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就收到了公司的人事处理决定，是领导层直接发的。顾天野在机场项目，无故擅离工作岗位，记大过处分。这就意味着，但凡顾天野再犯一个螺丝钉的错误，就被机场项目除名，在行业内相当于一张黄牌了。这个行业很难接受一个“信誉”有瑕疵的人着手跟电相关的工作。

    我看见李学舟敲了肖总办公室的门，也悄悄跟了过去，站在门口。不一会传来李学舟的声音：是我让他回来取替换的数位板插件的，我想着来回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擅自作主没有跟公司汇报，责任在我。

    肖总：插件可以今天上午送过去，你晚上让他回来干嘛，你吃饱撑的。

    李学舟态度诚恳：肖总，是我的问题，我考虑问题不周全，天野本来就没经验，您看...

    肖总：处罚是机场发的，他不在工作岗位上，让机场巡查抓个正着，你有脸让机场收回去？

    李学舟半响没说话：肖总，我把顾天野换回来。我之前在机场呆过，认识高总工，您看...

    李学舟从肖总办公室出来就看见站在外面的我，他欲言又止，指了指手机。

    李学舟：昨晚，我不知道顾天野去找你，你别多想。

    我：我知道，你要去机场吗？参与封闭吗？

    李学舟：我得去问问情况，你们下午自己去集团行吗？

    我：不用担心我们。顾天野，他真的那么严重吗。

    李学舟：他昨晚是撞枪口上了，巡察组带领导去的，抓了他典型。

    我：这...肖总怎么说。

    李学舟：领导层不能得罪客户。

    李学舟：你别担心，我下午去看看顾天野，也找一下之前机场的熟人。

    我：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冲动的去冲动的回，没考虑后果。

    李学舟：我听昨晚天野的口气不太好，他跟你发脾气了？

    我：他不就小孩脾气，跟你也是大呼小叫的。

    李学舟：你们...

    我看着李学舟的“你们”不知道怎么回，一分钟后他撤回了。

    去集团的路上，于飞愁眉苦脸的：姐，你说这顾天野昨晚到底有什么天大的急事啊，让他敢从机场跑了

    我心里默默谢了李学舟一万遍：我们公司去了好几个人，就算顾天野不在，韩哥他们也在呢。

    于飞：姐，你不知道，机场集控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我：如果人不在场，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于飞：我们接收的指令是，规定时间必须在场。我听李哥昨晚跟他聊到很晚，顾天野什么都不说，宁可背个处分，太不把我们当朋友了。

    我有点难受：那怎么办，什么理由会合理一些？

    于飞：李哥帮他想了一个，他好像没有那么往上汇报，唉，非撞南墙不可。

    我：李学舟去机场，能挽回些什么是吗？

    于飞：估计会被机场那些人大骂一通。

    我：李学舟会被调到机场封闭吗？

    于飞：嗯，李哥想把顾天野替换回来。他想好好表现，挽回公司形象，再看看顾天野的事有没有回旋。

    我：李哥太好了，我也想当他小弟。在这祝李哥旗开得胜。

    于飞：那是，他可是我师傅。他肯定行。

    我：你真狗腿子。

    于飞：那姐你就是后腿。

    晚上回到家看见李学舟的微信：我要在机场项目封闭几天。跟集团打好招呼了，舞蹈的事我交给李育龙了，他每天给我发进度，你什么都不要担心。

    我：谢谢李哥。你东西都带好了吗？

    李学舟：一声李哥，万事好说。放心吧，都拿好了。我没放顾天野回去，你找他吗？

    我：我不找他，你们年庆能回来吗？

    李学舟：尽量赶，我还期待你和小于飞的主持呢。

    我心里稍微有点底了：李学舟，我有好多谢谢都没跟你说，现在要跟你说声对不起，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李学舟：陈晓晨，你希望我明白什么？

    是啊，我在说什么呢？别误会我跟顾天野的关系吗？我跟顾天野是误会吗？我自己都没明白，跟他说这个，我简直有病。

    可能是我太久没有回复，李学舟的电话居然过来了，慌的手机都要扔了，怎么办，我怎么说，我说什么啊，他会不会跟顾天野在一起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声音发虚：喂

    李学舟语速很快：我知道昨晚顾天野去找你了，我也知道他为什么去找你。

    他应该在室外，风声有点大，但是我听到清清楚楚，我慌得一批，我假装：什么？你说什么，信号不是很好。

    李学舟清了清嗓子：晓晨，你让我明白什么，你能跟我说清楚吗？

    我知道装不下去了：李学舟，我知道我的一些行为很不好，甚至传达了不好的信号不自知。

    李学舟：你跟我说话不用这么小心。你对谁传达了不好的信号？你知道天野喜欢你，但你犹豫，你能告诉我，你在犹豫什么吗？

    我脚趾扣地了：因为我错了一次了

    李学舟应该是回到室内了，没有很多杂音了：那不是你的错，你现在在选择，你在做比较，你对比的对象是谁？

    我竟然不知李学舟想了这么多：你说的对，我知道顾天野的心意，但是我没有正面回应。我一边享受着他对我的好，一边左右摇摆，这很渣。顾天野肯定恨死我了，何况他又因为我惹了这个麻烦。

    李学舟耐心的听我说：晓晨，别沉在错误里，直面这个问题。你觉得天野很好，为什么你还是不确定，是什么，是谁让你不能坚定。

    话到嘴边了，我要说出来吗？我说出来之后又会是什么后果？三个人的修罗场还怎么相处，一定不能说啊。

    我心一横：我，我就是怕了。

    电话对面的人叹了气：什么让你害怕，能告诉我吗？

    我语气有点急：李学舟，能别问我了吗。

    不知道是摩擦声还是他笑了，有些干：我妈妈今天上午走的时候问我什么时候把你带回家。晓晨，如果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这个问题，你还怕吗？

    我：不行李学舟，不行，不能再把你扯进来了。

    李学舟：如果我愿意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出租车上的创可贴，也可能是客厅的窗花，有时候隔着玻璃看你坐在办公室我都觉得岁月静好。

    我：你别说了，都是我惹的麻烦

    李学舟：我想过很多次，如果我先找到的你，现在我们会不会不一样。

    李学舟接着说：我是一个习惯做事之前想很多的人，今天的电话出于冲动，我想学一次天野，但说实话感觉不是很好。可能吓到你了，可能让你觉得不舒服，但请你相信我没有恶意，我想对你坦诚，我也希望你无论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能认清自己的心。

    我：嗯。

    李学舟：无论结果是什么，都告诉我。

    我：嗯。

    李学舟：感觉这个小女孩被我聊EMO了。

    我：没有

    那边传来了笑声：冲动是魔鬼，唉，我偏不信这个邪，好了，认输了。晚安晓晨。

    我：晚安。

    我躺在床上，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但把十个指甲都扣坏了也没结论。我把手伸向了大牙。

    大牙：想起我了。

    我：给我三个小时，不然我说不完，你也骂不完。

    大牙：你等会儿，我把你儿子扔给他奶奶去。

    我说完了之后，她跟我一起沉默了。语气一改往日嘻嘻哈哈：你跟李学舟渣一块儿去了，实名心疼顾天野。

    大牙：你听得出李学舟问你是什么意思吧，他就是想让你说，你犹豫的人是他。他说为什么不是他先找到的你，有点好笑，其实他跟顾天野的起点是一样的，但他一直看着，等着。晓晨，可能李学舟今天对你的坦诚是真的，对你的好也是真的，但我觉得他没有顾天野对你不顾一切的劲头。

    我：嗯，李学舟很，我说不出来，就觉得跟李学舟相处很轻松，顾天野说话让人生气。

    大牙：难怪顾天野生气，他俩都不是一个段位的。李学舟属于爹系，尊重你照顾你，大事小事都不用你出头，你不觉得他很像川河吗？

    我打了一个冷战。

    大牙：万一，我说万一，你又像之前一样依赖这个人，他一消失或者离开，你又得脱一层皮。顾天野跟你很像，你俩都是感情小白，一起磨合，有成长空间。

    经她一说，我想起了刚离婚那段时间，简直把日子过成了狗。我吞了吞口水表示认同。

    大牙：想让你左拥右抱的，结果你左右为难了。

    我：或许我是应该试试不一样的。唉，怕选错。

    大牙：找到合适的人之前，就是要不断试错啊，大胆尝试吧。

    我：李学舟很好。我会不自觉的追随他，他说的对，我在做比较。

    大牙：这就是他可怕的地方，他一句话就点清了你，你还觉得自己藏的多好呢。

    我：这不是可怕，是他比我看得清。

    大牙：小早，不要看他们有什么，问自己想要什么。

    跟李学舟相处，我总是被照顾的，那种不用提任何要求就能被看到的感觉确实很美妙。日子久了我就会习惯，一旦哪天没有被满足就该委屈了，变得抱怨，产生怨怼。可能李学舟是从一而终的，但我何德何能呢。一段本该旗鼓相当的感情中，我又能回馈给他什么呢？何况我现在就有了不对等的心思。我说：我有挂碍有恐怖。

    大牙：要不要给顾天野打个电话？

    顾天野口吻疏离：陈晓晨

    我：今天接电话怎么这么快

    顾天野有点意外：晓晨？

    我：昨晚是不是吓到了。

    顾天野语气忐忑：晓晨

    我：你是机器人吗？换顾天野接电话。

    顾天野开始撒娇：晓晨。

    我：你只会说这两个字是不是，我挂电话了。

    顾天野变得傲娇：晓晨。

    我：你给我好好说话。顾天野，好好做人，我等你回来。

    电话那头传来吸鼻子的声音：晓晨，你给我打电话了。

    我：被处分都不哭，让你赔个杯子就哭了。

    顾天野：晓晨，我会变好的，会像李学舟那样，你信我。

    我：不用像谁。以后我不会把你放事后，你也要像今天一样第一时间接电话，好吗。

    顾天野哽咽着：嗯嗯嗯，我刚刚偷听李学舟给你打电话了，现在，我牙疼。

    我：你这是什么习惯，听墙角啊。听着，李学舟很好，但我更喜欢你。

    顾天野：我想回去抱着你，让你看着我说100遍。

    我：你这几天不许再犯错误了，也不许跟李学舟发脾气，听到没有。

    顾天野：你再说一遍。

    我：我更喜欢你。

    顾天野：我好爱你晓晨。你等我。

    我：好。

    顾天野语气欢快：2024年1月26日，纪念日。回去我们戴个戒指吧。

    我：你别闹，大家眼里我还是个已婚的。

    顾天野：我不管，我就要戴。

    我：顾天野，我一会儿要给李学舟打个电话。

    他扭捏半天说了一句：我不偷听，你也不能再变了，不然我现在就回去找你。

    我：刚说的话你就忘了？干脆全忘了算了。

    顾天野：别晓晨，我听你的，好好做人，你给李学舟打完电话，再给我打。多晚我都等你。

    我：我真怕了你了。

    顾天野：多晚我都等着你啊。

    我：好。

    我拨通了李学舟的电话，他那边挂断了。我心里有些长草，忍不住给大牙发微信：我刚跟顾天野表白了。

    大牙：啊啊啊啊啊啊，那小子会不会一发疯又跑回来了

    他俩的脑回路倒是一致：我又给李学舟打电话，他给我挂了，他是不是恨死我了

    大牙：你看不起他？

    李学舟的电话来了：晓晨，我刚刚在忙，你找我？

    我看了一下时间九点多了：好辛苦。

    李学舟：将功补过呗。你有话要对我说。

    既然决定了，就没必要拖拉了：嗯，对。李学舟，让我犹豫的那个人是你，在我们还没有这么熟悉的时候，只要你来公司，那天我都会过的很有意思，这是你的能量，有想让人靠近的能力。

    李学舟那边很安静，比上一个电话的时候安静很多，他低声笑了笑：说的是我吗？但能让你快乐，我很乐意。

    听着他的语气，我大概能想象到他低头笑的样子，可能带着对我讲述场景的回忆，感觉还带着一些不开心。

    李学舟：我刚刚看到天野了，感觉跟下午见他的时候不一样了，你们，聊过了？

    我摊开满是汗的手掌往睡衣上蹭了蹭：嗯。

    李学舟：那，晓晨，你是要跟我说...

    我嗓子被心跳堵的半天发不出声音：嗯嗯，李学舟，我不想骗你，我知道你很好，我不是给你发好人牌，总之是我对不起你

    李学舟打断了我：我知道了，我说过，我都可以晓晨，我，都可以。

    我：李学舟不是的，你会遇到那个不允许你都可以的人，你值得那样的人。

    沉默半晌：好的晓晨，那祝福我，也祝福你。

    我：李学舟，对不起，我知道我很伤人，但怎么才能让你别难过呢。

    李学舟清了清嗓子：我没那么脆弱，我带着你买的创可贴，睡前贴上一贴，明天就好了。

    我知道说多错多：我看好你哦李学舟，晚安。

    李学舟：嗯。

    嘟嘟嘟声响起，我也长舒一口气，摊在了床上。

    拿起手机才看见大牙之前发的微信：姐妹，就是个恋爱又不是杀人放火，你不要那么大的心里负担。

    我伸手给顾天野发微信：我给李学舟打了电话了，他回宿舍了吗？

    顾天野的视频就过来了：说好给我打电话的

    我：嗯，怕你不方便。

    他看着我，有点迟疑的问道：你哭了？

    我：我可能是躺的有些鼻音，我坐好说。

    顾天野：那你不开心了？

    我想起大牙的话，说：也没有，我就是怕伤害别人，但我想李学舟应该不会的。

    顾天野：喂喂，给你男朋友打电话，三句都是别人，怎么回事。

    我也意识到了，刚想解释。

    顾天野笑着说：我知道我女朋友温柔善良，我刚刚看到外面的月亮超级大，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拍给你看。

    说着他举着手机出了宿舍，在机场空荡的上空有一颗圆月：晓晨，你看，月圆了。跟我们一样。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好好享受周末，晚安，我爱你。

    月光还挺治愈，我对着那边的顾天野说：好，晚安。

    没一会儿，顾天野又给我发了一张机场半空月亮的照片。冬天的圆月自带清冷，月光洒在跑道上，远处的塔台被虚化了，半空有被飞机划过的痕迹，停机坪上的灯光聚起来像一座一座的小岛，等着谁的到来。越看角落里的那个人越像李学舟，披着月色拢着光，一身寂寞。我给了自己一个五指山，睡觉去。