    京墨随意找了一棵梅树,便就地坐下。

    一盏挂灯,暖黄的色调,夜里,时不时的有微风吹过,散落下数片梅花,落在京墨红色的衣裙上,便叫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白榆站在远处,脉脉地看着她,当时他就认定了,今生,就是她了。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京墨闭着眼,斜靠着树干,问了一句。

    白榆略显尴尬,轻咳了一声,便走了过去。

    待走到那棵树下,他蹲下身子,看着她的侧颜。

    “在等你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缓缓说道。

    京墨睁开了眼,却是没有看他,“你也真是奇怪,外面如此热闹,美酒,歌舞,应有尽有,最是吸引人,你却偏偏在这里看一个只一面之缘的青楼女子?”

    “许是看惯了那繁盛的景象,不觉有所厌倦,此刻,也只是想与姑娘,月下,梅间,聊一些琐事罢了。”白榆回道。

    这确实是他当时的想法,而不仅是为了与她搭话。作为白家的独子,他自小便被寄予厚望,从不曾有过片刻的松懈,抑或是自由。就连这为他而办的生日宴,也充斥着权势,金钱,与交易。他实在是厌恶了这一切,他不止一次想过要放下,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远离这些尔虞我诈,虚情假意!但每每看到父亲日益佝偻的身躯,母亲因担忧而新添的白发,他自知,自己不曾有过这个权利,除了承受,别无选择。

    京墨转过头,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在下白榆。”他回答。

    “是你,大名鼎鼎的白家少主,那我可是更加不能与你有瓜葛了。”京墨抚媚一笑,心想,原来是他,长得是挺清秀的,却也不过如此。

    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为何,为何不能与我有任何瓜葛,是你我身份有别,还是其他,若是前者,姑娘大可不必担忧,我白榆从不是看中门第高低的人!”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些话,生怕京墨不相信。

    “你这是,爱慕了我,只此一面?”京墨似乎是有些惊讶,不经想,人类是如此轻易付出感情的吗,未免是廉价了些?

    “是的,我爱慕姑娘,只此一眼,便已足够。”白榆说这话的时候异常坚定。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如此想要一个人。但在看到梅花飘落,她漠然靠坐时,他甚至已经幻想了此后10年,20年,亦或是一辈子与她的相守。

    “爱慕,真是可笑,你的爱慕里又有几分是真心,用你的深情去哄骗那些愿意相信你的姑娘吧,我不是。”苏木也曾经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一想起他,京墨的心几乎是撕裂般的疼痛,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再给她带来这样的伤害!

    她几乎是转身就走,眼泪已止不住的流下。

    刚来素黛的那些天,她夜夜笙歌,活得肆意,不羁。一杯接着一杯的浓酒,她拼命地把自己灌醉,告诉自己,要忘了他,要向前看。但,曲终人散,热闹总有结束的时候,夜,又归于寂静。这才是折磨的开始。她近乎自虐般的任凭回忆反噬着自己,直到看着自己遍体鳞伤,满心疮痍。她就是要这样的痛楚来提醒自己,爱,太过奢侈,而自己并不配。

    白榆就这样呆呆地站着,他实在没有想过得到的会是这样的回应,自己看起来像是个登徒浪子吗?第一次爱慕一个姑娘,第一次表明心意,却是这般羞辱,任谁都难以接受。

    还来不及细想,他就快步追上京墨,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但看到的却是,她怎么会哭得这么伤心?

    他几乎是本能地抱住了她,“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口无遮拦,乱说话!”

    京墨被他抱在怀里,泪水浸湿了他的华服,也印刻在他的心上,“都是你的错,是你,无端端为何来招我?”

    她像是一个无助的小女孩,把这些年压抑在心里的怨恨,苦涩,思念一下子全都发泄在白榆的身上,亦或是,苏木?

    白榆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替身,至少在当时,确实是。他只简单地以为是自己的冒失,让京墨以为受到了戏弄与羞辱,这才哭得这般厉害。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一个姑娘,只是一个劲的道歉,轻拍着她的背,懊恼自己的鲁莽。

    “少爷,大家都在找您呢,这生日宴……”书童小七出来寻他,却不想正巧撞上了这一幕,惊得他连后面的话都没问完。

    京墨像是突然惊醒一般,一把推开了白榆,抹了眼泪,便径自离去,只留下一个暗淡的背影,却是叫白榆整夜的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